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凄然,灯火青荧。悠悠漫长夜,枝影横残月。
有些疲惫地推开了房间门,林妙香扫了一眼房中之人,淡淡开口,“怎么不点灯?”
没有人回答,林妙香笑笑,掏出火石摸索着点燃了窗边的红烛,幽幽烛火一瞬间蹿了上来,照亮了她白玉般的脸颊。
烛台上早已滴满了油腻的蜡,她双眼失神地看着黄豆般的灯心,声音还是淡淡的,在夜色中听起来有几分不真实,“方才你在屋顶上都听见了?”
房内的男子依旧没有回答。林妙香不在意地笑笑,不知为何,她今晚一直在笑,可是都没有觉得半分疲惫,仿佛累得习惯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夜重,我不喜欢你。”
夜重抬起头来扫了我一眼,随即把视线集中在了烛台上,眼中似乎有几条浅浅的血丝。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奇异的低沉,“我知道。”
房内星光点点。
“我不喜欢你。”林妙香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回答一样,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烛火越燃越旺,最上面的红烛已经开始渐渐融化,慢慢变成了鲜红的蜡油,悬在边缘,摇摇欲坠。
夜重的脸隐藏在屋子最里面的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林妙香回过头去,再次重复道,“我不喜欢你。”
“林妙香。”夜重终于再次出声,他的话本就不多,今晚更是少得可怜,林妙香眨眨眼,只听见他煞是好听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你走吧。”
“走?”屋内的烛火拦腰晃了晃,像是忽然北风压过。林妙香拨弄灯花的手缩了回来,她回过身来,抬起了下巴,“我不走。”
黑暗中,高大的黑影突然扑了过来。一双大手狠狠捏住了林妙香的双臂。
林妙香痛得轻哼一声,却不死心地盯着夜重看。
烛影荧煌,映得他的双颊越发惨白。
夜重蹙眉看着林妙香,许久。一旁的红烛终于落下泪来,融成了一片。他垂下眼来,狠狠地将林妙香往墙上扔去,头和背都撞在了墙上。林妙香没有站稳,一下滑倒在了地上。
身体内的骨头像碎了一般,她扶着门把,慢慢爬了起来。
夜重看也未看她,往门外走去。
林妙香一下抓住他的衣角,身子还是在簌簌发抖,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不要走。”
夜重停了下来。
林妙香跨出半步,从背后紧紧抱住夜重的腰,“我不走,你也别走。”
夜重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却还是无动于衷。林妙香把头埋在了他的颈项,眼眶滚烫,“夜重,我要留下来。”
夜重的身体在急促地起伏,林妙香能听见他的心跳在自己的胸膛在跳动着,可他的声音却平静得出奇,“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妙香愕然看着他,手渐渐松开。夜重转过身,碎发落下来,半遮住了他的眼。明明是清流的颜色,却让人觉得那双瞳孔几乎已经灼烧起来。
烛光越来越暗。
“你走吧,别让我说第三次。”
林妙香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因为一句话说上第三次,就一定会当真,对吗?所以,所以我只说两次我不喜欢你,你也只说两次让我走。我们都一样,我们都一样。”
夜重的手抚上了林妙香的脸颊,冷冰冰的,和他的眼神一样,“我不是赵相夷。”
“你这种虚伪的表情,只会让我作呕。林妙香,你从我这里得到的,还不够多么,我能给你的,都给了,不能给的,也给了。你总是这样,明明不爱,还做出一副念念不舍的表情,才会让我一错再错。”夜重收回了手,“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带凤持清走,趁我还没有后悔。不然……”
夜重没有再说,林妙香咬着下唇死死地看着他,生怕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屋内的烛火终于彻底熄灭下去,满室的黑暗压在屋里,也压在了人心之上。
夜重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眼底寒光凛冽,“不然,我会杀了他。”
“你够狠。”林妙香冷笑一声,转过了身去。
很久之后,林妙香想起了这一天。她会想起,若是这一天她晚一刻转过身去,或者再冷静一点,她就不会走了。
夜重在她身后咳了那么多血,眉头皱地那么厉害,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后院。
风轻露冷,雾湿光稀。
天还未明,往日里静得犹如坟墓的后院便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一股浓浓的酒味从里面传了出来。
江玉案在门口犹豫很久之后在推门走了进去。
虽然设想过无数次这房里的情形,江玉案走进去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夜重懒洋洋地握在木制的长椅上面,黑衫半褪,露出了半截肌理分明的胸膛,狭长的双眼微微眯在一起,看上去性感得一塌糊涂。
