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能行吗?就我们两个人,冒冒失失地去强袭蚀妖的基地,怕是有去无回当场暴毙……”
“你要信我呀,绝对不是只有我们两个——我有十二分的自信,确定那个方向有人正在和蚀妖发生激烈的战斗……我知道听起来好像很胡扯,可你想想我们两个在他人的眼中不也是疯子吗?”
原本是打算好好歇息一夜,养足精神再赶路的,奈何半夜的时候,露忽然拽起了熟睡中的迪莉娅,说是远方有人在和蚀妖死磕。
深更半夜跑去一处至少有数百蚀妖的老巢血拼,这是哪来的妖孽?反正迪莉娅对于这信息的准确性着实不抱期待,如果说去拱火的是一支训练有素、平均战斗力很高的军队,她还会相信,谁想露说对方至多不会超过十人之数。
好吧,假使是像迪莉娅这种水准的人物来上十个,小心一些平推掉百来个蚀妖不成问题,问题是真能凑出这么一支队伍的话,又为什么跑来这种地方受苦?这附近是埋着什么神器宝贝不成吗?
(盯——)
幼女露的双目直直地盯着迪莉娅,大概是摸准了迪莉娅的软肋,幼女露非常“乖巧”,什么也不说,就用“真诚又清澈”的眼神,盯着迪莉娅的眼睛……即使知道眼前的幼女不是省油的灯,迪莉娅还是败下了阵。
——她承认,因为少女露的所作所为,她对于眼前的幼女,信任度并不怎么高,但是转念一想,貌似少女露坑归坑,好像也没有当真迫害过自己,就这样迁怒于幼女露,好像……有那么一些……不理性。
“行了行了!我听你的还不成吗!”
“这才对嘛,我又不会害你……”
向着露所指出的方向,迪莉娅疾行了足足半个小时,这才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血腥杀戮的气息。
“哼哼,这下信我了吧~”
幼女露得意地挺起了完全没有起伏的平板胸脯,作出了相当孩子气的邀功状:“我只是没有本体那么能打而已。”
“……那我们要去帮助对方吗?”
“这得由你做决定——值不值得帮、应不应该帮,这些需要你的眼睛见证过了后作出判断。毕竟本体没有说过让‘我’来作主导,那我也没理由越俎代庖不是么……总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哪怕是杀人放火,我也会全力帮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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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剩下多少人。”
“方才又折损了三名弟兄,现在还能动弹的只有四个人了……公主,这里就交给我们吧,您务必要逃出生天呐!”
“说什么傻话,聚在一起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丢下你们独自逃生,想必黄泉路上先行一步的人反而是我——你们没有察觉吗?那些妖魔,是有意识地将我们往此地赶,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那条‘生路’上,一定有埋伏。”
黑发的少女说完便不再多言,沉默着坐下,静静平复着混乱的内息。剩余的几名战士见状,也没有继续劝说,一同坐下,在这难得的空闲时分,尽力回复力气,以图最后一搏。
半晌之后,黑发少女睁开眼睛,平静地问道:“说起来,你们有算过自己杀了多少妖魔吗?”
“这……说实话,刀都砍的卷刃了,具体宰了多少怪物,实在说不清呢。”
“是啊,人都杀红眼了,但是脑子一片混乱。”
“我也犯浑……不过我敢肯定,战果最丰厚的肯定是公主您了!”
这几名战士倒是没有在逢迎少女,对方确确实实比在场的百战精锐之士都要强。军中之人一向信服武力,哪怕面前的少女没有那一层显赫的身份,也足以让在场众人深深折服了。
“如果还在家乡,凭借着今天的功勋,你们每个人加官进爵都不在话下……只是,身处异乡,就算是死了,怕是也没人帮我们埋进黄土——呵呵,跟着我跨过大海,半点功绩没有捞到却要客死他乡……恨我吗?”
“这个……”
这种沉重的话题,噎的众人支支吾吾答不出话。
“都快要死了,还纠结着你我身份立场的差别吗?我是无所谓了,希望你们也能放开些,公主又如何,皇亲贵族又如何,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啦~”
黑发少女倏地站起身来,活动舒展着全身的筋骨。
“人们总说帝王人家、皇室贵胄,天生就是孤独的,所谓‘高处不胜寒’——所以历代帝王总是自称【孤】、【寡人】等等……我不想以一个皇家的公主的身份去死啊,那样的话,黄泉路上一人独行,该是多么无聊。”
“公主……有一言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是我最讨厌的几句话之一……算了算了,和你纠结这作甚,有话就说吧。”
“公主您此次出使……有选择的权力吗?”
黑发少女一时无语。
“您看,我们其实……也没得选,不是吗?”
“呵,说的也是,大家都是因为一个人的一个念头、一时兴起的想法、乃至于一句话,就被迫背井离乡,远赴海外,然后凄惨地死在无人问津的异乡土地上……啊啊啊啊啊!我突然觉得那些追杀了我们一路的妖怪,好像也没那么丑了!”
“……”
虽说有句话讲天高皇帝远,在隔着大洋的土地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人把自己抓起来,因为乱说话而砍头,但在场的众位战士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忠于帝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茬,着实不敢接呐。
所以现场立时冷场了。
“真无聊。”黑发少女无奈地叹气道,“明明各个都是武艺出众的豪杰,为什么脾气反而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呐?那种戏文里登高一呼,揭竿而起的豪杰英雄,难道不存在吗?”
“公主……那种都是草莽流贼……”
“我的先祖便是造了前朝皇帝的反,我才能在出生的时候就自发获得荣华富贵。治乱兴衰的轮回就摆在那里,就算一大帮士大夫天天给我和皇兄洗脑,我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唉,不说了不说了,瞧你们这怂样,我真怀疑阎罗殿前惊堂木一拍,你们就全跪下了。”
“这……都要上路了,能让咱们几个兄弟走的轻松点吗?”
