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虽然菜单是由诺莱尔来定,但考虑到中国人的口味以及饮食习惯,这一天的晚饭,一半是西式菜肴,一半是中式。除此之外还有酒水和饮料,品种从男士喜欢的纯酒精类,到女士喜欢的果汁气泡酒,再到专门为不喝酒的人士准备的无酒精类饮料。
虽然只是个朋友性质的聚会,但在开始之前确定各项准备工作,是女主人的职责之一。
黄建良挽着孙筱悠的手,一步一步地进行。
诺莱尔,虽然是个英国人,但他的中文却说得相当不错。只一眼就看出了自家主人的窘迫,用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温吞的语气,一样一样地给给她介绍。虽然对方的讲述,并不是生搬硬套地背诵菜谱,但所有的一切离罗琼依旧太过遥远。要知道在她过去的整整二十六年里,所有的一切,包扣穿在身上的衣服,包括每天吃进嘴里的食物,她从来没有选择权。
因为没有选择权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在意自己今天到底吃了什么,穿了什么。甚至就连菜烧没烧糊,有没有变质这个级别的事,她都不会在意,更别提另外一些芝麻大小的琐事。不管怎么说,罗琼的前二十六年,就这样漠然地度过。
抱着如此漠不关心的心态生活着的罗琼,自然不能理解什么叫做盐炙羊里脊,说句过分的,甚至就连自己上一顿吃了些什么,她都不见得能够顺利记下。
她当然不能理解眼前的菜品。
诺莱尔在介绍的时候,黄建良当然也没有闲着,他在察言观色,当罗琼的视线从这些菜品上扫过时,他从中挑选出罗琼可能感兴趣的那些。任何她视线停留略长的食物。将它们放到自己的盘子里,小心翼翼地处理成最适合入口的形状,然后不厌其烦地递给她。
当然,作为一位女士,罗琼肯定不会把他呈上的食物全部吃光光,浅尝辄止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剩下的那些,自然由黄建良本人来解决。浪费食物,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钱是你的,资源是世界的,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富有而浪费。
因为是朋友性质的聚会,所以不必穿正式礼服,不必忍受15厘米的可怕折磨。但某些常识性的原则依旧要遵守,那就是女士在宴会上绝对不能敞开肚子,大吃大喝。所以,提前吃点什么打底,自然是必要的,要知道上流社会的舞会一般都会开到凌晨。
罗琼端端正正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黄建良给她递来的食物,因为她不习惯刀叉的缘故,所以自然而然地使用筷子。晚餐,虽然由一名英国管家全程安排,但为了符合今晚的安排,他在每位客人的餐具中都格外增加了一双为中式菜品准备的筷子。
诺莱尔完全不敢相信地盯着黄建良,他完全不敢想象,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失礼的事。尽管在天朝定居已经超过十个年头,尽管知道在天朝,夹菜给别人非但不属于失礼行为,而且还会被认为是热情好客什么的。但不能忍受的事,就是不能忍受的事。
身为欧洲人的诺莱尔就是无法忍受这种,你夹一筷子,我夹一筷子的天朝传统。
虽然对于这个屡屡干扰自己正常工作的人,诺莱尔十二万分地厌恶,但几乎是马上,他意识到这是对方专门为自己挖的陷阱。因为象他这样尽忠职守的管家,怎么可能在主人面前,挑剔她枕边人的不是呢。有些举动,比如给别人夹菜什么的,虽然由陌生人来做非常不妥,但当双方的关系上升到枕边人这个级别之后,即便用嘴巴相互喂着吃,那又如何。
更何况,入乡要随俗,这点意识他还是有的。
嘴角上扬,露出他特有的英式嘲笑,那表情,好像直截了当地给了黄建良两个耳光,外带一句男宠。就像外人见到黄建良最喜欢说的那句,靠裙带关系上爬的小子。
而黄建良的表情,当场就僵硬了。但即便如此,在孙筱悠面前他不会发作。
无论是是什么事,他都必须维持他的风度翩翩。
虽然自己身边的两个男士正在暗暗较量,但罗琼一点都没有察觉,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烦恼。因为一直以来母亲不喜欢她和外界接触,因为一直以来她的人生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所以,久而久之之后,罗琼对于家门之外的世界有着近乎天然的恐惧。
派对,
会有很多人参加吗。
怎么办,
心里乱糟糟地一片,甚至就连脚都开始微微颤抖,之前人生之中,所有在公开场合遇见的不愉快遭遇全都一一涌上心头。但与此同时,另外一股情绪又涌了出来。
那是兴奋和愉悦。以主人的身份,一家之主的身份举办并且参加社交活动,进行公开亮相,是古往今来多少女性的共同追求。所谓的婆媳之争,其本质不外乎是,新老两代女性争夺家庭女主人之位的权力之争。除此之外,所谓青少年的青春期叛逆也是如此,逐渐长大成人,并且拥有个体意识孩子,与积威已久习惯掌控的父母争夺个人人生主宰权的争斗。
现在,她要走出去了,
终于,他要从母亲的阴影之下走出去,以独立自主的人类形象出现在他人面前了。
一时之间,罗琼心里有激动也有恐惧,还有忐忑不安。
以女主人的身份开门迎宾,她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她真的有这个能力吗?
