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跟随您多年,再怎么也不可能隔着您不求,反而舍近求远去找大太太!”田妈妈堆满皱纹的脸微微白,她连连解释着。八★一中?文●?网 ◆
老太太心又软了下来,“你起来吧。”
“谢老太太。”
见老太太手指按着太阳穴。
田妈妈就蹑手捏脚地走过去,轻轻给揉起来。
动作轻柔,力度适中,紧绷的神经立时松懈下来,老太太舒适地闭上眼睛。
这是她打小的习惯。
每每思虑过度,两个太阳穴紧,脑袋昏昏沉沉的,田妈妈就会这样轻轻地给她揉。
一揉就是四十多年!
从一个战战兢兢的新媳妇走到今天,身边的大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田妈妈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几次危难都是她舍命相救……自己刚才怎么竟怀疑她会背叛?
感觉到额头传来的和年轻时一样轻柔,老太太心里一阵好笑。暗道,“都说难得糊涂,怎么老了老了,却越地较起真来了。”脑海中闪过田妈妈磕头时额头垂落的斑白头,心里不由一阵感慨,“……她也老了。”
从一个总角的小丫头就跟着自己,四十多年了,好像也没求过自己什么。
“……你说说看,丽景阁的那些小丫头,都是谁家的孩子?”寂静中,老太太声音幽幽的。
这是,答应了?
揉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微微抖了下,田妈妈嘴唇翕动,好半天没说出话。
……
“……水仙是外院梁总管的内侄女,香平是库房管事王德贵家的远房亲戚,原是在针线房的,不久前才托了老太太身边的紫梅姐姐补了放出去的铃兰姐姐的缺,瑞香是回事处管事王全宝家的亲戚,玉茗和账房管事段景全家的内侄儿刚定了亲,准备转过年到岁数放出去就成亲……”垂立在地中央,巧兰正一一介绍着跪在外面丫鬟婆子的背景。
微闭着眼睛慵懒地歪在秋香色锦缎大迎枕上,赵青静静地听着。
见她没说话的意思,香彤就接过去说道,“说起来,这院里除了艾菊和雀枝没背景,是当初二太太特意从外面买回准备……”准备为三爷做通房的,话到嘴边又打住了,她声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奴婢听说不久前艾菊才认了大太太屋里的苏妈妈做干娘……这些人中一个两个倒也不怕,就怕他们拧在一起!”
果真拧在一起,都可以撼动沈府了!
“大太太也是仰仗这个才敢将人放出来,三奶奶刚进门,本来就没有根基,千万不能得罪了!”经验老道的吴妈妈眼中尽是担忧,循循劝道,“得罪了这些人,三奶奶今后在府里将会举目皆敌,寸步难行。八?一▼中?文?网 ?”
原来如此!
难怪众目睽睽之下就敢名目张胆地拦截她这个主子!
就算她没嫁妆没背景没老公给撑腰,可好歹她怀了沈怀瑜的唯一骨肉,就凭这个,老太太和二太太也不会坐视不理。
可艾菊偏偏就敢带了人死死地守住门口不让她进!
才认了干妈么?
“才”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沈怀瑜出事之后吧?
“……是什么时候认的干妈?”黄莺似的声音轻飘飘的,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巧兰怔住。
“大约……好像,可能……是半个月之前吧?”缀锦院的小丫鬟都这么说,巧兰也拿不准。
她余光偷偷觑着一直闭目养神的赵青,心里暗暗嘀咕,“放着梁总管、段景全家的、王德贵家的这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在府里的影响、品性不问,三奶奶问这不痛不痒的东西干什么?”
“是七八天前!”宝巾纠正道,“当时三爷的尸骨刚运回来,见艾菊哭的死去活来,苏妈妈就一面劝着一面跟着掉眼泪,说自己的小女儿也就这么大……后来就认了干妈。”一个院子里的事情,宝巾记得非常清楚。
赵青“喔”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她怎么还不去求荣寿堂老太太?
事情闹得这么大,拖得越久就越被动,越不好收口,这位三奶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出奇的沉寂令吴妈妈宝巾等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安在心中一圈一圈地放大。
眼看日头升到了正空,而床上的那个依旧没事人似的歪在那里闭目养神,吴妈妈终于按耐不住,轻声提醒道:
“……外面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八?一中文?网 ■”
“我知道了,都下去吧。”声音淡淡的,赵青眼皮都没动。
嘴唇动了动,吴妈妈带着宝巾、巧兰、香彤悄悄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被轻轻地关上,赵青睁开眼。
透过月光色的绸布窗帘,就看见被八月骄阳晒得昏昏沉沉的艾菊等人依然不屈不挠地跪着。
“这古人怎么这么难缠?”
赵青无力地揉揉太阳穴。
驭下之策,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大棒加胡萝卜”了。
只是,身为冥婚新娘,一百二十四台嫁妆都是纸糊的,她全身上下可谓清洁溜溜,哪有“胡萝卜”去奖赏。没办法,要想在这个连扫地的奴才都会逢高踩地的深宅中生存下去,她只能用大棒了。
要震慑丽景阁奴才,让他们唯自己的眼神行事,她只有用铁腕!