他举起手,修长的五指朝着旁边一伸,屋内的一个罐子便被他抓在了手中,他抬起头,平静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江玉案,嘴角一弯,食指一动,那罐子便被他狠狠地砸到了地上,粉身碎骨。
摔东西也就罢了,竟还要动用武功来摔。看上去是很爽,就脸色就煞白得像个死人。江玉案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夜重倒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从他看见夜重的第一眼起,他便不会笑,不会哭,就像一个冷冰冰的雕塑,或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然而此刻的他,似乎在努力忍耐,由于过度压抑而浑身发抖。
他忍不住心头一惊,环顾四周之后竭力镇静地问到,“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夜重歪着头,大手一伸,又是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
江玉案只觉得额顶渗出了细密的汗,勉强笑了笑,“妙香呢,怎么一大早就没见到她人?”
“林妙香?”夜重歪过头,嘴角一弯,像在笑,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她走了。”
江玉案脸上的笑容一愣,“应该是去做什么事了吧,没多久又回来了,呵呵。”干笑几声,江玉案的表情有些僵硬。
聪明如他,怎会猜不到究竟是怎么回事。果然就在他笑声落下的时候,夜重就坐起了身,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不,她不会再回来了。”
天街如水,云雾迷濛。
琼楼殿宇,玉树起春风。
山间小路,两匹马一前一后地行着。凤持清的脸色有些异样,他看着前方的女子,双眼阖成了初一的新月,细细长长的。
“香香,真的要离开了么?”他回过头去,身后的南城已经缩小成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小黑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妙香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她看着身前的小路,像是又什么东西紧紧吸引住了她的目光一样。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说道,“不了,离开这里,我们都会比较快乐。更何况,”说着,她笑了出来,“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么?”
“但是你不快乐。”凤持清一皱眉,策马追了上去,林妙香听见马蹄声,侧过了头去,眼睛弯了起来,“只要有你,就好。”
只要有你,老赵。我只想有你,也只有你了。
我欠了你太多,所以即使赔上我的一生,我都要还你。我不能让夜重伤害到你。
凤持清深深地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色泽,他忽然伸过手去,一手将林妙香揽了过来,抱到自己身前。
灼烫的温度搁在了她的腰间。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他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搂着林妙香的手微微收紧起来,“那我们先去沧澜山,如何,去过去的那些地方走走,也许我能更快地想起你来。”
“好。”林妙香点点头,有些疲倦地闭了眼。身旁的马嘶叫一声,往回蹿去。都说老马识途,隔得再久,再远,它也能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人却不会。人一旦行得太远,就再也回不去了。
身后青山渐渐隐去。
林妙香的余光收了回来。她知道,这一去,离许多人事都将远了。就连自己父亲的仇,也不知该何时能报。姜秋客和那个神秘的男子就像是忽然间消失了一样。
而自己的母亲,也随之不知所踪。
凤持清见她神色黯然,顿了顿,在她耳边一咬,“别走神,现在的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要保护好我。”
“怎么会,你是一国之君,哪里需要我……”林妙香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回头,嘴唇擦过了凤持清的脸,顾不得尴尬,她反手抓住了凤持清的手臂,嘴唇发颤。
凤持清脸色有些发红,“我把皇位留给了他,你欠的,我替你还。”
往南行了半日,两人在镇角的客栈住了下来。
三月江水迢迢,船锁画桥。桥下碧水潺潺,映日桃花,临水微颤。
白日里赶路,凤持清困得厉害,早早入睡了。林妙香翻来覆去半晌,披衣起身,朝外走去。
明月夜桥,白茫茫的一片,头顶几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