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角色考验
大片的绿色原野在车窗外迅速地铺陈，随即远离。旧的风景来不及欣赏，新的风景源源不绝地涌入。
辰星托着下巴，着迷似的看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自然景色。
“唰——”顾恋不客气地拉上窗帘。在辰星对面坐定。
辰星果然不得不将视线投射到破坏自己观赏自然风景的罪魁祸首身上，没说什么，但是微微的不满一点一点地充盈了他的深色的眼眸。
“很久没坐过火车，所以觉得很好玩？”顾恋面色不改地发问。
辰星老实点头，“是很久没坐过，……”
顾恋打断他，“本来还打算继续跟你耗着，所以没提前订飞机票。现在计划有变，只好先坐火车。吃早饭时S姐打来的电话你也听到了，要我们在下午剧组开工前赶到片场。也就是说，你到了那里就要开工。”顾恋不厌其烦地给辰星解释他当前的处境，“改过的剧本你还没看过，S姐让人传给我的剧本修改稿的一部分我好不容易赶在上车前打了出来，因此，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利用路上的这段时间，揣摩你的角色和台词，等到了片场以后，就没时间让你看剧本了。”要不是为了给辰星一个比较安静地看剧本练台词的环境，顾恋也不会特地买了卧铺，包下一个小包间。估计回去报销时必须要面对S姐和财务部会计稍微有点肉疼的脸了。
S姐突然这么急迫要辰星回片场赶戏，也很出乎顾恋的意料。不管怎么说，应该不至于这么赶才对。而当S姐说会有几个购片方组成的临时考察团在片场观摩后，顾恋立即明白了S姐的焦急。这些人中，有已经签订了合同的电视台，也有打算买片还未定下来的播出机构，还有随行的电视台内部的少数记者。购片方亲临片场检验拍摄情况，李纯年不在片场，难免引人生疑。不知道S姐会怎么应付，八成还是一瞒到底。只要解释得当，让购片方相信李纯年不是必须每天在片场，而他们所在时间又短，是不会出什么漏洞的。
夏艺公司将《梦三》作为公司年度重点项目，名义上的男女主角李纯年和刘莹则是夏艺公司向购片方推广时的卖点，毕竟新人凌菲雅的市场号召力远不如已小有名气的李纯年和刘莹，购片方买片的意向之一也是冲着李纯年和刘莹来的。本来遇到购片方的这种考察，让他们熟悉的主角李纯年和刘莹演一场精彩的对手戏是最好不过的。
如今李纯年暂时还无法上片场，刘莹则必须出镜担当大任了。平淡无奇的独角戏当然不行，得让购片方看到一些亮点，让他们对购买《梦三》的决策感到放心才行。凌菲雅的生涩表现万万不能出现在购片方面前。那么刘莹能够与之有比较精彩的对手戏的部分，就只有与辰星饰演的魔界BOSS了。
刘莹的实力没有问题，关键性的因素就落在辰星这边了。
可自从上了火车，辰星一动不动地观看窗外的风景，对顾恋的嘱咐不闻不问。
假如辰星在下午的片场表现糟糕，一直跟他在一起的顾恋也会跟倒霉，令S姐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虽然很郁闷，顾恋也必须接受目前自己的利益和辰星是捆绑在一起的现实。
至少此时，顾恋必须对辰星的工作上心起来。
因此，在对辰星数次谈话都无回应之后，顾恋决定先斩后奏，拉上窗帘，啪地往固定在车厢上的小桌子上摔出上车前刚打印出来的修改版的剧本。
“等你把剧本看完，你要看多少风景都随你。”顾恋语气强硬地说。
辰星皱了下鼻子，“那时就不是在火车上了。”
“工作都做不好，那么下次你会连坐火车的钱也没有。”顾恋不为所动。
辰星的目光瞟了瞟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拖过剧本，彷佛拉着几千斤的东西一样。“原来的剧本我都看过了，既然没有大的改动，我想要掌握起来很快的。不用这么着急嘛。”
顾恋皮笑肉不笑，“那就请你很快地掌握一下给我看看，行不行？剧本细节部分改了不少，尤其台词增多了，你要是能很快掌握，我当然也就放心多了。”
“你想考验我吗？”辰星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有点兴趣了。
“可以这么说。”顾恋本是无心之语，见辰星这么有信心的样子，忽然也有了自己的打算，想煞煞他的自信。
辰星把剧本推给顾恋，“你选出任意有我的角色的台词的纸页，让我看十分钟，我就会给你表演看看。”
顾恋哂笑，“十分钟？”她知道很多演技熟练的演员五分钟就能掌握一页台词。背台词不同于背大段大段的文章，往往都是你来我往的短短几句的对话，一页台词也就几个来回的对话，只要用心记忆，五分钟足够记住了。
辰星不以为意，“是的，我需要这么多时间，可你也要配合。”
顾恋答应，“我知道，我会充当与你对话的另外一个角色，也就是刘莹的台词我会读出来。”
辰星摇头，“不是机械地读。我希望，你最好也能将自己当做刘莹的那个角色，与我对戏。你可以不记忆，不背诵，没有演技，但是我希望你能有将自己当做这个角色的意识。”
顾恋见他说得郑重，没有再多嘴，敷衍地点头表示同意。
顾恋翻翻剧本，因为只是修改后的第一部分剧本，只有二十多页，不是很厚。顾恋看辰星淡然的态度，心中莫名不快，这家伙要是十分钟后不能背出台词，看他还能这么漫不经心不？翻来看去，顾恋选中了魔界BOSS台词最多的那一页剧本。
“喏，这一页，你看行不行？”顾恋把打开的剧本放到桌上。
辰星接过剧本立即埋头认真看起来，神色无比专注。竟然什么也没说。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辰星的目光在剧本上缓慢而专注地移动。顾恋安静地观察，发现他的目光就像是要把剧本上的台词一个字一个字地放入口中，嚼碎了咽下去的感觉。她没想到一个人可以认真到这种程度。
