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鸡打鸣的时候,也是大荒客栈一天忙碌生活开始的时候。这片木墙围起来的地方,西面为赌馆,东面为仓库,南北两处为客房,正中间就是酒楼。
这时,赌场里的夜场算是散了,玩了一夜的赌客打着哈欠各自回房睡觉。东面仓库的大门也缓缓打开,不少人拿着自己寄存的货物从仓库中走出,然后径直出了客栈往西南面的码头走去。今天是初八,逢八的日子就是码头开放的日子,一大早码头上就停着一艘大货船,货船上扬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河”字。
这是黄河帮的货船,黄河帮控制着整个黄河上的运输生意,而黄河流段经过的姜水城,太合城,拥雪城,韶华城,有熊城,这五城之中的荒联社俱是与黄河帮有关联。除了苍钜城同时占据两江源头,城内荒联社地位特殊之外,剩下惊夜城,横江城,流波城,归旭城,观澜城这五城的生意自然便和控制长江水运的长江帮有关系。
按照大荒客栈的规矩,两帮前来坠星原码头收货的时间各自错开,这个码头每十天就会有一艘货船来,这次来的是黄河帮,那下次便会是长江帮。而且两帮收的货价也不同,黄河帮主要做北五城的生意,因此荒兽皮毛价格相对较高,而长江帮控制的南五城则对大荒里的一些稀有草木珠石比较感兴趣。不过对于客栈里的猎荒人来说,价格只要相差不大,都会及时出售,一来大多数货物一旦久放便会变质,二来这货物存在客栈的仓库里每天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虽然星梦泽中不止一条沱沱河通往苍钜城,通天河与孔雀河上也有码头,但只有大荒客栈这个码头才算是明码标价。其它的码头都被几大猎荒大帮派占据着,而且猎荒大帮派都有自己的货船,可以直接将货物送到苍钜城卖个好价钱,要想上他们的船也行,只不过那运费可就不是客栈里的仓库费能比的了。
船上的老练伙计们分工有序,估价的估价,收货的收货,另外船下还站着一排五大三粗的黄河帮手下,毕竟这里是大荒,这些猎荒人各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好手,明抢明夺的事虽然没见过,但恃强抬价的事可常有发生。
等到货物收的差不多了,黄河帮的货船今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离开,而是从船舱里走出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在手下的陪同下往客栈走去。
几人走进客栈中央的酒楼,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便将忙碌的伙计小海招呼过来。
“咳咳,小海啊,你家大掌柜在不在?”
中年男子一脸堆笑问道。
小海似是对眼前这个面色浮白的男子没什么好感,面无表情回答道:“等着吧,掌柜的还没起来。”
说完,又自顾自地忙活去了。
就在这时候,楼上传来一个娇软的声音对他招呼道:“呦,这是什么风把金大师爷给吹来了。小海啊,还不让人赶紧让个座出来。”
随声出现的是一个身着青紫相间软烟罗裙的绝色女子,随着她下楼的脚步,那贴身的软烟罗裙一摇三摆,丝毫藏不住裙下那婀娜多姿的诱人身躯,尤其是女子那双一说话就会情不自禁弯起上扬的眼角,更是勾人至极。
这就是大荒客栈的大掌柜,梦娘。
金师爷的眼中飘荡着时隐时现的色光,见梦娘已经往自己走来,急忙低下头咳嗽几声来掩饰自己完全按捺不住的色心。
这时,小海已经及不乐意地赶开两个喝得醉薰薰的客人,腾出一张桌子出来。梦娘自己先坐了下去,然后盈盈笑道:“金师爷,别来无恙,请坐。”
“好,好。金某恭敬不如从命。”
等到金师爷坐定,梦娘才问道:“不知今日金师爷大驾光临可是有何事?”
