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十跟这个其实并不是哑巴,而且还跟他一样大的善良女孩,安静的坐了大概一炷香时间。
房门被推开,打破了宁静的氛围,是那汉子进来送饭了。
送饭仆人进来以后,先是看了看浑身血迹半躺在那里的少年。
似曾相熟的样子。
这小子刚来的时候也是被他们眼中的总管大人打成这样,躺在这里,但是这次看上去还比上次严重。
仆人叹了口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他还依稀记得上次就给这小子提醒过,不老实还要挨打。
果不其然,这小子真不是个老实的。
然后仆人咧了咧嘴,似乎有点笑意,本来还想再给这个不老实的家伙像上次那样提醒一句,但是并没有开口,因为他心中想着:“这小子这次又挨打,该不会是上次自己乌鸦嘴了吧?”
同时他还看到,基本上一直坐在角落的那个女孩居然跑了过来,跟这小子坐在了一起,多少有点意外。
这送饭汉子,其实也就是个厨房杂役,他并不知道杨二十这次又挨打的原因,在他们这些后院下人眼中,龟公就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爷,谁见到总管大人敢不陪笑讨好?对他的命令谁又不是奉若圭臬!
敢不听?杨二十此时的凄惨下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今天他只能照着龟公的命令,送来了一碗饭,一双筷子,很明显是真要把这个干起活来其实还挺麻溜的小兔崽子饿上三天,给长长记性。
仆人看了看他每天都要走过去几趟的墙角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碗筷放在少年跟女孩二人此刻前面的地上,然后转身离开,顺便说了一句:“长点心吧。”
杨二十白天已经忙活了大半天,其实早就有点饿了,但这时候也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碗筷,然后就闭眼躺了下去。
两次挨打他都没有吭过一声,不给饭吃又能怎样,这点骨气他还是有的!
少年闭目凝神,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结果被身边女孩轻轻拉了拉衣角,说道:“你先吃吧。”
少年并不睁眼,淡淡回应道:“我不饿,你吃吧。”
然后,他这个实在是一点都不争气的肚子,要死不死的居然咕噜一声响了起来……
瞬间揭穿了少年这“不饿”的谎言。
杨二十躺在那里,脸色微微涨红,心中暗骂:“你这不争气的肚子,怎么就一点骨气都没有呢,真是丢人现眼。”
“咕噜、咕噜……”
杨二十脸色青红,真是想把它捅破的心都有了!
女孩忍着笑意,又拉了拉杨二十的手臂,说道:“你伤的这么严重,不吃饭怎么会好,哪有力气带我逃跑啊。”
杨二十还是无动于衷,就这么打算破肚子破摔了。
女孩有点生气了,嗔怒道:“你要不吃那我也不吃了,等着那人马上来收走算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女孩其实一直在轻轻拉拽着少年衣袖。
杨二十终于睁开眼睛,咽了口唾沫,说道:“那咱两一人一半。”
女孩转动眼珠笑着嗯了一声,说道:“你吃的快,你先吃。”
杨二十也算是个豪爽的孩子,这次没有再推脱。
女孩扶他做起了身子,少年就要抬手去拿碗筷,结果哎呦一声,手上又流血了。
他那会儿双手抱着头部,两只手臂都被龟公打的皮开肉绽,这时候要拿起碗筷吃饭,应该说是很为难了。
女孩赶紧拿起地上碗筷,顿了一顿,赧颜轻声道:“我喂你吧。”
于是,这个柴房之内又发生十分温馨的一幕,一个天生丽质、容颜清丽的女孩,一口一口的喂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孩开始吃饭。
就连被龟公两次毒打都没有吭过一声的杨二十,渐渐的眼中蒙上一层水雾,从小到大,除了很早的时候他娘亲喂他吃饭以外,眼前这个女孩是第一个对他如此体贴的外人。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此刻杨二十的心中很温暖。
其实出门以后并未真正离去的送饭仆人,此时趴在窗户缝隙看到屋内这一幕后,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慢慢离开。
杨二十一直盯着碗内,刚好吃到一半的时候,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多吃一口了,宁白雪只好把剩下的半碗饭菜吃完。
这一次的仆人似乎稍稍来迟了一点,进门以后,他笑意吟吟的看着两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也在看他的杨二十点了点头就收起碗筷走了出去。
三天内,风月楼后院这间柴房内,一直都发生着宁白雪喂杨二十吃饭的这一幕,送餐仆人也不像之前那样准时,每次都会有意无意的稍稍来迟一点收走碗筷。
第四天的时候,他终于送来了两份饭菜,而杨二十的伤口愈合速度就连送餐汉子都为之惊叹,虽然身上还有伤疤,但他已经活动自如,开始自己动手吃饭。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杨二十几乎就已经完好如初。
这时候已经入冬,天气变的寒冷了起来,有一天清晨,可能是想起还有杨二十这么一个存在,龟公大摇大摆的来到柴房,看着已经重新生龙活虎的少年,他满脸惊讶,说道:“好小子,你倒是好的挺快嘛,看来还是老子打你打的不够厉害,下次你要是再敢捣乱,看老子不直接打断你的狗腿。”
接下来,少年就继续开始了他洗碗扫地、抬水打杂的还债日子,而且每天的任务要比之前更加艰巨。
但好的一点是,那天的龟公看起来心情不错,又给他换了一身洁净衣衫,把之前那身给鞭子抽打的满是血渍的破烂衣服给扔了。
杨二十本来就脑子灵活,只是很多市侩法则,此前从来没人教他而已。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少年渐渐的摸清了这里的生存门道,不光要干活勤快,还要学着后院众人,每见到大小管事都要不住地点头哈腰,就算做不到真正的溜须拍马,最起码也要笑脸相迎,才能每天提前吃饭。
