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市,北山镇,3o1国道岔路口。
路牌向左,秦岭边境。路牌向右,北山镇第七看守所。
天是那种阴沉沉的铅灰色,暴雨洗刷过的路面,显得格外干净,风一吹,树叶上的积雨便簌簌往下降。
一辆suv警车由远至近,度不紧不慢,缓缓来到看守所的门前,鸣了声喇叭。
沥沥小雨中,从门岗室里跑出来一个人,手上打着伞,看到车窗放下,赶紧笑脸相迎:“是夏队长吧?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你们所长呢?”夏妮扶了扶头上的警帽,语平缓。
“我们所长外出公干了,他走之前特地安排我来接你,你交代的事儿我都办妥了,让接见人走个程序就成。”那警察看着夏妮,却是一脸的谄媚。
秦岭警界赫赫有名的大警花嘛,不仅人长得漂亮,破案也是专家级的,最重要的,至今尚未婚嫁。
“你不陪我过去?”林奇拉着车门,现夏妮并不打算下车。
“我就不进去了,我开警车送你,本身就违反规章制度,要是被人看到,怕影响不好。”
“切,那你就继续维护你羽毛的洁白吧。”林奇说着,冲她比了下中指,后者扬起粉拳要打,被林奇一个金蝉脱壳溜走了,站在车门外,冲她扮鬼脸。
“快去快回!给你半个小时够吗?”夏妮可没心思跟他玩,如果不是林奇死皮赖脸的求她,她才懒得管这种闲事呢。
“差不多吧。”林奇应了句,在那警察的带领下,快步穿过停车场,直接进入大厅,穿过甬道,七拐八拐,就跟绕迷宫似的。
“哥们儿,冒昧打听一句,你跟夏队是什么关系?”那警察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
“想知道?”林奇眯眼一笑,道着:“男人和女人,还能有什么关系呀,还不就那点关系嘛,你懂得。”
“得,你不想说,我也懒得问。”警察佯装不懂的回了句,驻足停留在一间会见室的门外,掏出钥匙捅开了锁眼,安排着:“你先坐,桌子上有茶,大概十分钟之前泡的,凑合能喝,我去给你叫人,稍等片刻就到。”
“麻烦你了啊兄弟。”
“嗨,自己人用不着客气。”警察摆了摆手,转身便走。
所谓会见室,就是家属接见犯人的场所,一般都非常简陋,只有简单的桌椅。不过这间会见室的规格明显要稍强一些,靠墙不仅有半新不旧的皮沙,会见桌上还摆着一套喝茶用的茶具,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林奇踌躇之时,会见室的后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先进来一个盘的漂亮熟女,年轻大概三四十岁,脸上没有化妆,却风韵犹存。只是那身难看的囚服,使得她无论如何,都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长话短说。”警察打了个手势,反手又把门关严。
林奇看着她,她也在看着林奇,只是那双魅力十足的杏眼中,不时地流淌出些许苦涩。
“芳姐,你没事儿吧?”林奇冷不丁问了句,这种开场白,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坐吧。”意料之外的是,女人并没有再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帮林奇倒了杯茶,又帮自己倒了一杯。
“芳姐,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里边有没有人欺负你?”林奇又问,那口气,分明像个未涉世事的孩童。他想起了自己在水门监狱里的经历,在那个凭拳头说话的暴力世界里,像陈芳这样的知性美女,必然是无法生存的,甚至还会成为被三教九流泄的对象。
这下陈芳却是噗声笑了:“放心吧,你姐我好着的,住的是单间,吃的是食堂小灶,每天就是看看书,听听音乐,实在闲得无聊,还会有女管教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她们说像我这样的女人,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我这一步走得太急了,不得已才掉了进来。”
“那就好。”听到陈芳说得如此风轻云淡,林奇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算落了地,他最担忧的,就是陈芳在看守所期间的待遇问题。
“呵,这全要归功于你那个警察朋友,她说她叫夏……夏什么来着……”
“夏妮。”
“对,就是夏妮。”陈芳笑了笑:“行呀林奇,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对漂亮女人的驾驭能力,已经远远出了我的预估。”
“芳姐,你是说,夏妮一直在暗中帮你打通关系?给你特殊照顾?”
“嗯?难道你不知道吗?”陈芳有点蒙了。
林奇摇摇头,心说小虎妞可以呀,现在都学会先斩后奏咧。
“那说明人家姑娘对你有意思了。”陈芳看着林奇,一脸的佩服,那天被逮捕的时候,她就觉得气氛有点怪,一上警车,铐子就给下了。审讯的时候,提审员的态度简直跟慰问一样,叫她这个久经世事的商界女精英好生纳闷。
“或许吧。”林奇极度自恋的笑了笑,如果他现在的无耻表情被虎妞看到,一顿暴打绝对是在所难免了。
“你这个花心大萝卜,怎么的,双线操作不够,还准备玩多线操作?”陈芳说着,嗔怪了一眼,有点暧昧,又有点诱人遐想。对于林奇的生活作风问题,她一向是习惯保留意见的,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感情经历比较丰富的女人,那些小年轻的情情爱爱,在她眼里,皆如浮云。
“咳咳……”林奇下意识干咳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芳姐,咱能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嘛,我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跟你探讨感情问题,我需要收集更多的信息源,这样才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帮你们和佳美渡过难关。”
“辰辰的情况怎么样了?”陈芳这才问道,语气也回归到了先前的平静。
“不知道。”林奇黯然的摇着头:“应该不会好到哪儿去。”
“你俩不是在一块吗?”
