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虽说始于草原,但得天下兼信佛道,但藏传佛教毕竟更受尊崇,所以元大都之内佛寺林立。中文w≦w≤w≤.≤8﹤1﹤z≦w.尽管元末红巾军之乱寺庙毁弃众多,但崇国寺却保留了下来,甚至在明初几经翻修,如今反而更显庄严气象。由于靠近勋贵聚居的这几条胡同,上香礼佛的非富即贵,更多女眷。久而久之,知客僧更是个个练就了火眼金睛,哪怕是那些贵人身着便服也能认出来。
沿廊房胡同一路往北就是崇国寺,见车上两个一个小姑子一个堂妹都是怔怔地不言声,张晴只觉得异常头疼,只能没话找话说,等到了地头下车,见张珂在车中不愿意下来,她只能上前拉了她一把,又让丫头扶着一把孟敏。双脚落了实地,她便冲两人笑了笑。
“珂妹妹,四妹妹,你们两个都是守孝之后就没怎么出来过,权当散散心。我前些天还到这崇国寺替祖母她老人家供过香烛,都说这儿的祈愿灵得很,你们也不妨试一试。”
听了这话,孟敏不禁和张珂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那种死寂。想起那时诗会上吟诗比对,后来家中都是迭遭巨变,她们几乎同时垂下了头。沉默了片刻,孟敏就冲着张珂伸出了手:“珂妹妹,就听我大嫂的,来了就来了,咱们一块进去拜一拜求一求,然后去看看桂花。难得出来,不要老想着从前的事。”
张珂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握住了孟敏伸出来的手。此时已经有知客僧迎了上来,认出张晴便连忙双掌合十弯腰行礼:“原来是小侯爷夫人来了,恰巧之前嘉兴郡主刚刚走,寺内并无别的香客,只有两位夫人正在后园赏桂花。若是您要清静,小僧这就去吩咐不许放进除官家女眷之外的其他香客。”
知道刚刚东宫嘉兴郡主来过,张晴自然也就乐得让那知客僧逢迎,当即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带着孟敏和张珂进了崇国寺。进了山门,先是内山门天王殿中的天王十二尊,然后便是大雄宝殿,旁的殿宇更多,俱是重檐飞角,巍峨高耸。三女都是深受家中祖母和母亲之类的长辈影响,笃信佛教,自是少不得一番叩拜。
哪怕是如今日子最舒心最幸福的张晴,心里也惦记着远在宣府的丈夫,少不得在佛前殷殷叩拜祷祝。至于张珂孟敏自不必说,一个为亡母,一个为双双逝去的父母以及远去大宁的两个弟弟,于是在蒲团上喃喃祷祝良久,久久不愿起身。因没有其他香客,但只见香炉中几丝青烟袅袅,但只听四周几许禅唱悠扬,如是一番荡涤,她们的心情都渐渐平静了下来。
在香火簿上随手写了一笔,张晴便吩咐那知客僧带路,一手挽着一个往后园走去。孟敏从小就是在北京长大的,对这崇国寺自不陌生,因见张珂嗅着那股扑面而来的香气,面上露出了罕有的笑意,她就解释了起来。
“这桂花过冬不易,所以从前京师很少有桂花。也不知道是谁给崇国寺出了主意,用盆栽桂花,到了冬天就挪进温暖的屋子里去,再加上又有好花的香客捐了不少钱,于是就捣腾了起来。这十几二十年下来,崇国寺的桂花就成了附近最有名最稀罕的,清香不腻,最是醉人,而且寺中知道常有女眷来赏,于是从很早开始,后园都不许男子进出,也就不虞冲撞了女眷。只是往年总要八月,今年却七月就早早开了,这实在是稀罕。”
“别的花都是春天早早地开了,偏生这桂花要熬到秋天,可那满枝头一开便是芳香数里,可不比春天那些争奇斗艳的百花强?想想咱们当年的诗会,咏什么不好,咏的偏是迎春花,它开固然是开得早了,可等到别人在枝头怒放的时候,它却是早早就谢了……”
听张珂的声音越说越低,张晴不禁怔住了,而孟敏也顿时停了脚步。诗会上她们三人都做了诗,虽说各有高下雅俗,可如今再那么一想,却好似是谶语一般。别说孟敏张珂尽皆失神,张晴想起孟敏那时候玩笑似的给自己续上的最后一句“此花最相思”,心里那原本只有六分的思念顿时盈满了胸腔,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世人种桃李,皆在金张门。攀折争捷径,及此春风暄。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清阴亦可托,何惜树君园。青莲居士不亏谪仙人,这一诗虽算不得他那些诗作中最上乘的,却仍是道出了心中曲折沟壑。”
怔忡中的三女听到这清朗的声音,同时惊醒了过来。她们都已经在后园门外,辨出那是女子的声音,再意识到这是诗仙李太白的《咏桂》,不禁都是有些好奇。刚刚那知客僧没有提及那两位赏花女眷的名姓来历,料想必定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出身,可是听那吟咏的声调,却自有一种居于人上的气势。张晴吩咐丫头们在园外等候,随即当先而入。孟敏则是死活把张珂拉了进去,等踏进园子之后就转头笑了笑。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要常常记挂在心上,就算惦记,咱们也不可能回到过去。迎春花有什么不好,就像你当初的诗一样,报得三春晓,万红共芬芳,既然是第一个迎来春天的,即便不多时就要把荣耀让给别人,可终究绽放过了!”