金师爷很想说自然是为了一睹梦娘芳颜而来,但此时确实有要紧事,而且面前这个绝世尤物也不是自己可以随意乱碰的身份,急忙将要讲的话梳理一遍后就拱手笑道:“不瞒大掌柜,金某此来确实有事想要劳烦。”
“嗯,说吧。”
梦娘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金师爷被眼前抬起的那一弯雪白诱人弧度给深深吸引,也忍不住吞起了口水,死死盯着梦娘的脖子出神。这位大掌柜虽然已经年逾三十,但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更是透露着一股成**人特有的妩媚诱人味道,让见过的男人都忍不住会口干舌燥起来。
梦娘将杯子放下,软语提醒道:“金师爷?有事直说无妨。”
面前的这位金师爷乃是黄河帮帮主座下二号人物,黄河长江两帮只是与自己的码头有些生意,双方彼此图个方便,互惠互利了好多年并没有发生过这以外的其他事情。因此梦娘看向对方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猜疑,似是在提醒对方,有些过分的要求最好想清楚再提。
金师爷老脸一红,掩嘴干咳两声,歉笑道:“实不相瞒,我家帮主托付金某来此实有两件事要劳烦大掌柜帮忙。这第一件嘛,就是我家帮主想与大掌柜做点人情买卖,三日之后,我家帮主有几位朋友要来此地,想请大掌柜帮忙腾出十二间上房,租期为一个月,伙食酒水方面也还请大掌柜稍作费心。当然,这房钱和饭钱我家帮主会提前付清,按照客栈订价的两倍价钱,决不让大掌柜为难。”
梦娘秀眉微蹙,好奇问道:“什么客人这般隆重?还需要劳金师爷大驾吩咐此事。”
金师爷讪讪一笑,四下打量见没人偷听,便大胆凑上前去小声在梦娘耳边说了几句。虽然亲近美人芳泽,但此时他眼中却无什么异样色彩,想必是来人身份极为要紧。
梦娘听完后,先是有些吃惊,但旋即面上挂起一抹笑意,答应道:“既然是阮帮主的客人,那便是我大荒客栈的客人。金师爷放心便是,我这里别的没有,吃饭睡觉总还能勉强招待妥当。”
金师爷扫了眼客栈里形形色色举止豪放粗鲁的猎荒人,略显紧张道:“大掌柜,不是我信不过您,只是这批客人不好轻易开罪,帮主说了这一个月时间还请您务必卖他几分薄面代为张罗,日后算是欠您一个大人情。”
梦娘笑意盎然,点头会意道:“知啦知啦,您回去告诉阮帮主,让他放一百个心就是,在这客栈里,没有人敢胡乱闹事,除非是晚上想到星梦泽里陪狼睡觉去。”
金师爷这才算是吃了颗定心丸,松了口气后继续说道:“有大掌柜这句话,金某就放心了。至于这第二件事嘛,乃是私事,帮主他想要一株车马芝,不知大掌柜……”
梦娘闻言略显为难道:“睡觉吃饭的事好办,但我只是一个开客栈的,极少插手这等发榜寻宝的生意。况且这车马芝本就是稀罕之物,一两年也见不到一回,这件事怕是要让帮主……”
梦娘话没说完,金师爷急忙解释道:“大掌柜莫先急着推脱,实不相瞒,我家帮主府上最近添丁,那小少爷生的可是俊俏喜人。说了也不怕大掌柜笑话,我家帮主年已不惑,直到今年才生出个能传宗接代的小子,自然是想好好栽培,望他日后能有一番大作为。他听说星梦泽中有一种异草车马芝,食用之后有脱胎换骨的奇效,便想请大掌柜代为留意,毕竟掌柜这里的人都是做这一行生意的,若是有人找到了,无论是什么价钱,我家帮主都要了。”
梦娘恍然道:“原来是给婴孩吃,那不需要太好的品相。金师爷是不知道,这车马芝不但稀少,而且成品很难。下品的车马芝已是少见,中上品的车马芝就更是凤毛麟角,但若帮主只是要给小少爷固本培元,为日后修行奠定根基的话,下品车马芝服用足以。”
金师爷连连点头称赞道:“果然是行家,帮主说这事也只有大掌柜您能帮上忙。事成之后,不会少了掌柜的好处。”
梦娘笑着应承道:“嗯,我自会留意。”
见两件事都已嘱咐妥当,金师爷便起身告辞道:“那这两件事就拜托大掌柜了,金某还要将这船货及时送回苍钜城,就不叨扰大掌柜了,请。”
目送金师爷离开后,梦娘就开始犯愁,这十二间上房倒不是什么难事,客栈里的上房本就没几个客人住,就算不够到时候再赶几个出去便成,大不了免他们几天房钱。对于这里的猎荒人来说,晚上有个能安心睡觉的地方就心满意足,没什么人太在意睡哪。要是能免这昂贵的过夜费,让他们睡仓库估计都愿意。因为只要在大荒客栈里过夜,就算你是站在门口不睡觉也得付钱,这就是规矩,大荒客栈保你一夜安稳,你就得付钱。