“别提了芳姐,我被我小姨子扫地出门了,具体原因,我不说你也明白。”林奇说到这里,饶是厚颜无敌,也有点滋生愧意。
“二小姐的脾气一向很冲,做事情喜欢走极端,你应该避其锋芒的。”
“看来你比我了解雨欣。”
“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从小就没了妈妈,是一岁一岁熬到这么大的,所以在她的心里,被爱是一种奢侈,甚至是一种幻想……”
“别说了芳姐,是我对不起她们姐俩儿。”林奇忍不住打断,埋着头,抱着手,咬牙道:“等我把佳美救活,我亲自去跟雨欣道歉,到时候不管她张嘴骂我还是动手打我,我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她们要是还不让我进那个门,我就披麻戴孝,去给我丈母娘看一辈子的坟,祈求她女儿们的原谅。”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陈芳撇撇嘴,继续着:“其实董事长心软得很,这一点她们姐俩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没准她现在就在家里念叨你呢。”
“呵呵,或许吧。”林奇抬起头,给了一张略显傻气的笑脸:“芳姐,还是聊聊正事吧。”
“从哪儿开始?”
“从头吧,不过要言简意赅。”
陈芳喝了口茶,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说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但是具体蹊跷在哪儿,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直到事以后,我因为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抓起来,才把这个问题渐渐的想明白了。”
“怎么个蹊跷法?”
“你想呀,工程质量出现问题,要责任肯定是监理部那几个人,可是事以后,那几个监理却像人间蒸了一样,警察撒下天罗地网也没能抓到。”
“你的意思是说,这几个当事人监守自盗?”林奇开始插话。
“倒是不用这么武断,但确实有监守自盗的嫌疑,而且是事先预谋好的。”
“监理部这么重要的部门,请到的应该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吧,而且工程质量出现问题,毁的是他们自己的前程。”林奇挠着头:“有没有可能是偶然因素?”
“几率不大。”陈芳摇摇头:“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在佳美工作了十几年,有没有功劳不敢说,但是从来没出过岔子,这次董事长把佳美景园的项目交给我做,就是信任我的能力,可是我却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还把佳美逼到了悬崖边上。”
“芳姐,事情已然生了,自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好好想一想,从最根本的角度出,到底是从哪个环节开始,项目出现了纰漏。”
“那我从头捋吧。”女人下意识的顿了顿,说:“先招标,这个肯定不会有问题,毕竟是政府批的地。接下来是施工,这次的施工单位,我请的还是几年前建造佳美商厦的老牌团队,这个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在往后就是具体的筹建,这个里边就太复杂了,因为我们打造的是高端社区,所以会牵扯到很多不同领域的人和事物,如果把这个环节比喻成一台高精密的机器,那么任何一个微小部件的损坏,都有可能让机器出现故障。”
“排除法,只从涉及楼体结构的方向上找。”林奇主动缩小了信息范围。
“那就是施工方的问题了,根据检测,事以前,进购的那一批建筑材料,全都是假冒伪劣产品,质量根本就不达标。”
“负责进购建筑材料的人是谁?”
“就是那几个已经人间蒸的监理。
“你的意思是,他们先是贪污了项目工程款,然后缩减成本,以好充次?”
“嗯,应该是这样的。”
“绝对不可能。”林奇说到这里,重重的摇了摇头:“芳姐,你的思维从一开始就陷入死胡同了。”
“此话怎讲?”
“你想啊,盖房子这种事儿,开商可以不懂,施工单位可以不懂,谁都可以不懂,但是唯独他们不可以不懂。”
“为什么?”
“因为但凡能做到这种大型工程监理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没有深厚技术背景的高手。现问题,解决问题,排除安全隐患,本身就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他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这么大的工程项目,更应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对。”林奇接着道:“一个人可以出现失误,两个人可以出现失误,但是整个团队,全部出现这种低级失误,这恰恰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是明知故犯!”
“明知故犯?”陈芳愕然道:“但是这在逻辑上似乎说不通啊,因为这样做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他们的薪资结构是什么?”
“按施工季度给,每个季度每人四十万。”
“财务部拨的工程款和进购款的差价呢?”
“我算算。”陈芳思考了片刻:“大概在一百万到一百二十万之间。”
“这不就得了,五个工程监理分一百万,就算分到手,也不过每个人二十万,为了二十万去当逃犯,值得吗?按照你说的薪资结构,这些人都是年入百万的社会精英,二十万对于他们来说,值得冒这个风险吗?”
陈芳被林奇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回过神来,惊讶着:“可是为什么呀?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不负责而不负责?”
“芳姐,稍安勿躁,记住一句话,事出必有因,只是这个原因,我现在还没想到,但我刚才的观点绝对成立,那就是这五个监理,就是明知故犯。至于为什么要明知故犯,就是我们接下来要深入挖掘的死结了,只要把这个死结解开,就能得到新一手的线索。”
“怎么解?”
“去找他们的家人,我现在能想到的,唯独只有这一点。”对于林奇来说,了解事情的真相,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儿。
“警察找过了,什么也没问出来。”陈芳头疼道。
“警察是警察,我是我。”林奇嗤之以鼻的说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拿他跟那些水平低下的大盖帽相提并论。
看来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