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长恭抢过书,扬声读了读了出来。
这篇原文开头破题之乎者也说得顺溜,众秀才一边听着,一边与邬梨的文章作对比,只是这文章读着读着,有点不对味了。
邬梨一听果然是同一篇文章,大松口气地拍着魏铭的肩,魏铭立在原地不动,嘴角却勾了上去,仔细听那牛长恭高声朗读。
到了两题衔接过渡处,这个地方相当重要,在思想领域将两篇不相关的题目文章结合,尚且容易,若是在细处,穿针引线一样,将孔子讨厌的原壤和孔子以为可教的阙党童子缝合一起,这可就有难度了,而牛长恭毫无察觉,直接念出原文,“一杖而原壤叫,再杖而原壤跳,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六魄悠悠,一阵清风,化为阙党童子矣![1]”
原壤被孔子三杖打死,魂魄穿越,成了阙党童子了?!
什么鬼?!
这叫什么巧妙结合?!这简直是鬼神的结合!
郝氏书局门口先是一静,而后哄然大笑,震得门前榆树上的新叶都落了两片。
邬梨趴在魏铭肩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对对对,就是这篇!孔子他老人家要是知道自己打了那原壤一下,变成三杖就把原壤打死,恐怕得气得从......”
不敬的话差点就要秃噜出来,魏铭一掌给他拍了回去。
旁的秀才也都笑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子不语怪力乱神,阙党童子竟然是原壤转世,这个原壤可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郝修也听见了,当下问道,“不知是哪位话本高手编纂的?专来供大家一乐?”
冯启春咬着唇向后退了两步,离牛长恭远点,而牛长恭真的傻了眼了,这文章怎么这样写?这不是胡来吗?!谁写的?!
谁写的不知道,此题出自江西前两届的乡试,这书又是南直隶出品,反正不会是人家北人做的。
牛长恭也没想过会出现这么大的笑话,若是文章平平还能硬辩上两句,现在这个情况,他哪有脸再多说一句话?!
做出这样的文章,读书人之耻啊!
就在这个时候,卖油炸竹虫的小哥,使劲咳了一声,众人被他一提醒,目光全都集聚在了牛长恭脸上。
魏铭也看了过去,又顺着牛长恭颤抖的目光看向了那一筐又肥又嫩的竹虫。
竹虫还在蠕动着,满满一筐竹虫摩擦之间,可以想见他们白嫩的皮肤下,得有多少肉腾腾的内脏......
魏铭都看不下去了,众秀才却起了玩心,“竹虫其实还不错哦,只不过咱们只吃过油炸的,没生吃过,这位牛生,替咱们试试?”
秀才们在牛长恭的隐瞒之下,都不知道他是牛知县的侄儿,更不知道他根本就是冒籍考试者,都还以为是从外地归乡的秀才,当下吆喝着,“吃竹虫!吃竹虫!吃竹虫!”
牛长恭快疯了,他怎么会突然打赌吃虫子?!炸的他都不敢吃,别说生吃了?!
天呐噜,他得死在这山东地界!
牛长恭本能抗拒地摇头,谁知道他些秀才一看他这个样子,更高兴了,冯启春早就跑到了犄角旮旯里,秀才们上前拉了牛长恭,“牛生许多年没回山东了吧!家乡的竹虫最好吃了!”
说着,拉了三五人拉了牛长恭的胳膊,又三五人推了牛长恭的后背。
“吃竹虫!吃竹虫!吃竹虫!”
有人甚至把那一筐子竹虫宝宝端到了牛长恭的眼前。
牛长恭一下就想象到了这些竹虫,在他口中蠕动、往他喉咙里挤去的样子,想到这些竹虫在嘴里洒出汁水,在胃里翻腾扭动......
牛长恭浑身一颤,一把甩开了众秀才,“谁要吃你们山东的虫子!”
一声喊完,拔腿就跑没了影。
众人哄然大笑,有爱嬉闹的,还在后面追了两步,大喊着牛长恭回来吃虫子。
邬梨早就笑趴下了,和郝修一起笑成了一对兄弟花,魏铭也不禁笑出了声来。
从前科举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有这么多好玩的事呢?
等到众人前仰后合地笑过,又都说起了那牛长恭来,先说他从江南来看不起北地了,又说他在江南学了一程,学文不定如何,架势倒是不少,最后有人道,“他还说谁要吃咱们山东的虫子呢?好像他不是咱们山东人似的!都是一块在泰山奶奶脚下乡试的,谁还不是山东人了?”
还真就不一定,冒籍考试的可是次次都有!
众秀才都想到了这一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问魏铭,“魏生你知不知道他哪里人?”
魏铭摇头。
却有人道,“我瞧着他刚才跑路的方向,好像是县衙......”
县衙,牛知县,牛......
众人想想那牛长恭的长相,面面相觑。
*
没过两天,牛长恭的事就被人传了起来。
桂志育亲自往县衙去了一趟,牛知县丢下鱼竿正经见了他。
桂志育直接把外边传的话说给牛知县了,“县学生员多次问及此事,下官均未曾正面回应,如今已经在传官官回护这样的话了,还请县尊令令侄返乡,想来令侄有真才实学,在原籍也能取中。”
在原籍能取中的话,还专程跑到这里来冒籍作甚?
但是桂志育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牛知县也无话可说了。
从牛长恭在郝氏书局门口出了丑之后,牛知县就知道要坏事,责令郝氏书局近期不要大肆售卖新书,免得引人聚集,再三传播此时。
但他禁得住行动,禁不止人嘴,这事闷了几日,还是传起来了。
牛知县责怪侄儿不懂事,给他无端弄些麻烦,可那到底是自己亲侄子,只是这桂志育也不懂事,就不能约束秀才不要随便乱传吗?偏偏弄什么回避回应,那岂不是更加令秀才猜疑?!
真是迂腐的臭教谕!果然只能做末入流的官!
牛知县心里嫌弃桂志育不给他包庇,可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行了,本官知道了!”
一句话将桂志育打发了下去。
牛长恭是待不下去了,去了这个冒籍的,桂志育心里轻快不少,那冯启春只要不自己生事,他也是不想管的,更有在牛知县这表明了态度,进行了劝告,若是出了岔子,可就同他不相关了。
桂志育一身轻松,径自回县学去了。
牛知县这里,可不好办了。
*
*[1]出自《明代科举图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