黑发少女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叹息。
说真的,她情愿眼前的人恨自己,怨自己,将怒火发向故乡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或者身边所谓的“奸佞”,也好过这样听天由命的模样。从一开始那就是个很荒诞的命令,众人身不由己必须走上这条不归路,难道心里还不能有怨言宣泄吗?
【或许黄泉路上,自己真的得一个人走了……算啦,我这么大逆不道的人,得下地狱的,牵连他人也说不过去。】
“走吧,我们试试看能不能突围出去。”
压下心中烦躁的情绪,黑发少女拾起佩剑,脚下不做丝毫停留,向着此前来时的方向走去。
“万一有人能活下来,找到那个鬼知道存不存在灵不灵验的‘神药’,荣归故里的话,记得帮大家说说好话,届时还能立个衣冠冢呢。”
……
“他们从山谷里又杀出来了,就五个人。”
“从正面杀出来的?够狠的啊。”
“你别说,这还真是个明智的选择——蚀妖们貌似从最初就打算全歼他们,在这些异乡人进入到谷中残喘的时候,几条退路都被包上了。”
迪莉娅的视力与感官远远没有露那么夸张,只能远远地看见正面的战况,至于蚀妖们的伏兵,全都是从露的口中得知。迪莉娅也很奇怪,以往她所遇见的蚀妖,凶狠归凶狠,却没像今天的这般,一副要斩尽杀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帮怪物是发了哪门子的疯?
“都是黑发诶,我们这边还挺少见的,我好像听说,大海对岸的东方世界,有相当广袤的地区都是被黑发的人种统治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东方人来到这边?”
“你去当面问询一番不就了解了么……”
“你的意思是建议我救助他们?”
“我没说过,你也可以选择在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以逸待劳忽然杀出,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直接灭口便是……嗯哼,如果以我们魔族的平均道德水准,我是建议后者的,毕竟那一伙东方人简直就像是杀了蚀妖的妈,我在魔界还没见过有蚀妖这么执着地盯着几个人杀,我想,多半是他们身上带着特别的宝物,才招来杀身之祸的。”
言外之意不用多说。
“……”
迪莉娅仍旧有些犹豫不决——当然她不是在纠结要不是杀人夺宝,而是不清楚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究竟是友是敌。东西方两片大陆的文明,在过去百年间有过不少接触,其中固然有文化上的交流,同样也伴随着一些……令双方都不甚愉快的摩擦。
不过迪莉娅觉得目前这片大陆被蚀妖肆虐了一遍过后,似乎也没什么闲心去操心东方人了。不如说,假若东方人真有能耐把蚀妖全宰了然后接管统治西方大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迪莉娅,你有想好决定了吗?”
“别说了,上吧!救人一命,再怎么说都会卖个人情,留条后路也是好事。”
“那我在后面给你加油助威~”
“喂!”
幼女露的“罢工”其实早在迪莉娅的预想之中,只是没料到对方如此光棍,什么遮掩都没有……就这点来说,倒是比她的本体爽快多了……
——然而迪莉娅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露,从没有说过那些东方人必死无疑。
【龙气……那种异样的气息,就是龙气吗?在东方的神话中,龙是神兽,是瑞兽,也是地脉、风水、气运的象征,得到龙气眷顾的人,据说无论是何种险地,总能够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化险为夷……】
露在魔界中就多有研究过现世的资料,东方国度因为地理关系的缘故,资料很少,但至少历史相关的典籍不算难找。在最正统的史书中,就有记载,过去某位帝王在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几乎必死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征兆地天降陨星,把对手的军队给团灭……一举歼灭数十万大军的恐怖陨星,借助于术法魔道尽管代价高昂,但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在最为客观的史书里,编撰者却信誓旦旦地否定了施法的可能性……露也曾经认为这是基于政治上宣传的需要而捏造的谎言,但今天亲眼看到了疑似身披【龙气】的幸运儿,让露的观点为止动摇。
——在露的眼中,那名黑发的少女,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死亡的气息,一切与“死”相关的因果全部被那如云似雾的“龙气”隔绝在外。
东方大地的人们将龙视为瑞兽,确实有他们的道理。
不过,露同样在那名少女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些异样的情况。
首先,缠绕在少女身上的【龙气】,有一丝微妙的违和感,如果她没有猜错,这部分龙气应该不是少女天生所有,而是后天“转接”至她身上的,可以说是“残缺”的——换而言之,那必然有圆满无缺的完整龙气。
另外相比起黑发少女身边的几名侍卫,她的剑技路数大不相同。
在东西方文明交汇的这些年里,这片大陆上的武道理念、理论能大为精进,自然有相当大的功劳来自于海对岸的文明,过去觉得神秘又难以理解的很多事物,如今都被钻研地相当深入透彻了。
那些种类多样、名目繁多的流派、派门的武术武学,究其根源都是基于不同的【哲学】理解。为什么西方大陆的人们再如何钻研东方的武经武典,也只能做到形似,关键就在于两个文明的根基是不一样的——世界观都不匹配,生搬硬套能成吗?
所以只能借鉴,不能模仿。
那几名侍卫,招数简洁凌厉,明显是军队的作风,细细观察的话又能发现微妙的区别,这多半是他们在进入军队前,各自不同的习武经历所致。然而再深入品味的话,这些细节上的差别,又是出自同一枝干的不同分支。
而那名黑发少女,则是从招式的骨子里,流淌着与周围战士不相同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