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没有表情,他的眼睛暗淡无光,上面蒙了一层白色云翳,像十分浑浊的老人的眼睛。他发出哮喘的呼哧声音,转头寻找着方向,颈骨一节一节的动着。
金山这么多年来读过不少书,但是从未见过有书中写过,人可以像现在这样。她说不上来,这人看上去已经死了。
可是,他为什么还会动?
内侍抽搐起来,拖着脚步,同时张大嘴巴对着天上嘶吼,火光之中露出一口带血的乱牙。
看热闹的人群终于惊慌起来,有个女人忍不住高声尖叫。
尖叫声无疑刺激了已经死去的人,他双臂前伸扑向那个尖叫的女人,嘴巴张到极致,摇摇欲脱的下颚里渗出不少血液,滴滴答答落到泥土上。
“救命啊。”
“啊!”
“鬼来了!”
大街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人们争相逃窜。
先头尖叫的女人已经坐在地上起不来。看到这样的怪物,活着的死人,她的双腿发软站不起来,舌头却发硬,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男人们仗着身强体壮各自逃远,跑在后面的只剩女人和儿童。
金山跑了几步,回头一看,那个先前尖叫的女人还在地上匍匐,她吓坏了。
金山又折回去,拉起地上的那个中年女子想要拽着她一起走。
如此,内侍有了反应,居然改换目标,似乎要去撕咬金山,他猛然一蹿,金山受惊不小连连后退。
金山也不知道为什么活死人改变了目标直奔自己而来。她撒开手,自顾自跑起来,那个可怕的内侍一边追着金山,一边狂暴的吼叫。
金山闻到死去内侍朝他奔跑而带来的血腥味,几乎是吓蒙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跑。就在死内侍的指甲要够到金山,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箭矢射穿了死人的胸膛。
金山回头,眼见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胸口,但他只是顿了顿,就又继续追赶金山。
金山离得他极近,能在黑夜里清晰地看见他乌青的眼圈和眼珠上蒙着的一层白翳,他嘴里的血几乎要迸到金山脸上。
“啊!”
金山一路连滚带爬,惊慌乱叫。
第二箭又射出,金山根本没功夫看箭从哪里射出来,只能大致判断有人站在房顶上放箭矢。
似乎不止一个人在大街两边的房顶上放箭,他们踩动的瓦砾落下不少,一边追逐着内侍一边放箭。
金山身后的内侍身上插满箭矢,如同一个靶子,可是每一支箭头射中他,他只是稍微停一下,根本不受影响。
本就是已经死了的人,不会再惧怕箭矢带来的伤害。
中箭后内侍发出更为凶狠的嚎叫......
屋顶上的数人轻盈的翻身下来,金山夺路而逃,只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他们各个瘦削,个子不高。
这群屋顶上下来的人拦截了活死人,他们把他团团围住。
金山得以脱身,沿着大街一路狂奔。
倘若金山能够停下来看一眼,就会发现之所以“他们”看上去瘦小且矮,因为“他们”是一群身着黑衣,裹着面巾,带着帷帽的女子。
离了灯火通明的大街,人烟稀少的地方今晚可就太黑了,黑的连她们彼此都很难看清面巾上绣着的兰花标记。
她们正是左相苦苦找寻的兰花党。
卖菜的男子也是兰花党的成员,他受命把装着被夜王咬死的一个内侍的尸身箱子,带到集市上。
被食血者咬死的人,都会“死而复生”变成同样渴望人血的怪物,他们是会行动的尸体,会咬伤传染活人,让活人成为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他们白天很安静,就像一具普通死尸,而到了夜晚,便会“活”过来。
他们没有思考能力,没有痛觉,只凭着本能对血液的渴望,不断追逐活人,就像是某种目的而存在的傀儡。
兰花党不叫他们活死人,他们贪婪追逐活人的目的只为了吸血,叫吸血傀儡。
五个女子中的带队人,麻利砍下吸血傀儡的首级。
被砍下头颅的身体还在像一条垂死的虫子不断抽搐,另一个女子把腰间系着的葫芦打开,白酒洒在断头尸体上,引燃火把将尸身付之一炬。
领头的女子压了压自己的帷帽,带着其他四个人翻墙,赶在捕快和官兵来之前逃走了。
原本兰花党并不知晓消灭吸血傀儡的办法是焚烧,但京都和绿瑾山庄的两场大火,告诉了她们。除了原先十五年前,王后翻遍宫中记载所得知的消灭吸血傀儡的办法,斩首以外,这是兰花党所掌握的第二种消灭吸血傀儡的办法。
今天也是她们第一次用焚烧的办法彻底消灭吸血傀儡。
这只傀儡从宫里偷运出来,放到宫外的目的很明确,为了告诉世人有食血者的存在。
这个办法很危险,不过,兰花党提前在周围埋伏好了。
如今,吸血傀儡的事情会很快扩散开,结合以前的传单。根据兰花党的计划,夜王的存在将逐渐被世人所知。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百姓们奔走相告,诉说着在集市上的所见所闻。
兰花党当初发纸条宣传食血者只是一个非常模糊的符号,这一次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金山急忙奔回王宫,在东宫寻找到玄羲,把自己在集市上的遭遇告诉玄羲。
玄羲被金山的遭遇所震撼。
事实摆到了所有人的面前。每一个人都无法再忽视,再抵赖。
王上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地宫,走过标榜着夜王不出世的丰功伟绩的壁画前。
左相已经到了,正在向夜王报告一个时辰前大街集市上所发生的事。王上拖着脚步,华贵的衣料在粗糙石质地面上摩擦出声音,让他更为心烦意乱。
夜王见到王上走进来,从锦榻上站起来,故作姿态地微微欠身,神情十分戏谑地向王上点头行礼。
他不知冷暖,既不畏惧严寒,也不惧怕炎热,一年四季腰上的夜明犀腰带没有好好系上过,华美的花样复杂的绸缎衣裳,也只是随意的披在身上,露出大片苍白有力量的胸口和腹部。银色长发随意的松散在雪白的肌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