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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阴差阳错 三(1 / 1)

两人一鬼走到山洞口的时候,白露心里琢磨着马上要怎么说服孙婉君放下人间的这些执,回到冥间。她隐隐觉得孙婉君不是十分固执而不讲清理的人,她留在这人间,除了对负心郎的怨,似是还应有什么缘由。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转过身去小声问驸马道:“陈瑾珩出征那时,孙婉君不是怀有身孕么,那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驸马听后,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便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前舅母的死的原因,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前舅母已经逝世,她是带着身孕失踪的。这事毕竟不光明,所以我们都很少提起这事。”

“所以,其实那个孩子有可能还活着,这会不会是孙婉君还留在人世的原因?”她说完看向寒。

寒思忖道:“有可能,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适合再留在人间了。早些去阴间,或许来世还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不知是否是他们说话的动静惊动了洞内的魂灵,他们还未进洞,便见到一个身影飘然而出。

孙婉君看到他们,亦毫无表情,她眼底是深深的黑色,全身也都是伤,看来她并未痊愈。

驸马拿起刚才白露给的投生镜,从镜中看到的仍是生前的孙婉君的样子,眉清目秀。仪态大方,只不过似是比昨日镜中的样子憔悴了几分。白露低头瞟见那镜中的花容,伸出手悄悄把镜子向内掰了一个小角度,恰好使孙婉君不要看到镜中的样子。

孙婉君淡淡道:“你们是来捉我的?”

“不,白露只是一个阴阳先生,并非天师。”

很久之前,她问寒为什么愿意跟在她身边,而非更有本事的人。寒就说道,白露你是真正的阴阳先生,你会去看、去听每一个鬼魂的故事,美与丑、善与恶在你心里,而非眼中。他们把我当作工具,可你把我当朋友。

白露听后有如醍醐灌顶,从那一刻她才知道上天给她这一双阴阳眼,是要她做什么。

孙婉君道:“难道不是陈家请你来的吗?”

白露回道:“是受陈家委托,帮陈夫……陈府观宅驱恶猫灵。”

“恶猫?是那只黑猫?”

白露惊道:“你知道那只猫?”

孙婉君轻笑道:“你们以为是那只猫?呵,我去那人梦里的时候倒是每次都碰见它,每次都是它张着爪子硬把我拉出来的。”

白露想到那天也是它带着她来的这片树林,所以,其实它从没有要报复,反而一直保护陈夫人,所以陈夫人才每次梦醒都见它张牙舞爪。昨天也是它想引她来捉孙婉君。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想捉我了?就是我去骚扰陈府的,让她寝食难安,一辈子愧疚。”她说到后面大喘着气,瘦削的脸上也满是痛苦。

“陈……孙婉君,你离世为鬼已有十几年,要报复陈家的话早有机会,也不必等到此时了。且以你前几日的状态不仅可以入梦,伤人都不在话下,可你并没有这么做。所以虽是你去扰乱了陈府,但你定是遇到什么人或鬼灵,被人施了法利用了,是么?上次见你时你的一身瘴气……”

孙婉君摇摇头苦笑道,“你们不用替我解释,虽然不清醒,但那也是我。不过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又有什么人会要利用我?”

“那恕白露直言,我比较好奇的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姑娘又为何身亡?”

孙婉君似是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衣领,眼睛看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方声音有些颤抖道:“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应该可以忘得差不多了,可是,事实上我一点都没有,时间越是长我脑海中的记忆便越是清晰,为人为鬼是不是就这点不同?”

“因为,”寒开口道,声音随着漆黑的夜里的风,有种莫名的诡异感,“人活着为了未来的某种可能,而鬼的存在全靠过去那点可怜的爱恨来支撑,所以人会越来越遗忘,而鬼便越来越清楚。”

驸马从镜中看到一张清俊而苍白的脸庞,静静地听着他说的话,白露看着近处的山石,似有所想。

两人两鬼便如此,因这种着实奇怪的机缘,开始回到一个离世十三年的女鬼的回忆中——按寒的话说,是这么多年支撑着她步履维艰地活在这阴阳夹缝间的,这些可怜的爱恨。

原来那日,绮云顶替婉君被人劫去后,直接被掳到了一个军营里。她什么都不知道,只默默地噙着泪坐在角落里,别人问什么话都一言不发。

第三天的时候她听到外面竟传来了熟悉的同国人的口音,才懵懵懂懂地明白,原来有人夜袭她们的居住之所,真的是有国人通敌,映衬着的。

那日,来人将她的鞋子也脱去一只,又从她衣袖上剪去一角,脱去鞋子的时候她便一直瑟缩着默不作声,谁料剪衣袖时她见着那剪刀便扑了上去,剪刀从她的下巴划过,一直延伸到颈部上面,差点要了她的命。

第二天,陈瑾珩军营的探子便秘密回报了这个消息。两天前探子收到孙婉君被俘虏消息时,为了不影响军心,军中几个将军都将消息压下不对外公布,当时陈瑾珩就差点耐不住要去夜探敌营。还是同行征战的孙婉君的哥哥劝下了他:

“还不知道消息真假,你越是急躁越越是中了对方的意,我妹妹此时在京城怎么会这么轻易被掳,就算真的被掳婉君又岂是任人宰割的人。她身上有武艺,脑子也机灵,你要相信她。”

而今日,敌军的信使便公然送来沾着血的衣袖和一只鞋子,此时探子也带回了消息,昨晚对方军营中一个女俘虏求死未成。

听到消息时,军中所有将军副将都白了脸,陈瑾珩低头沉默了很久,突然站起来将那鞋子衣角收回胸前,孙家大哥站起欲拍他的肩,陈瑾珩头也没回,迅速地用手中枪的另一头向后一顶,挑开了他的手。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看过所有人道:“要么助我,要么不要管我!”

