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夜短昼长,不到卯时天边就开始泛白。浓雾渐起,霜露初显。
琉璃院正殿只燃了一盏角灯,幽幽灯火照着芸儿来回踱步的身影,以及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声。
小肆倚靠在窗口,十三四岁的外貌,却是一脸老成。她虽然不像芸儿那样焦躁,但还是时不时地掀起窗户往外瞧一眼,看看首领是否回来。
“小肆……”虽然知道小肆的真实年龄,但看着她那小小的身体,实在喊不出一声姐,“你说,二小姐会不会出事?”
“首领从前也经常一个人出任务。”小肆保持着面无表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沉稳一点,却透着连她自己都骗不过的担忧,“放心罢,她不会有事的。”
语毕,她再次将窗户掀开一条缝,见几个老婆子已经鱼贯进了院子来,“她们来了,芸儿,拦住她们,镇定一点,不要让她们看出异样。”
芸儿急的手足无措,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两口气,略定了心神,开门出去。
领头的人是刘嫲嫲,如今她在琉璃院,说话比周嫲嫲还好使。
“你们几个,快些把院子打扫干净;花圃里的杂草也要除去,那边几株海棠花需要修剪了。”刘嫲嫲叉着腰站在阶下,颐指气使的模样,很是神气,“彤儿,你与我一道进去服侍二小姐起床。”
名唤彤儿的年轻丫头捧着水盆,走上前来,垂首立在刘嫲嫲身后。
“刘嫲嫲!”芸儿开了门,回身又将门给关上了,才笑问:“今儿怎么这样早?”
刘嫲嫲能在琉璃院长脸,也多亏了芸儿,对她还是有几分礼让的,便赔着笑脸说:“昨儿晚间,老奴出去碰见韩管家,说是还有不到十日便是二小姐入宫的日子,府上一切都要预备起来。老婆子是怕下头的人偷懒,所以一大早就督促他们,做完了院子里的清扫工作,便要去前头院子里帮忙。”
她说话时,不停地探头往屋子里撇,“二小姐这是还没有醒吗?”
芸儿笑道:“二小姐昨夜看书看得晚了些,便多睡一会儿。你们先去忙吧,等二小姐醒了,我只会叫你们。”
刘嫲嫲却不就走,仍旧赔着笑脸说:“芸儿姑娘也是跟着星月姑姑学过规矩的,最是知道那宫里,晨昏定省都是有规定的。这个时辰,后妃就要向皇后娘娘请安了,难不成要将人都打发回去吗?”
芸儿笑道:“刘嫲嫲说的是,只是二小姐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若不叫她睡饱了,起来是要发脾气的。这一日的功夫也未必哄的好,反倒是耽误了学规矩,得不偿失。”
“芸儿姑娘从前说话可没这么利索。”刘嫲嫲无话可说,只得讪讪地笑。
芸儿不疾不徐地道:“刘嫲嫲从前也不管这些事。”语毕,便不管刘嫲嫲的反应,回身进屋。把门关上后,她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二小姐在,骗人我都没底气……”她说着话往里间找小肆,却见自家二小姐正盘腿坐在床上,半敞衣衫露出一只胳膊,小肆正在为她上药。
“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芸儿连忙跑上去,看到顾姝胳膊上的伤口,大惊,“你怎么受伤了?”
顾姝笑道:“不要紧。”又说:“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很好,分寸拿捏的很好。今后入了宫,你也需要拿出这份气势来,无论身在何处,无论面对何人,你需要知道,我一定就在你身后。”
“是。”芸儿被她说的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突然想起小七来,忙问:“七哥怎么样了?”
顾姝道:“我将他安置在客栈里,小肆已经派了七杀堂的人去接应,虽然伤得重,但没有生命危险。”说到这里,她眸中寒光一闪,冷声道:“小肆,给凤阁的人去信,就说我已经赶回来了,今日下午就和他们碰面交人。”
芸儿担忧道:“二小姐,既然七哥已经救回来了,就算了。你为什么还要找他们呢?”
顾姝冷笑:“他们送了这么大一个礼,我七杀堂若是不回礼,岂非太没有礼貌了?”又吩咐小肆:“找人查一下韩管家,事无巨细,什么都要。”
“是。”小肆先应了一声,随后才说:“才刚有人送了消息来。”随即,她便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来。
顾姝接过来看,见纸张是同之前的一样的,看里头的字迹,也是一样扭扭曲曲,“这么等不及?很关心下属嘛!看来只能有缘再见了!”