至少在这个半封闭小院内,他必须要这么做。
少年也细细把这里的地形查了个清楚,不光前院的那栋楼很高大,就连后院这四周围墙也比他要高出两倍还多,看来翻墙逃跑是没希望了,可是后院这大门整天紧闭,开锁钥匙又一直被后院管事带在身上,每天早晚只打开两次,一次是早上有人送来每日所需的鸡鸭鱼肉,还有一些应时蔬菜,然后就是傍晚时分清理垃圾的时候,会再开一次。
看来要想逃走只能乘这两个时间点了,他将这些情况,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每日只管待在柴房发呆的宁白雪,后者只是说一切全凭他杨廿做主。
杨二十也慢慢变的伶俐了起来,现在的他在干完手头活计的时候,已经可以悄悄混进厨房溜达一圈了,有时候趁人不注意还能偷偷啃一口牛肉,这也算是他现在聊胜于无的一点苦中作乐了。
当然,牛肉真的很香。
原来这些后院的杂役,基本都是汉州城里的市井小民,在这里做长工,每个月能领到一吊钱的薪水,这一吊钱对于财大气粗的风月楼来说可能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对于这些出身低贱的小市民那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至少对于他们这些平常人家的每月开销已经绰绰有余,一年到头下来,还能有不少盈余积攒。
能生在这个太平盛世,安稳度日,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幸运而又幸福了。
每天给杨二十他们送去饭菜的仆人汉子,名叫王大仁,家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条陋巷之中,隔三差五他还要回去看一看家中那两个据说是跟杨二十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杨二十现在就属跟他最熟了,时常还能说上两句话。
少年觉得这王大叔是个好人,至少乐意跟他主动说话。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院子里的杂役仆人都已经穿上了棉袄,只有他跟宁白雪两人,依旧衣衫单薄,白天还好,但一到晚上就冷的难以入睡,一晚比一晚难熬,他们只好每晚背对着背,相互取暖。
有一天晚上,半夜的时候,宁白雪开始浑身打颤,杨二十觉得她应该是感染了风寒,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要比他自己的烫上许多。
唯一能说得上话的王大叔,今晚又回自己家去看望老婆孩子了。
于是他去院子里,打了一桶水,弄湿了一条毛巾回来敷在宁白雪的额头上,这些都是少年小时候发烧的时候,他娘亲这样照顾他,然后记下来的,可女孩嘴唇发紫,仍然不见好转。
本来少年是想像他小时候发烧他母亲抱着他那样,给宁白雪暖暖身子,但是转念一想,夫子曾经说过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打消了念头,最后实在没办法,杨二十只好把他衣服脱下来,盖在宁白雪身上,又盖了一些干草,虽然还是单薄难掩寒冷,但女孩总算是稍微好转了一点。
可少年自己就惨了,整个晚上他都光着膀子,在柴房内不停的打转,时不时还能听到宁白雪喃喃说着梦话,好像是一些不要杀她娘亲之类的话,听的杨二十也心中酸楚,原来这个女孩跟自己是一样的遭遇,更加坚定了他要带着她一起逃离这里的决心。
同时杨二十也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前院的大楼,彻夜灯火通明,他耳朵又十分灵敏,有时候还能听到大楼内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叫声,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人大晚上都不睡觉吗?
天蒙蒙刚亮的时候,后院大门被打开,应该是送菜送肉的人又来了。
没过多久,柴房门也被吱呀一声打开,杨二十定睛看去,原来是王大叔,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裹。
王大仁一进门就看到杨二十光着膀子站在房内女孩身边,汉子满脸疑惑的偏了偏头,带着古怪笑意上下仔细打量起了光膀子少年。
杨二十也被汉子这不同寻常的目光给看的浑身不自在,赶忙解释道:“王大叔,她感染风寒了,所以我才把衣服脱下来盖到了她的身上。”
汉子这才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女孩额头,确实有点发烫,他说道:“一点小风寒,不打紧的。”
杨二十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汉子把手中包裹丢给少年,说道:“这两身棉袄,你们穿上,以后就不冷了。”
杨二十接过包裹,激动的说道:“谢谢王大叔。”
睡觉一直很浅的宁白雪这时候也被两人的话语声吵了醒来,她先是疑惑的看了看光着膀子的少年,然后又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层衣服,这才恍然明白,但有外人在场,她从来都不会说话。
王大仁看着有点跟他演戏的两个孩子,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哑巴,昨晚是你感染风寒,这小子才把衣服盖在你身上的。”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道:“将来……将来要是你们能够离开这里,一定要……”
汉子说到这里居然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了,就这样戛然而止。
可能他也明白,这两个孩子能够离开这里的机会实在渺茫,渺茫到几乎没有机会。
再想想这家风月楼的那座靠山,汉子无形中摇了摇头,这男孩或许将来还有一丝能够离开的希望,可这女孩,自从被送来这里的那天起,悲惨命运就已经被注定。
人生百态,皆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