“瑾珩!”

“大哥。”陈瑾珩回过头去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吗,我昨晚差点真的失去了她。这天下,孙婉君就那么一个,老天又还能给我多少个差点。我的妻子,身陷敌营,甚至到了求死的地步,我还能坐在这里不管不问吗!”

“你冷静!那也是我的亲妹妹。”

陈瑾珩冷眼看他:“是你的亲妹妹,但这并不说明,你比我更爱她。”

就在绮云坐在湿冷的牢中,计划着如何寻求永远的解脱之时,突然来了人将她带了出去。

只不过,她被带到了另一个更加湿冷的地方,她听到滴水的声音时,才恍如发现自己被带入了水牢。

这种天气,紧紧的湿意比寒冷更加恐怖,她赤着脚踏过一摊摊水时,那寒意透过脚传遍她全身。她不知道前方还会有什么折磨,她紧紧闭着眼睛,已经准备好咬舌结束这场狼狈不堪的生命。

待眼前光明起来之时,她便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十字的木架,上面锁着一个人,腰以下浸在一片水中,再走近,她才发现他的胸前是大片大片的深色的血液,他的一只肩膀……隔着衣服被一直铁锥钉在了木架上。

在她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时,也看到了他垂着的面容,头发下那张脸。

她捂住嘴,眼里是深深的惊讶和恐惧,那个人,竟是她家少爷!

面对着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人身着金甲,另外一人穿着巫师的衣服,手里拿着一只笔正在念着什么。

“巫师,怎么样,成功操纵他没有?”

巫师道:“把他叫醒。”

几个士兵接了命令,走过去将一盘准备好的盐水泼到陈瑾珩身上,他低声喊了一声,便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远远站着的女人。一个将军这突然想到什么,小声对士兵道:“正好,就带她过去见见他。”

绮云随后就被两个人带到了他的面前,她近距离这才看到他身上的鞭痕,他肩膀处被一只铁锥扎穿,血肉翻出的样子。

他看着她,眼中却是空茫一片。许久之后,他哑着声音道:“你是谁?”

绮云心中一紧,心想着这回是真的拆穿了,正在忐忑之时,却听到那个将军哈哈大笑,接着问道:“陈瑾珩,你面前的女人你认识吗?”

陈瑾珩眼中仍是迷茫,意识都似乎处于飘忽的状态,他又看了一会儿道:“不认识。”

那个将军笑着对绮云道:“快告诉这位陈将军你是谁吧。”

绮云抓住手指一声不吭。

“陈瑾珩,这是你妻子你都不认识啊,哈哈哈!”

陈瑾珩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些许惊讶,他脸上满是倦容,却还是盯着她看了许久,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他喃喃道:“你是我妻子?”

绮云沉默了一会儿,瞥了那些看戏的人一眼,又犹豫了片刻,方缓缓地点点头。

那几人又说了一会儿,便下令将两人一起关到水牢旁边的一个牢间中。

落了锁,伤痕累累的陈瑾珩哼了两声便昏迷了过去,在昏迷中也依旧脸色苍白,神识不清。

绮云犹豫了一会儿,便脱掉了自己外面的衣褂披在了他湿漉漉的身体上。这么冷的天,他在水中浸泡了那么久,而且还受了那么重的伤——那个人说要控制他,可在她眼中,他是那么骄傲刚毅的人,他们要把他变成这个样子,不知让他受了多少苦。

绮云望向四周戒备森严的牢狱,叹了一口气,茫然不知无措。

陈瑾珩突然翻了个身,抱紧了身子在瑟缩,她爬到他身边,将牢里的那些草堆成一层覆在他身上,再将自己的衣服盖到干草上,将他裹紧。

半夜时分,绮云半昏睡半醒之间,突然感到有人晃了晃她。

她睁开眼来,却见到陈瑾珩正靠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她惊得连忙坐起来,陈瑾珩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便低下头用气声道:“我不知道还能意识清醒多久,所以你听好。明早他们会押我再去水牢,水牢里的水不是死水,所以一定会有通水通道,我们明天要试一试。明天你就说要和我一起进去,记住吗?”

绮云反应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点点头,眼中却仍是惊奇和迷茫。陈瑾珩说完这么一大段,已经是气喘吁吁,他靠在墙上喘着气不说话。

绮云侧过头去看着他闭眼疲倦的样子,道:“你……都想起来了?”

陈瑾珩这才睁开眼睛,片刻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无力感:“对不起,喝了他们的药,听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记不起来很多事了,也没有记起你。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也会一直保护你。”

“我……我其实……”

“对了!”陈瑾珩突然想起了什么,缓缓地爬到了绮云的脚边,绮云下意识地收起脚,他却从胸前掏出一只湿透的鞋,“我一直都很小心这双鞋,我想一定与你有关……”

他轻轻地给她套上鞋,鞋虽是湿的,却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看着他慢慢地将鞋套在她冰冷发紫的脚上,最后提上鞋,鞋子完美无缝地套在她脚上。

他倏地抬起头,满脸伤痕,却冲她一笑。

“是你!”

脸上的伤写满了他不久前受到的痛苦折磨,可他现在却高兴地像寻回了最重要的宝贝的孩子。

可是,她明知这宝贝并非是她,却还是在那一瞬间。因那一声“是你”,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无法抑制地想落泪。

她被他这样呵护着,期待着。

爱上一个人要多久,后来的绮云想,或许只要那一霎。然后用一生时间,去填满那一瞬的感受。

如此简单。

简单到无奈,简单到让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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