所以,昨天老太太答应给引荐苏老先生,趁方老爷高兴,大丫鬟紫梅就暗示她趁机给丽景阁的奴才求个情,既收买了人心,又赚了个宽厚的名声……她装傻充愣。
其实,她也犹豫过。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也就答应了。
杀猴儆鸡,狠狠地处置一批,给其他人以震慑,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是,现在却不行!
这些人中随便哪个受人指使,只一杯水都能要了她孩子的命。得罪了老太太、大太太这些沈府高层,她已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哪还有精力再去日日提防身边这些小人?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就算她有心想防,她能防得过来吗?
所以,她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这难得的机会,直接给丽景阁来个大换血。
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有着这么大的背景势力!
猝不及防间,她就被逼入局。
趿鞋下地,赵青在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上的妆奁中找出一块画眉用细长的黛墨石,“水芝是老太太陪房田妈妈的外孙女,水仙是梁总管的内侄女……”在白绢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画起来。
这是前世秘书给养成的习惯。
公司每当开新产品,或者为老产品开拓新领域时,秘书就会通过营销部门提供的资料画一份关于拟开区域的简单直观的人际关系脉络图。提醒她要结交哪些人,预防哪些竞争对手,要和哪些人保持距离……供她及时找到切入点,调整营销战略。
前世几乎每天都要背诵纷杂琐碎的客户资料,赵青有着一个过目不忘的好记忆,循着宝巾、巧兰和吴妈妈的陈述,很快地,一个简单直观的沈府人脉关系图就跃然眼前。
看着白绢上密密麻麻的人名,赵青心越来越沉,一瞬间,她好似置身冰水中,直感到透心的凉。
难怪明知是老太太亲自下的令,大太太都敢把人给放出来。
原来还有田妈妈这层关系!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是田妈妈从中斡旋经老太太默许的呢,还是大太太仰仗事到临头田妈妈绝不会袖手的擅断独纲?
了解越多,越往深想,赵青现,她一开始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都快两个时辰了,这些人还和她僵持着不肯走,看情形,他们一定是得了高人指点,今天誓要把丽景阁门口跪个坑,也要逼她就犯!
可是,她还有妥协的余地吗?
是怕自己得罪了以田妈妈、管家为守的各处管事,吴妈妈才劝自己把这些人请进来,趁早去老太太那儿给讨个情面,既体现了她的宽厚大度,又收买了这些人的心,以后对她也会更加尽心尽力。
真是那么回事吗?
若真感激她,真心来求她,那么他们就不会采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只要找个身份体面都配的上的妈妈来丽景阁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摊牌,知道了这些人的背景,再泼辣无忌她也不会把事情做绝了。
能把丽景阁的人一次全换了当然好,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好像难度有些大……呃,不是大,是太大了!
说起来,这都怨她自己的心太大,初来贵地三天,还没怎么着就想一口吃个胖子,放眼古今,有哪个当官的一上任就能把整个衙门的人全换了的?
好像一个也没有!
果真敢那样做,不举县皆敌才怪!
说是来跪求她,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一丝诚意,分明就是欺负她在沈府人单势孤,又没根基背景,算准了自己根本不敢和他们僵持,更不敢不答应他们!
即便她听话地去老太太跟前给他们求情,艾菊也不会感激她,他们只会感激那个帮他们出主意并放他们出来逼自己给他们求情的人;相反,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群奴才逼着妥协让步,她今后在沈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可反过来,若她坚持初衷,就等于一下子把沈府的人都得罪光了,她将举目皆敌,举步维艰。
五指无意识地摸索着三屏风式镜台边缘凹凸不平的雕花,赵青突然一阵明悟,若这件事是老太太默许了的,只需要她出面说句话走个过场,好给方老爷一个交代……她现在的坚持岂不就是蚂蚁撼树?
最后成为一个笑柄!
这念头一闪过,赵青额头冷汗瞬间冒出来。
怎么办?
这大毒日头的,任这些人再跪下去闹不好就会出人命,妥协绝不可能,坚持更不可能,她到底该怎么做?
老太太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
慢慢踱到窗口,赵青静静地望着外面传动的人群。
门口被堵,不敢让宝巾巧兰等人出去,她特意让瞧热闹的人帮她回禀老太太,闹的这么凶,就算没人去,老太太也早该知道了,却迟迟不肯出面……
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放人吧?
只等了她出面去求,好封住方老爷的口?
若果真如此,她该如何收场?
以蝼蚁之姿她又如何能撼动老太太这颗参天大树的意志?
越想下去,赵青觉,设这个局,对方早已算计好了她的所有出路,一条一条地都给堵死了,自己早就被逼入了死胡同,却浑然不觉,竟然还配合的有滋有味!
她太大意了!
赵青两个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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