“说得好!但只要绽放过了,便可无怨无悔!”
听到内中这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孟敏依稀觉得仿佛在哪里听过,连忙和张珂并肩进了后园那月亮门。抬眼看去,只见灿烂的阳光下,满园的几十盆桂树已经是开满了馨黄的花朵,金灿灿黄澄澄的占满了所有的视野。此时恰好一阵大风吹来,树枝在风中上下摇曳,却有星星点点的花瓣树叶被吹落在地,而在那纷纷扬扬的花雨叶雨中,却站着两个负手而立的女子。
那个高一些的少妇身穿素白杭绢对襟衫子,下头是同色的绫裙,尽管只见侧脸,但却能看清那亮得逼人的眼睛,再走近前看,张珂和孟敏就现她脸上不施脂粉,不修黛眉,间耳垂全无配饰,秀丽中流露出一种不可轻亵的凛然风情。而旁边那少妇则是藕色衫子藕荷裙,头上只用一根银簪挽起,瞧着干净利落。
孟敏和唐赛儿前后见过两次,更蒙她帮着冯远茗救治过母亲,再加上对方的身份实在是太过骇人,因此她至今仍然留着深刻印象,此时一眼就认了出来。见对方不闪不避对自己含笑点头,她强忍心头惊疑也想打个招呼,可思来想去竟是不知道该叫什么好。
当初见时,唐赛儿是姑娘打扮,可张越却说她已经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如今她却是一身已嫁妇人打扮,这又该称什么?
“孟姑娘。”
唐赛儿却对孟家的事情知之甚深,当初的京师流血夜,她干净利落杀了岳长天,报仇之外也冷眼旁观了一场本该惊天动地的阴谋彻底败露。虽说孟家是盛是衰与她无干,可她却对眼前这个年轻姑娘没什么想头。见孟敏犹豫了片刻就叫了她一声唐姑娘,她顿时笑了。
“孟姑娘尚且云英未嫁,我却已是个没了丈夫的寡妇,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林娘子也可。这两位来赏桂花的是你的至亲?也罢,我和青霜已经看够了,这地方就让给你们。”
眼看唐赛儿对一旁的女子点了点头,随即就要走,孟敏本待沉默不语,可突然想起小五出嫁那天的嘀咕,于是便忍不住出口唤道:“唐……林娘子,你可知道冯大夫人到哪儿去了么?前些天他的关门弟子成婚,他竟是连面也没露,家里完全没人,这都快一个月了……”
唐赛儿脚下走得极快,此时眼看便要到另一头的月亮门,乍听得这话立刻旋风一般转过身来。盯着孟敏看了好一会儿,她脚下一动,倏忽间就到了其面前,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说,我那师妹成婚的大喜日子,师傅竟然无缘无故没有参加?”
孟敏才一点头,就看到唐赛儿面色大变,顿时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果然,紧跟着,她就看到面前这个女子煞意十足地冷笑了一声,那种外露的冰冷气息逼得她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心里异常紧张。
“师傅这辈子就两个徒弟,当初我成婚的时候,他嘴上说不去,其实却还是去喝了一杯喜酒,师妹是他的关门弟子,他就更没道理躲着不露面了。你回去之后对我那师妹说一声,让她尽管放心,就算把京师的地翻过来一层,我也会把人找出来!”
还不及开口说话,孟敏就感到眼前一花,待到重新定神细瞧的时候,眼前却已经完全没了人的踪影。呆站了一会,她方才想起背后还有张晴和张珂,忙扭过头来,却见两人已经是呆若木鸡。情知丫头们都留在外头,这会儿只能随便瞎扯几句,她连忙上前编出了好一段故事,好容易让两人相信冯大夫的这个徒弟乃是红线隐娘之类的侠女一流,她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好端端的这位白莲教教主到京师来做什么?[(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