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之后,桂永浩仍旧呆呆地坐在原位上,思索着刚才所听到的一切,面前的茶水都已经冷了,但是他毫无所觉。
东照宫纮一给他带来的消息确实有些惊人。
如果按照他所说的那样,那么早在八十年前天皇一族就已经被暗地里掉包换人了,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胆子,这样的手趣÷阁,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并且还隐瞒到了现在?
另外,所谓“因为无法承担神器以至于天下崩乱”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他现在还得不出答案了,但是很明显,这位东照宫纮一和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确实是将天皇一族恨之入骨,欲除掉他们而后快——而这就代表了他们之间有合作的基础。
当然,这不代表他完全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作为旧日的失败者,他们完全有动机去诋毁和污蔑明治天皇一族,编造离奇的谎言——甚至可以说,这种可能性还很大。
更何况,他们的诉求也荒唐可笑,居然还想要在这个时代复兴幕府,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过这没关系,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利用他们一下又何妨?
东照宫纮一刚才既然说得这么言之凿凿,宣称要在这两天就要搞出“实际证明”,桂永浩倒是想要看看他们准备搞出什么大新闻。
那就等你们的好消息吧。桂永浩喝下了已经冰凉的茶水。
…………………………
时光流逝如同白驹过隙,昼夜在大地上交替,很快,又来到了一个沉闷的夜晚。
此时正是阴天,大片的阴云包裹住了天空,看不到任何星光,深沉的黑幕让整个世界都沉睡了下来。
被重重围困的法莲寺,此时相比外界要更加幽深阴暗得多,占地颇大的寺院,此时已经成为了一大片废墟,倾倒的房屋和佛堂当中再无人烟存在,只有乌鸦在其间飞来飞去,嘶声啼鸣,更加加重了那种不祥的气息。
在这一片废墟当中,一个穿着僧袍的女子端坐在断壁残垣的中央,她微微眯着眼睛,拿着犍槌轻轻地敲击着一块已经被烧得焦黑了的木鱼,口唇微动,似乎念念有词。
在寒风当中,她青色的头发飘动在半空当中,再配上紫色的僧袍,画面尤其诡异。
时间在流逝,但是她敲击木鱼的速率却一直都保持着一致,不为外物所动。
直到凌晨时分,仿佛是被撕开了一样,阴沉的天空当中出现了一丝白色的光线,线条慢慢张大,最后变成了一个白色的空洞,在一片黑幕当中显得十分突兀。
女子的手停下了,木鱼敲击的声音就此中止,而她的眼睛也慢慢地张开来,漆黑的瞳孔不带任何感情地聚焦在了光洞前方。
就在这一刻,白色的光线出现了微微的搅动,犹如是水中的波纹在荡漾,接着很快,在洞口出现了一个消瘦的人影。
来者赫然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几岁年纪的中年人,他的面孔苍白,五官清秀斯文,还留着短短的胡须,动作也从容不迫,看上去极具教养。
他穿着带有花纹青色狩衣,头上带着高耸的乌帽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犹如是古代的公卿一样降临到了法莲寺当中,宽袍大袖之间,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
在踏足到法莲寺当中之后,他也没有做别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严肃地看着端坐在面前的女子。
“能得贺茂殿踏足,真是蓬荜生辉呀!”太融寺华宵微微一笑,然后顺势从地上站了起来,“一直久仰贺茂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同于常人呐。”
虽然她巧笑嫣然,但是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多少友好的气氛,对方也没有因此放松严肃的表情。
“在下也是久仰太融寺……卿的大名,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种情况下,着实意外。”他不紧不慢地回答,语速十分平缓,听不出任何感情上的波动。
没错,来者正是现任神祗院副总裁、统领寺社事务的贺茂道行殿,而他驾临法莲寺的目的,自然也就是不言而喻了。
纵使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个人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友好关系可言了。
“我乃是太融寺座主,贺茂殿为何不用正式称号称呼我呐?”听到了贺茂道行的称呼之后,太融寺华宵皱了皱眉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太融寺卿的座主之位,目前还并没有得到本山的认可吧?既然本山都没有认可,那神祗院自然也不能按座主为你登录名号了——”贺茂道行平静地回答,“真言宗的内部纠纷,在下不想干涉,自然也不可以选边站……”
说到这里的时候,也许是想都了什么,他又反问太融寺华宵,“太融寺卿此行来到东京,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那倒不是呐。”太融寺华宵摇了摇头,“我来东京只是因为另有目的——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呀……”
“那就挺让人遗憾的了。”被人这么硬顶了,贺茂道行也不生气,“太融寺卿最近如此任性妄为,擅自跑到东京,还惹下了如此骚动,依照法度,神祗院必须对你进行相应的处分,在下既然身居此位,就必须维护法度,还请见谅。”
“想要禁锢我呀?”太融寺华宵冷笑了起来,然后轻轻抬起了拿着犍槌的右手,指向了贺茂道行。“一直以来我都听说贺茂殿修行精深,是家族当中不世出的天才,看来对拿下我很有信心拿?”