让梦娘愁的是车马芝,车马芝乃是一种罕见灵芝,只有星梦泽的沼泽水畔上才有。而且这车马芝极难成品,往往刚有些成形就被荒兽啃了个底朝天。世人对于这些灵花异草都有品相之分,便如车马芝也分上中下三品,下品车马芝成六畜形,中品成人形,上品成车马形,不同品相的功效自然也各不相同。据传说上品车马芝成形之后枝叶上还会有云气缭绕,人服之便可乘云而行,对于这些神乎其神的传说世人也无从验证,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见过上品的车马芝,就连下品都很稀有。
就在梦娘逐个扫视客栈中的猎荒人之际,门口进来一个黑衣少年。
“荒生,给我过来。”
梦娘一见来人,马上就笑开了嘴。
荒生原本想避开她,但已经被她揪个着,无奈之下只好坐了过来。
“你这几天跑哪去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猎荒呗,我还能干嘛。”
“是么?什么了不得的家伙,需要劳烦你对付这么久。”
“咳咳,梦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在这里谁还敢取笑你?整个星梦泽里除了那些会打洞的黑老鼠以外,就属你最精,就连我在这开了十几年客栈的人也不如你摸得透星梦泽的门道。”
荒生与客栈里的人早已熟识,包括这位难缠的掌柜,他看了看梦娘,叹气道:“说吧,又有什么事。说好了,这次我可不帮你去抓劳什子荒蚕了。”
梦娘嫣然一笑,将整个身子贴近荒生,亲热说道:“我的好弟弟,还是你最疼姐姐。你就不能别老拿这个说事么?再说,谁让你在我客栈和别人打架,撞坏了那么多东西不说,还影响姐姐我好几天的生意。不就是让你抓几只荒蚕么,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要是换做别人,面对梦娘这般开放的亲近举动,早就魂不守舍,飘飘然不能自已。但荒生却清楚眼前这个女人是他见过最难缠的人物,每次跟她说话,都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而且整个坠星原上就这么一个可以让人安心歇脚的地方,就算他那天把这房子拆了,大荒客栈的生意也不会受到分毫影响。
荒生端坐不动,喝了口茶问道:“先说说什么事。”
“我记得你去年好像找到过一株车马芝,是不是?”
“嗯,是。”
“东西呢?”
“吃了。”
梦娘凤眼一瞪,惊呼道:“又吃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就你这气海,吃龙肝凤胆都没用!你说说,你倒是糟蹋了多少好东西了?有用么?”
荒生却毫不在意道:“不吃怎么知道,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而且这玩意儿用来炖汤特别鲜。你这么瞪着我干嘛?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老管和小海都有份。”
梦娘拿他没办法,无力扶额道:“好,好。吃了就吃了吧,那你总记得是哪里找到的么?”
“不记得了,偶然碰到的,车马芝这种东西得随缘。等等……不是吧,你想让我去找车马芝?我说梦姐,这东西就算我将星梦泽翻个遍,也不一定能找到!”
荒生看向梦娘的眼神开始警惕起来。
而梦娘索性将整个身体凑到他身上,软语笑道:“不就一株车马芝么?这星梦泽里还有什么东西难得到你,乖弟弟,你就再帮帮姐姐吧。”
荒生一听,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说完,风也似地离开桌子,准备往外跑去。
但梦娘比他反应更快,还没等荒生完全站起,一只纤手就将荒生牢牢拽住。只见她冷着脸说道:“臭小子,你可别忘了三年前是谁救了你。要不是老娘我,你连骨头都烂在河底了!”
见梦娘提及这事,荒生身形微震,无奈只好又坐了下来,深深叹气道:“梦姐,这不是我想不想找的问题,而是我找不找得到的问题,找这东西真得看运气。”
见荒生松口,梦娘转怒为喜,眼波流转间,毫不避嫌地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又不是要你明天就给我找来。这样吧,给你一个月时间如何?这一个月内,都给你免房钱。”
荒生将手抽回,正色道:“别,我帮你找一个月,找不到可不赖我。”
“哼,老娘就给你一个月时间。要是找不到,你就给我搬出那间上房,以后睡仓库去!”
说完,梦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带着一阵香风和怒意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