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王刘氏等人的出现,这一场中秋宫宴,被迫提前终止。
面对十数人一命为代价的控告,高宇阳矢口否认,令重央楼的大厅陷入了一片僵局。林樱出面指控,已经令顾太后心中微凉,而皇帝提出的单独谈话,更叫她心中的凉意,爬上了双眸。
“你随哀家来。”最终,顾太后到底是答应了。她由星月扶着起身,转向一旁的楼梯去。
墨子良拍了拍顾姝的手,示意她放心,便带着魏礼跟了上去。
重央楼有九层,取九九重阳登高远眺之意,是白城最高的城。
楼是塔形的,第九楼已经小到只有一间厢房加一个走廊;飞檐八角上,挂着霓虹彩灯,及几个风铃。
中秋人团圆,半空的月却只有一半,好似不愿与人间万里灯火争辉,甘心收敛锋芒。夜风有些凉,星月为顾太后披了一件袍子,便同魏礼退到另一边去,只留下顾太后与皇帝同在廊下,面向鹤龄宫的方向。
顾太后虽已年过不惑,身体却还健朗,一口气登上九层楼,却不见气喘,说话的声音仍旧沉稳有力:“皇帝想说什么?”
墨子良站在顾太后身后,微微颔首,神情是恭敬的,“儿臣这里有基本折子,请太后一看。”他说着话,魏礼便将折子送了过来。他将折子递到了太后的面前。
顾太后低眉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问一句:“这是什么?”
墨子良微微躬身,应道:“这是淮阳驿站扣下的折子,出自应天城之手,是有关于江南知府谭文韬的,太后不想看看吗?”
顾太后转头看了皇帝一眼,眸中带着些许的冷笑。到底没说什么,拿过折子翻开看了起来。
飞檐上的霓虹灯很亮,足以令顾太后看清楚折本上的字。可当她看过奏本后,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她将折本递还给皇帝,神情冷漠:“皇帝应该看过谭文韬的折子,这两个人各执一词,实在难辨真伪;只有等万烈华从江南回来,再做判定。”
“太后真的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话吗?”墨子良冷笑:“还是因为谭文韬是高家兄妹的娘舅,他们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太后不敢相信应天城的话?”
“放肆!”顾太后抬手用力一拍栏杆,“皇帝,你该以这样的态度与哀家说话吗?”
“儿臣不敢。”墨子良退后一步,弯腰揖礼,愈发恭谨谦让。语气,却坚定而执着,“此次江南水灾,伤亡了数百人,更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而流离失所;若是让昙国百姓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是太后倚重的江南知府,不仅百姓会对咱们朝廷的官员失望,更会质疑太后的眼光。”
他这话不轻不重,却正好掐中了顾太后的软肋。她以女子当政,已经饱受争议,这一年来皇帝更是渐渐有了势力与她对抗。她的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一旦有丝毫差池,便会从山巅滑落谷底。她不是年轻的皇帝,没有机会重头再来。
眼看太后沉默,墨子良便知道,自己这一步棋,下对了。
“高家在白城的所作所为,是有目共睹的;从前没有掀开,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既然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总要有个解决之道。”墨子良继续说道:“今日在场的王侯夫人、诰命夫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儿臣相信以太后之能堵得住她们的口。可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
他能想到的事,顾太后自然也是明白的。正因为如此,从王刘氏等人出现,再到林樱叩请,她一直没有表态。
一旦落实了高宇阳谋害那些女子的罪证,那他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可眼下,她又去哪里找一个忠心耿耿的禁军统领来?
搭在栏杆上的十指,紧紧地扣了起来。夜风捎来金桂的香味,远处笛声悠扬,甚至可以想像,明灯之下,游人成群结队。
终于,顾太后开口问道:“皇帝如此信誓旦旦,是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听到如此问,墨子良嘴角上扬,“用一个高宇阳,换一个谭文韬。”
“那么江南呢?出了那么大的事,谁来担这个责任?”顾太后转头看着皇帝,曾经与她牵着手并肩而行的小孩,已经长的比她高大。
“应天城监督不力,急召回京,接替高宇阳禁军统领的位置。”墨子良将早有的打算说出,充满了自信,“他是跟随过先帝的老臣,对昙国最是忠贞不二;无论是儿臣,还是太后,对他都很是放心。”
他的话音微顿,抬眼看着顾太后,“太后容忍高宇阳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替禁军统领的位置吗?”
