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老寿星(五)(1 / 1)

柳后卿的笑基本没好事,小乞心里发毛,见他招手,她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到他们面前,她也有模有样地鞠礼,抬头时顺便再次打量下张寿星。

张寿星慈眉善目,看来挺喜欢小乞的,他还说:“这娃子可惜了,若没脸上这两块胎记,也是个玉人儿。”

这话小乞听得多了,一开始她还可怜自己,到后来就把这些话当屁放了,她深知世间上没有“若”字,也没有“如果”,丑就是丑,哪来那么多废话和借口,说多了反而让自己不高兴。

柳后卿替小乞收下这份‘礼’,谦逊地笑着道:“承蒙张老抬爱,这几天我们扰您清静了,明早我们打算告辞,多谢张老款待。”

“唉……不必这么急着走,再住几天吧。我那孙儿比不上李公子这番气度,也得麻烦李公子指教提拔才是。”

看来张老也不忘张罗那孙子的事,真与世人嘴里说的“淡迫名利”毫不相关。

小乞略失望,因为她对这世间和人情抱着美好遐想,比如你和她说这苹果是圆的,她就无法接受不圆的苹果,同理可证,她对张老也是如此。

来张宅这些天,小乞深感不安,且不说每夜怪梦,她总觉得这宅子里的人有问题。用过午膳后,她说出自己想法,柳后卿却拿扇子敲她脑门,笑着说她多心,这手上的力道一如即往地重。

撕裤子的事被他记恨了,一定是的!对此,小乞惶惶不可终日,不过一想到自己补的那条裤子,她不免得意起来,心想柳后卿一定会被她的手艺折服的,到时候气也就消了。

人总是想的好,而事实偏偏残酷。柳后卿看到那条被补过的裤子,冒出一脸黑线。裤子上左右破洞还算补得好,但是中间……这是故意的吧?!算了!柳后卿将这条失去某些功能的裤子扔了,小乞的心血付之东流,还被人小心眼地再记上一笔。

到了夜深人静,经过几天噩梦的小乞决定不睡觉了,她就坐在榻上等那个男娃子过来,可是过了子时没见鬼影,想来又不甘心,她就依着那晚路线,偷偷地跑到东院,躲到窗下喂蚊子。

蓦然抬头,小乞看到了绢窗上的洞——她在梦里挖的。小乞惊诧不已,情不自禁地直起身子,探出手指摸了摸,心底一阵寒。没过多久,忽然有阵动静传来,她连忙蹲身,借月光眯眼偷窥,只见张家媳妇鬼鬼祟祟地走过来,推门而入。

“你这死鬼,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到时候把人放走了,这可怎么好?”

显然说这话的是张家媳妇,她敢这样骂老公的爷爷的爷爷,小乞不得不在心里竖根拇指外加中指。

“我也不想,可这能拖得了几日呢?你看世勋这德性,烂泥扶不上墙……”

嗯?小乞察觉不对劲了,这不是张惜贵的声音吗?他俩口子在张寿星的房里干嘛呢?不怕吵醒老人家?

“什么烂泥扶不上墙?我家儿子可聪明呢,哪像你笨成猪!若是没有朝庭赏给老爷子的长寿银,你还能活得这般滋润?我呸!”

“什么滋润?我这能叫活着吗?你瞧,你好好瞧瞧……”

张惜贵语含怒气,还有些许恐惧。就在这时,小乞闻到一股腥臭,像是烂掉的海鱼,她忙不迭地掩住口鼻,继续坚守阵地偷听人家说话。

屋子里顿时寂静了,过了小会儿,张家媳妇笑了,听来三分心虚、七分讨好。

“所以说嘛,早些把儿子的事办好,你也不必受这苦,明天早上我再和李公子说说,让他给个期限,谋个官职对他来说不是一句话的事。”

“嗯,好,好。”

听来,张惜贵在他媳妇面前老实巴交的,连说话都如此低声下气。过会儿,张家媳妇又道:“不过我觉得那姓李的不对劲,曾经我与李大人聊过,他家公子不像他所说那般。”

听了这话,小乞心里一惊,这张家媳妇似乎嗅出味儿来了,她得告诉柳后卿去!刚要走,张惜贵的话又把她勾回去了。

“怎么会呢?你瞧人家那身穿戴,没个几十两下不下来。这李家公子准没错!”

小乞长吁口气,拍拍心口谢了谢老天爷,接下去一些不害臊的话没太多偷听价值,她决定打道回房,没想猛一个回头,就看到蹲在她身边的男娃纸。

“我的皮就在里面……我的皮就在里面……”

他哭,眼眶里流出的都是血,模样堪是恐怖。

鬼也分好坏,怨气重些的时间久了就成恶鬼。这男娃子应该是死没多久,怨气虽重,可还没能形成恶魄,小乞心生怜悯,拿出怀里的半个饼画上一道符哄他。

“别哭,姐姐定会帮你取,等上几天好不?”

男娃子吸鼻点头,从她手里接过酥饼啃了几口,随后慢慢遁形消失。

小乞急忙往回赶,这么大的事她可不想藏掖着,直接冲到柳后卿的房里,“蹭”地揪起他的衫襟,拼命地、使劲地往死里摇。

“醒醒!快醒醒!要出大事了!”

柳后卿睡得死,不管她怎么摇,他都是肉一堆。没想这动静吵醒了阿奎,他揉搓惺松双眼,正欲扯开大嗓门,还好小乞眼明手快,一个箭步窜上,掏出怀里包子,猛地塞进他嘴里。

阿奎的嘴被堵住了,他瞪大虎目,瞅见小乞,惊出一身汗,“噗”地一下,把那包子给吐了。

“你干嘛呢?”