“老实说,能以一介女子之身将真言宗奥义修炼到如此地步,太融寺卿比在下更当得起天才之名,毕竟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要亲手摧折此等天才,实在让在下心有不愿。”贺茂道行郑重其事地向太融寺华宵点了点头,然后手指微微一振,张开了手中的纸扇,“只是,职责所在,也无法可想了,希望太融寺卿不要因此气馁,几年之后能够再行振作吧……
“哈哈哈哈!还真是以我必败无疑为前提啊,真是可怕的自信呐!那就试试看呀!”太融寺华宵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然后脚下移动,直接向贺茂道行冲了过来,因为她鬼魅般的速度,僧袍也在劲风当中鼓了起来,气势汹汹浑然不像个娇弱女子。
“何苦如此……”贺茂道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挥动了纸扇。
他的动作轻松自然,尽显世家出身的矜持和高傲。
因为这种矜持,所以他明知道今天一战在所难免,也不愿意先行出手。
也正是因为这种高傲,所以他也不愿意带着手下一起来围攻太融寺华宵,宁可自己一人来击败对方。
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如同遇到了无形的空气屏障一样,在距离贺茂道行仅仅几尺的时候,太融寺华宵骤然停下了脚步,然后白色光洞骤然关闭,法莲寺一瞬间又重新陷入到了黑沉沉的夜幕当中。
而就在这一瞬间,贺茂道行的身影已经看不行了,妖鬼的尖声嘶吼重重地拍打着太融寺华宵的耳膜。
如此低等级的幻术当然奈何不了她,佛法精深的她天然就可以压制这些受到阴阳师驱使的妖鬼。
“话说得那么满,结果却躲起来了吗?”
太融寺华宵不满地喊了一声,然后脚下的木屐重重地踩到了一根断裂的梁木上,然后梁木直接飘到了半空,接着她用犍槌重重一敲,梁木顿时四分五裂。
就在这一瞬间,梁木化成的碎片们都犹如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一样,然后直接炸裂,向四周飘散,犹如像是大簇的金针一样。
原本深沉的黑幕骤然被闪亮了,妖鬼发出了尖锐的哀嚎,然后被直接驱散,而木针半空当中也纷纷落下,在这短暂的光亮当中,贺茂道行所在的位置也重新显现了出来。
贺茂道行并不惊讶,毕竟对方也是天才,要是这么轻松就能解决那才奇怪了。
他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捻在了一起,然后折扇猛然挥动。
天空当中闪现出了云朵的形状,然后这些云朵搅在一起犹如漩涡一样闪闪发亮,接着一道道天雷开始向太融寺华宵。
太融寺华宵依然无惧,用手抵挡住落雷的轰击,口中则微微吟诵着。
“ノウマクサンマンダバサラダンセンダンマカロシャダヤソハタヤウンタラタカンマン”
这是不动明王的慈救咒,真言宗传承的奥义之一,落雷虽然不断轰击,让她的新换的僧袍又出现了片片裂痕,但就是无法击倒她。
一边强行顶住雷击,她一边向刚才所看见的贺茂道行的位置冲了过去。
雷电闪动之间,太融寺华宵再度冲到了贺茂道行的面前,然后用犍槌重重地朝他的脑袋敲了过去。虽然对方身前有禁制,但是这犍槌却依旧冲破了阻力,势不可挡地向他压了过去。
然而就在此刻,地面上却突然有泥柱升起,然后幻化成了手的模样,直接困住了太融寺华宵的足踝,然后猛烈地往下面的空洞一扯,犹如吞噬活物的妖魔一样。
就在太融寺华宵往下坠落的同时,她的僧袍却发出了一股明亮的光,这光线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了白炽般的颜色。
接着,巨龙一般的火焰从僧袍上飞了出来,吞噬了贺茂道行的整个身影。
火焰烧灼着整个法莲寺。
这些红莲业火,啃噬着自己接触到的一切,。
“真是痛快的一击。”
在不远处,贺茂道行显现出了自己的真身。
虽然刚才被烧毁的只是他的一个幻影分身而已,但是对贺茂道行来说,这仍然是极其罕见的经历。
显然,在之前和那些手下们交手的时候,太融寺华宵还有所隐藏,如今一交手,他发现对对方的评价还需要再调高一点。
但是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他微微昂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对方。
他已经动了一点怒气,或者说,他也打出了兴致。
“居然还私下里学了日莲宗的奥义……在下还真是越来越佩服太融寺卿了,真是个毫无顾忌的人啊……”
他依旧从容地看着对方,不过漆黑的双瞳之间眼下似乎燃烧着烈火,“那么,接下来该在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