“若法国人果然先取越南,”关卓凡说道,“那么,他们会以哪个方向为突破口呢?”
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指在地图上虚虚的滑了过去,“由北而南——升龙、顺化、土伦?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
越南的国土,由北到南都是海岸线,港口无数,可是,真正具有战略意义的,并不算多;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限于硬件条件,适合大规模登陆的,屈指可数,越南中、北部地区,同时满足“具有战略意义”和“适合大规模登陆”两个必要条件的,扒拉来扒拉去,还就是升龙、顺化、土伦了,几乎找不出第四个地方了。
本来,按照“打脸”、“找脸”的逻辑,法国人很该“在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爬起来”,如是,升龙,自然就该是法国人的第一选择。
可是——
“‘轩军’已经在北圻部署了一个整师,”卡尔亲王看着地图,目光灼灼,“边境的另一侧,还有两个师枕戈以待,随时可以进入越南;另外,北圻接壤中国,后勤补给也较为容易——”
说到这儿,扭头看向关卓凡,“想来,殿下绸缪数年,弹药、粮秣,早已厚积,是吧?”
关卓凡微笑着点了点头。
卡尔亲王的目光,回到了地图上,“升龙地区,中国的力量太强了!如果择升龙以首战,则对于法国来说,首战即决战!”
微微一顿,“我强调一下,‘首战即决战’,只是对法国而言——中国输了,大可卷土重来;法国输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法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次动员同样数量的军队、舰只,投入遥远的东方战场,则非但再不能北上攻略越南之中圻、北圻,就是他自己的南圻,也必定不保!”
这个时候,腓特烈王储说话了,“如果越南不保,法国在印度支那其余地区的统治——譬如,柬埔寨——也必随之动摇,法国极可能被迫退出整个印度支那,甚至,整个亚洲——除了印度。”
卡尔亲王点头,“不错!”
关卓凡亦颔首,“王储殿下高见!”
“还有,”卡尔亲王说道,“升龙不在海边,法国对中国宣战,中国即可正式接手升龙防务,不必再挂‘协守’的幌子了,到时候,红河口至升龙城的这段水程,法国人遇到的,恐怕就不止于‘栅拦’、‘箭袭’、‘火攻’了!”
关卓凡再次微笑点头。
“总之,”卡尔亲王说道,“升龙这块骨头太硬了!——反正,如果我是法军的统帅,是不会把首战的战场摆在升龙的!”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关卓凡说道,“法国人以为,正因为升龙地区中国军力猬集,才是‘聚而歼之’之良机,择升龙以首战,一战即可定中、越、法之大局——一步到位,何等之痛快?”
卡尔亲王、腓特烈王储都愣了一下。
卡尔亲王认真的想了一想,微微皱起了眉头,“以法国人的狂傲,还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如果法国人真这么干了,十有八九,不是出自印度支那总督府的建议,而是巴黎狂热的舆论烧坏了杜伊勒里宫那只狐狸的脑子!”
关卓凡和腓特烈王储不由同时会心一笑。
拿破仑三世有一个“杜伊勒里宫之狐”的雅号,狐狸什么的虽不算好听,可也没有什么真正的贬意,同拿三同学的另一个外号——“神秘的斯芬克斯”一样,其实都是在强调他的狡诈、多谋、难以捉摸,拿三同学自个儿,其实还挺喜欢这两个外号,将之视作对自己的一种变相的夸奖。
“巴黎狂热的舆论”是可以想象的,皇帝陛下因为醉心舆论的褒扬而导致的对舆论的“俯从”,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
“降龙行动”出自印度支那总督府的自作主张,结果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痛定思痛,应该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狂傲了;还有,作为地方政府,也会更多的考虑自身的安危和利益,因此,类似“决战升龙,将中国军队聚而歼之”的想头,就不大可能再出自印度支那总督府了。
接下来,是顺化——
“我简单的了解了一八五八年法、越之战的全过程,”卡尔亲王说道,“法国人进攻顺化,是由陆路,而非水路。想来,从海上进攻顺化,受制于某些因素——譬如顺安河口特殊的地形——将会非常困难。”
“可是,陆路的进攻,法国人也未得逞——他们无法越过海云岭这道天险。”
“法国人很快就放弃了攻占越南首都的企图,掉头南下,转攻西贡,这才打开僵局,并最终迫使越南政府签署《西贡条约》,赔款、割地。”
“一八五八年战争,法国进攻顺化之前,已经攻占了土伦——他们是从土伦出发,进攻顺化的;可是,目下,土伦为中、法、越共有,而且,力量对比上,中国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还有,一八五八年,海云岭的守军,只有越南一家,而目下——海云岭的越南军队,可以从中国军队那里,得到指导和协助;甚至,真正开战的时候,十有八九,中国军队的角色,不止于‘指导和协助’,就像升龙保卫战一样——”
说到这儿,看向关卓凡,“殿下,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关卓凡含笑说道,“切中肯綮!而且,条分缕析,擘画明白,真正叫洞彻无遗!亲王殿下,你这可不是‘简单的了解’啊!”
卡尔亲王一笑,“谬赞!嗯,我的意思是,法国人一八五八年都打不下来顺化,一八六八年——那是更加不必说了!”
顿了顿,“所以,无论如何,法国人不会将首战的目标定为顺化——哪怕是脑子真的烧坏了!”
就剩土伦了。
“我想,”卡尔亲王沉吟了一下,说道,“沱灢……哦,土伦,应该没有大口径的岸炮吧?”
“没有!”关卓凡摇了摇头,“事实上,何止没有‘大口径的岸炮’——就连炮台都是欠奉的!土伦的炮台,已在一八五八战争中,尽数为法军摧毁;战后,根据《西贡条约》,土伦辟为商港,法军进驻。法国既以土伦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自也不许越南恢复炮台一类的防御设施。”
“就是说,”卡尔亲王说道,“岸上的中国军队,若要反击来自海面的攻击,只有依靠随携的野战炮了。可是,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陆军的野战炮都不能和海军的舰炮相提并论——”
顿了顿,“既然大口径的岸炮仓促难就,那么,土伦防务之关键,便不在岸上,而在海上——在于中法两国舰队之争雄了!”
“确实如此。”
“关于法国在亚洲的海军军力,”卡尔亲王说道,“我大致替高卢人算过一笔账——中国、日本、印度、槟榔屿、马六甲、新加坡、爪哇、菲律宾,再加上越南、柬埔寨,剔除已经被俘的‘蝮蛇号’、‘梅林号’,总还有十七、八条军舰——”
顿了顿,“还有,如果法国正式对中国宣战,一定还会从本土向亚洲调派更多的军舰,有能力在较短的时间内,组成一支……嗯,二十只到二十五只军舰的舰队,用于对中国的战事——”
说到这儿,觑着关卓凡的神色,“请教辅政王殿下,是否有意在土伦——或者说,在越南沿海,同法国进行大规模的舰队作战呢?”
这段话是有潜台词的:
面对“二十只到二十五只军舰的舰队”,中国目下部署在越南的军舰,不论数量,还是吨位,都是不够瞧的,如欲“进行大规模的舰队作战”,就得从中国本土调集更多的军舰南下越南,甚至,中国现有海军力量,必须倾巢而出。
这就不是“作战”,而是“决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