她冷笑,将那张信纸直接揉成一团,扬手准备扔出去,但手举到一般又忍住了,将纸团递给小肆:“收起来,等将来算总账。”
小肆接过收好。
芸儿又道:“二小姐也该准备着起床了,不多时星月姑姑便要来了。”
顾姝点头,由着芸儿给自己梳洗穿衣。
小肆在屋子里燃了海棠香,将伤药和血腥味道彻底掩盖住了,方开门让刘嫲嫲带着人进去清扫,端上饭菜来。
吃完饭,星月姑姑果真来了,“今日,奴婢教二小姐如何伺候皇上。”
顾姝这个现代人还未如何,芸儿先红了脸,默默地拉着小肆避出去。正看到彤儿急匆匆地跑来,说:“三姨太来了,问二小姐可有空一见?”
芸儿略一权衡,说:“二小姐正在学规矩,没时间见,我去同三姨太讲。”说着话,便随着彤儿一道出了院子。
那钱鹃儿今儿换了一身灰色的衣衫,盘着发髻,少了几分妩媚风流,倒更有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见只有芸儿出来,上前问:“二小姐在忙吗?”
芸儿见人三分笑,规矩地行了礼,才说:“星月姑姑在教二小姐学规矩,奴婢也进去不得,三姨太有什么事可以告诉奴婢,奴婢会在二小姐得空的第一时间转告她知道。”
钱鹃儿勉强地笑了笑,说:“既然二小姐不得空,我改时间再来。”语毕,便转身去了。
芸儿心下奇怪,却也没在意那么多,便进了院子去。却见自家二小姐已经出了屋子,正站在庭中伸展手臂,而星月姑姑站在廊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无奈。
芸儿连忙上前去,拉着二小姐咬耳朵,“二小姐怎么不学规矩了?”
顾姝耸了耸肩,转头瞧了眼恨铁不成钢的星月姑姑,蹙眉说:“你能期望一个傻子,懂得男女床帏间的事吗?”
芸儿又把脸羞的通红,暗暗捶了二小姐一下,说:“怎么二小姐恢复后,变得愈发没脸没皮的了!”
顾姝拉着她往外走,低声道:“等你见识的多了,就知道脸皮这东西,真没什么用。人最重要的呢,就是想尽方法活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芸儿点头,又说起钱鹃儿来过的事。
两个人出了院子,顾姝才冷笑着说:“这个女人不简单,表面上柔柔弱弱毫无心机。就拿上次萤火虫的事来说,她在父亲面前表演的那一套,多无辜?她的手段可比刘敏高多了。”
芸儿有些担忧地问:“那二小姐打算怎么做?还有十多日我们才能入宫,保不准三姨娘会再使阴招。”
二人走到花园坐下,顾姝才说:“她是戏子出身,以色侍人,最知道红颜一瞬弹指老的道理。这些年能在刘敏的弹压下安然无事,不知道噎下了多少委屈,心里应该憋着一把火。只要我们略撩拨一下,这把火便会燃起来,越烧越旺。就由着他们去斗吧。”
芸儿想了半天,才琢磨出二小姐话中的意思,问:“我们要如何撩拨呢?”
“那夜在梧桐苑,我听着刘敏母女的对话,他们说钱鹃儿生不出孩子。想来应该是她们用了什么手段,钱鹃儿若知道此事,能不恨透了梧桐苑吗?”
顾姝将受伤的手搁在桌上,感受着手臂上丝丝缕缕的痛感,她冷笑着道:“如今顾丽珠被变相软禁,刘敏就成了无头苍蝇,钱鹃儿已经胜利了一半。不过,如今我是一个傻子,没法直接向刘敏询问,有些事,还需要靠钱鹃儿去替我问。”
芸儿不解:“问什么?”
顾姝凉凉地道:“问一问我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提及夫人,芸儿也伤感起来,好一会儿才收拾了情绪,继续问:“那咱们要怎么才能让三姨太知道,是二夫人害得她没有孩子的?”
“胭脂好些了吗?”顾姝问。
芸儿忍不住露出一丝同情来,说:“被打成了内伤,不出两日又得干活,哪里能好呢?不过是拖着罢了,好在二小姐送给她的药都是好的,否则还不知道拖成啥样呢。”
她说着话,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地望着自家二小姐,“胭脂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她说的话,三姨太肯定会信的。”
顾姝笑道:“钱鹃儿是个聪明人,只需要稍微点拨一下,她就会明白过来的。”她想了想,说:“这样,你准备一盆红花,等钱鹃儿去梧桐苑的时候送过去,再告诉胭脂几句话。就说二夫人原不爱红花的,自打三姨太入院来,便常用大量的红花,平常也不见喝,不知道用在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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