“哀家以为,皇帝有一颗仁爱之心,这次是如何都不会放过谭文韬的。”顾太后长声一叹,转头看了看远处阑珊灯火,终究也只能答应下来,“就照皇帝说的办吧。”
“多谢太后成全。”墨子良弯腰颔首,将满脸冷漠藏入黑暗中。
江南数百人命,成千上万的人流离失所,这趣÷阁账他迟早会同谭文韬清算的,但不是现在;唯有解决了身边的内患,保证禁军不会为顾太后所用,自己才能将手伸的更长,更远。不是以束竹阁阁主的身份,而是昙国的皇帝,君临天下的王者!
他才是这个国家的掌权人!
“你先下去吧,哀家在这里站一会儿。”顾太后的声音里,被夜风吹出些许的凉意。
墨子良便带着魏礼下去。
“太后,”星月姑姑上前来,轻轻搀着太后的手,满脸心疼,“皇上至今还不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只想着乾纲独断。却不想想,这一年,若非太后支撑着,他这样年轻,如何能令朝中的人信服?太后又为他挡了多少灾祸承了多少骂名?”
顾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随后抬手抚了抚面颊,在眼纹摸出了几条皱纹,“星月,你看,哀家也长出皱纹啦!当年先帝在世,是他替哀家遮风挡雨,任凭哀家骄纵任性;这昙国是他的心血,也承载着哀家半生的悲欢;皇帝是他的孩子,也是哀家一手抚养起来的孩子。”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哀家这一生,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两个女人。但哀家从未后悔过,就算重来一次,哀家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星月沉默了片刻,问:“太后要如何处置林答应?”
“高宇阳杀人是事实,她不过是为姐姐喊冤,并没有错;这孩子这么多年一直隐忍至今,也是难得。就让她留在皇帝身边吧。”顾太后回身,搭着星月的手慢慢拾阶而下,“高宇阳的事如此集中闹了出来,背后肯定有人操纵,让阁中的人全力查出操纵者是谁。”
微顿一下,她驻步在八楼的楼梯口,转头看了一眼九楼的飞檐;淡淡月光如银如华,照在她经历了风霜的容颜上。她回头,眸中那些微漾的情绪一扫而光,转而冷漠坚决。
“谭文韬既然干下这样的事,已经不适合做江南知府了,就让他去了吧。”冷清的声音里,是对江南数百伤亡人员的交代,“别走得太急,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也算是他这些年还算忠心耿耿的奖赏。”
星月不动声色地应声:“是。”
二人缓缓回到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顾太后的身上。
嘉囿皇帝从楼上下来,便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倾身同皇后咬耳朵。顾姝心里惦念着高宇阳的事,哪有心情和他闲扯?偏偏面上还要装傻与他周旋,正是万般不耐烦之际。
看到顾太后下来,她立即推开墨子良,一个箭步冲下玉阶,亲昵地挽着顾太后的手,问:“太后姑母,你和皇上商量什么呢?刚才可真是把姝儿吓坏了!”
看着憨憨傻傻的侄女,顾太后紧绷的神经也缓和下来,展颜笑出。她拍了拍顾姝的手,轻声安慰道:“姝儿别怕,只要有太后姑母在,哀家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说着话,带着顾姝上了玉阶。
高宇阳仍旧跪在阶下,林樱仍旧跪在案前;万贵妃带着淳贵人、唐答应侯立在旁;在顾太后下来的时候,嘉囿皇帝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起身侯立。
殿中的血迹已经被小太监们擦干净,燃起了花香;但那股子血腥味道,仍是若有若无。
顾太后带着顾姝缓缓落座,重新拾起了搁在榻椅旁的龙头杖,沉声道:“高宇阳虐杀女子一案,交由三司会审,务必彻查清楚!”
此言一出,跪在阶下的高宇阳大惊失色,满面愕然地望向太后,“太后,臣是冤枉的,请太后明察!”
“是否冤枉,能三司会审结果出来就知道了。”顾太后冷眼看着他。
接触到顾太后的视线,高宇阳便知道,她是认真的!若是那些事真的翻了出来,自己死上千百次都不够!他不明白,一直以来太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何以今次因为那几个刁民,便要将自己交给三司?
顾太后态度的转变,是从楼上下来的,一定是嘉囿皇帝与她说了什么!
“墨子良!”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高宇阳怒由心生,震袖而起,扬剑朝墨子良刺去,“就算死,我也要拉你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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