当辰星浸入剧本的时候，他周围的世界似乎就成了与世隔绝的空间。顾恋觉得自己出声叫他，他也不会听见，这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对辰星的过往印象中，她记得的最多的是辰星在舞台上载歌载舞热力四射的景象。私下里对辰星的性格，多是道听途说的传闻，没有真正的实感。
此时安静看剧本的辰星，又让顾恋颠覆了对他的印象。不对，自从在上海接触辰星以来，甚至从北京遇到他时，他就一直在颠覆顾恋心中的固有印象。如今的他，安静多于出声，沉默多于交谈，观察多于行动。将从前的他与现在交叠，像一面五光十色的多棱镜，率性又多面的性格折射，教人迷惑。
十分钟到了。
顾恋敲桌提醒。
辰星抬头，眼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让顾恋一惊。
“你是倾颜，现在躲在仙山之泉暗自神伤，因为你的爱侣刚刚被天帝下令承受酷烈的刑罚而灰飞烟灭。”辰星缓缓开口，带有无比强烈的暗示性，循循善诱地指引着顾恋，让顾恋更容易沉入倾颜的身份，代入到剧本的情景中。
“你站在仙山之泉旁边，逃避地看着你与爱侣以前相处的快乐片段，眼泪流进泉水。”辰星继续说着，带着手势，比划着顾恋此时坐的位置。顾恋被他低沉的嗓音所诱导，眼前彷佛真的出现了一座仙气缭绕的仙山与仙泉，自己坐在旁边，默默垂泪。
“我所饰演的是被天界视为眼中钉的魔界之王，被称为巫王。但我的真实身份是上古之神，被人陷害退出天庭，堕入魔界，数万年来一直想找机会推翻天庭，重回荣耀之地。”辰星正襟危坐，眼神深沉起来，漆黑的眼眸中好似真的淬炼了千万年的时光，全身散发出教人无法拒绝的气势，“我爱着的上古女神早已香消玉殒，唯有我用她一丝残存的幽魂提炼的仙灵放于仙山之泉，最终诞生仙女倾颜，容貌与蓉筝一般无二。这场戏里，倾颜因心爱伴侣惨遭天罚，伤心欲绝，我现身诱惑她随我入魔。倾颜，你准备好了吗？”
辰星忽然凑近，在顾恋的耳边，呼吸近在咫尺，语气轻柔如梦。
顾恋恍然后退，眨了眨眼睛，才惊觉她与辰星之间的对戏开始了。她也不知为何突然心乱如麻，手忙脚乱地拿过剧本，翻到准备考察辰星的那一页，音调干涩地读出倾颜的台词，“你是谁？天界的仙山之泉没有天帝御命，谁都不得入内。”
“天帝，呵呵……”浑厚悲凉的笑声从辰星的口中发出，顾恋的眼前，那个从容淡然的辰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郁积了千万年的愤怒的魔界之王。“时至今日，你所忠于的天帝下令将你的爱人魂飞魄散，你要如何自处？”巫王冷笑着挑起倾颜的头发，在倾颜转身欲刺时鬼魅般隐灭。
“我是仙山之泉的倾颜仙女，手握仙泉，众仙景仰。宵小之辈休得胡言？”顾恋干巴巴地读着台词，不知怎的，没读几句，但觉口干舌燥。
巫王猛一下现身捏住倾颜的下巴，酷厉的杀意迸发，“就算你在天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高贵的倾颜仙女，依然摆脱不了连心爱的人都无法拯救的悲惨命运？你们的欢愉都需要天帝的恩赐，而天帝失却了那份慈悲时，你们所面对的，只有万劫不复的地狱！倾听你心里真正的声音吧，倾颜，问问你自己，你的爱人，五岳之神天流承受万雷冲击千重天劫灰飞烟灭之际，你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巫王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下子变成了倾颜朝思暮想的伴侣的容颜，深情地呼唤着，“倾颜，倾颜，……”
“不！天流，不要走，留下来，求求你！”高贵清冷的仙女再也无法维持矜持的表象，痛苦地追逐着虚幻的身影。千年修行以来一直秉持着的信念在她自己无法察觉的时候，正悄悄地动摇着。
“是的，这才是你心底的声音，听到了吗，倾颜？”剧本中，此时应是巫王在仙女背后，拥她入怀。冰冷的怀抱，那是千万年以来从未改变的温度。在火车中不方便动作，辰星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顾恋的脸颊，指尖凉意慑人，似笑非笑的眼中有诱惑，有看透，有笃定，有冷酷的请君入瓮式的邀请。
“咳咳，……”顾恋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刚才辰星捏她下巴的力度真的令她感到无比的寒意，力度确实不重，可她就是觉得辰星只要轻轻一下，自己的下颔就会粉碎。
还有半页台词。
辰星，不，应该说巫王还没从辰星身上退却，冷冷地望着她，等待她的下一句无力的诘问。
这是一个毫无疑义地被征服的过程。仙女的高贵矜持，坚守的信念，被魔王一点点蛊惑，陷入挣扎痛苦纠缠的漩涡无法自拔，演员需要演绎出堕落的美感。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巫王则冷眼旁观，笑容也像终年不化的万年冰山上的积雪，寒气逼人。
此时尚不知这场戏里刘莹会是怎样的表现，而辰星，顾恋深信他的表演气势压人，足够将魔王慑人的威势与暗夜般的魅力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那种本应由众多工作人员围观分担的来自于表演者的压力此刻全部由顾恋一人被迫承受。
顾恋内心突然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她却没有理由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