脑子里反复出现过去二十六年来,在有母亲陪同之下,所参加的那些聚会。老实说,罗琼唯一能够参加的聚会就是每年新年的家庭大会,但即便是那种全部由近亲组成的聚会,在某种意义上讲,并不是一段愉快的经历。至少她本人是那么认为的。
还有母亲一次次地重复强调的,你离了母亲绝对不行。“我敢用一切打包票,假如有一天你离开母亲,绝对会活不下去,你甚至会把自己搞到就连头上都是大便的程度。”
像雷鸣,像闪电,母亲愤怒在咆哮声在罗琼脑海深处肆虐。
有人握住了她的双手,是黄建良,他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起,然后轻轻一吻。这是西方最经典的吻手礼,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温暖,他的声音直达她的心底。“别担心,一切有我呢。”但此时,出现在罗琼脑海深处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眼前之人,而是那双金绿色的双眸。
使者,
没错,或者用更时髦一点的思维称呼其全名——黄泉引渡使者。心里想着另外一个男人,或者说是男鬼,罗琼低下头不看眼前的男子。她为自己的花心觉得羞耻。
就那样,在忐忑不安中,迎来了派对时候。
灯光聚起,音乐奏起,为迎宾而准备的正门,现在完全敞开,罗琼在黄建良的陪同下站在正门处,迎接宾客。
……
看着那一对对携伴而来的参与者,以及逐渐被充实起来的客厅,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撕咬着各种八卦和小道传闻的客人们,罗琼脑子里整个一片混乱。
骗人,说好少数几个人,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原本的她,对于今夜聚会的理解为,五人以下,几乎全是女性,坐在一起喝着茶,吃着甜点讨论闺中趣事。就像电影或电视上的茶会,淑女的最爱。事实上,现场的情形和她的现象,虽然有点距离,但也差不多了,正式宾客名单一共有十二人,因为采用的是西方模式,所以每个参与者都要携带伴侣,再加上其非正式性,这些人里又有一些带上了自己的朋友。
于是,林林总总下来,整个派对的参与者数量就超过五十人了。
于是,罗琼再一次地恐慌了。
一手挽着未婚妻孙筱悠的手臂,黄建良谈笑自若地应酬着着来宾,轻轻松松地驾驭着现场气氛。所谓长袖善舞,形容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在感觉到未婚妻的紧张之后,他轻轻地捏着掌中柔胰,舒缓着她的恐惧,与此同时用最简短的三言两语为自己的妻子介绍来宾。双方过去关系,现在的利益纠葛,以及未来的合作趋势。
“这是孙泽赋,你大学时代的同学,他父亲是政府官员,本人也在政界……在未来数年或数十年内,我们孙氏要继续和这个家族保持友好合作关系……”
“那是谭晶,以前在孙氏担任部门经理,后来独立门户做了老总。父母兄妹都很有能力,本人也不错,是个懂得感恩图报的姑娘……她和她的公司是不错的合作伙伴……”
虽然这只不过是朋友间的一个非正式聚会,但人的地位一但达到一定高度之后,所有的一切,包括言行举止,无可避免地会和利益产生纠葛。
罗琼虽然不善言辞,罗琼虽然畏惧人群,但手心里传来的掌握让她逐渐冷静了下来。黄建良就这样安抚和鼓励着自己的妻子,他用他的三言两语迅速将罗琼引入现场的每个小圈子,并用他的智慧和幽默弥补她的不足。在他的临机应变之下,几乎没有人觉察出罗琼的异样,在他身边,甚至就连她也风趣和迷人起来。慢慢的,甚至就连罗琼本人也这么认为。
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身边,真是太好有。
黄建良,能遇见他真是太好了。
就这样,罗琼的心被幸福整个塞满,要知道象今天这样,象现在这样完完全全地融入外界生活,融入到人和人的交流之中,可是她整整二十六年以来最大的梦想。
姗姗来迟的张艾没有携带男伴,和她手挽手的是一位留着齐耳短发,身穿绿色裤装,颇有运动家风味的女士。刚一见面,这人就给了罗琼狠狠一拳,外加一个熊抱。
“孙筱悠,你这死女人,没事玩什么高空坠落……见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总而言之,这是个女汉子感十足的妹纸。
黄建良的嘴巴悄悄贴在罗琼耳朵上,“这人叫贾琳,和张艾一样是你的至交好友,但你要小心,她是一个拥有野兽般直觉的人,但同时又是个缺心眼。所以,一不小心被她识破,几乎就等于被所有人识破……原本今夜的客人名单上没有安排她,但计划总不如变化来得快,您说是吧。为了避免您被他人识破,一会我们偷偷开个小差吧。”
他的语气既带着情人似的温柔,又带着儿童似的顽皮,叫罗琼如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