阿奎很不满,半夜三更的,自己啥衣裳都没穿,万一被看光咋办?而小乞的注意点根本就没在这上,再说他雄壮伟岸的身躯也不是她的菜。

啊,扯远了,拉回来!小乞焦急万分地告诉他刚才偷听到的话,还有一连几夜见到的小鬼,明确表示这栋宅子不能呆,要尽快解决问题,尽快走。

阿奎为难,挠几下后脑勺,拉来衣裳挡住八块腹肌。

“公子睡着叫不醒,要不明天赶早吧。”

话落,他打了一个大哈欠倒头睡下,化身成另一块肉,无论小乞怎么摇都不醒。

小乞弄不懂了,皇帝睡大觉,她这太监急个什么劲儿?那好!干脆要死一起死,大不了到时与他们撇清干系,说是路上偶遇。想着,小乞气呼呼地蜷到角落睡下了。

次日清早,柳后卿醒来时房里呼噜震天响,此起彼伏还很有节奏感。他侧头看去,小小榻上挤了两个人,一个赤、裸上身仰面朝天,哈喇子流了一下巴;还有一个挤在角落里,脚踩着别人的脸,手抱着别人的脚,小榻都受不了他们这睡相,随着呼噜声咯吱咯吱地叫唤。

终于,柳后卿忍不住了,他眉角一挑,“砰”的一声,小榻前脚齐断,小乞抱着阿奎的脚一路滑到地。

“嗯?怎么回事?”

阿奎惊醒,弹坐起身。小乞依旧睡得死,翻了个身继续巴唧嘴。

“咦?他怎么在这儿?”

阿奎惊诧万分。柳后卿淡淡地回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阿奎挠起后脑勺,这才想到昨晚上他过来通风报信的事,然后向柳后卿一一禀明。

“哦,我知道了。”

柳后卿回他五个字,然后走到盆架边洗漱。他擦好脸随手一指,道:“把他扔出去。”

睡梦中的小乞就被阿奎扔回自己房里。

小乞不受柳后卿的待见已经成了铁一般的事实,可小乞是何许人也?经过多年磨炼早就有一副铁打不穿的脸皮,事过之后照样笑嘻嘻,涎着脸叫人家“师父”。而且她热心、热情、忠肝义胆,及时通报了穿帮的风险,努力博回了柳后卿几分好感,可惜这好感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在她怂勇阿奎偷烧鸡吃之后就不复存在了。

之后,小乞找了个机会和柳后卿说这连日来的怪事,她说得口沫横飞,推理得头头是道,柳后卿却是喝茶下棋,对她所言一点也不上心。话半,他像是有些无趣,侧首瞥向窗外看风景。一只翠鸟正好掠空而过,旋了个圈落在窗台上,小眼睛瞅着,叽叽喳喳地叫了一会儿。

“公子……”

小乞唤他,他没回头,仍是看着那只傻鸟。

小乞不悦,提了嗓子再道:“公子!”

这时,柳后卿才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莫明冒出一句:“是时候走了。”

小乞二丈摸不着头脑,问:“为什么突然要走?”

“不为什么,闷了。”

小乞恼了,脸涨得红红,小拳头攥紧。

“刚才和公子说过的事怎么办呢?我答应过男娃子帮他找皮的。”

柳后卿冷眸一瞥,道:“这与我何干?是你答应,又不是我答应。”

他冷情冷心的模样着实伤了小乞的心。小乞决定不要这个师父了!世风已经够日下了,背信弃义有违她的道义。他管他走吧!大不了以后路上看到个厉害的再抱人家大腿喊师父。

小乞打定主意留下,气呼呼地离了柳后卿的住处。本来柳后卿就没想要这个跟班兼徒弟,她这一来正中他下怀,倒是阿奎有些舍不得,小乞走时,他还劝了几句。

不过终究柳后卿没去找小乞,他去和张老太爷告别,回来半路上遇到张家媳妇。张家媳妇听说他要走,满脸堆笑地恭敬道:“李公子既然要走,我们也不能怠慢,老太爷说无论如何要留您吃顿饭。”

“那好啊。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聚,我得敬老爷子两杯。”

柳后卿爽快地答应了,双眸熠熠生辉,闪得张家媳妇头晕眼花,满心欢喜,席上她还特意借敬酒之机,偷摸了两把他的手。柳后卿嗜酒,几杯下肚便喝高了,一头砸在宴桌上昏睡过去,再睁开眼时天都黑了。

眼前还是这些个人,张老寿星与张家媳妇,张惜贵与那孙子暂时不知去向,而本是座上宾的柳后卿被绑在椅上。阿奎待遇就差了些,以手脚抱柱状,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房柱子上。

张家媳妇见他醒了,阴阳怪调地笑着道:“李公子,你可睁眼了。”

柳后卿还是迷糊状,他自然而然地扬起嘴角,温文尔雅地回道:“多谢张伯母关心体恤,怕我喝醉摔倒,绑得这么结实。伯母,可否递杯茶?最好是桐庐贡茶。”

张家媳妇一听,嘴都气歪了,“呸”他一口,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好你个死不要脸的骗子!竟然欺到张家头上,我们早已派人打听,李公子人在京城,你就是个冒牌货!”

柳后卿被瀑布般的唾沫星子给唾懵了,迷死万千人畜的笑僵在脸上,不伦不类。

阿奎目瞪口呆,回过神后他连忙两眼一闭,狠狠地把头磕在柱子上,一遍没磕晕,他不甘心,又施力磕了一遍,终于如愿以偿地瞎黑了。

接下来的场面太残忍,他实在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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