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灏没说话,只冷笑着看着外面,带着寒意风将帘子吹得飞扬而起,隐隐还能看到那人潮汹涌的药铺大门,和那块刻着“回生药铺”四个大字的匾额,在冷冷的寒风里,显出了一种严寒的气息。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作为天家的皇子,不管走到南方的那里,都会有人想要他的命,他并不在乎那些动刀动枪的人,可这一次的行刺不同,是因为这些刺客在他的身份还未暴露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行踪。
也就是说,刺客幕后的主使者,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而这个人,才是真正危险的来源!
刺客,只是一个药引,真正要命的,是那一碗药!
杨云晖道:“那三哥,你是如何打算的?”
裴元灏从袖中掏出了一只小玉瓶,递给杨云晖:“把这种药,放到黑市里。”
“这是——”
“落雁沙的解药。”
落雁沙!宫廷的秘毒!
杨云晖的眼色沉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三哥,你让人——”
话没说完,但裴元灏嘴角泛起的那一抹冰冷的笑容却已经证实了一切。
他的侍卫的刀上,也有毒!
作为刺客,刀上喂毒并不惊人,可作为天家的皇子,居然也让侍卫用毒!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一刻原本有些麻木的肩膀上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我轻轻伸手抚了一下,裴元灏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对杨云晖说道:“侍卫回报,他们追踪刺客到城西的时候,斩杀一人,伤三人,对方起码就有三个人中毒,你放出半人量的解药到黑市,必定有人会买。”
“三哥,你想借此机会,逼幕后的主使者现身?”
“没这么容易,”马车继续摇摇晃晃的向前行驶,人也在车厢里摇晃着,让裴元灏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妖冶,他冷然一笑:“不过,他最好快一点现身——”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完,但谁都知道了。
这样的人,足以在扬州掀起腥风血雨。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杨云晖说完,撩起帘子便纵身跃了出去,马车还没停,而他的身影已经嗖的一声,就不见了。
好快的身手!
我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回过头,而一回头,就对上了裴元灏冷冷的目光,正盯着我。
“你,不愿意为我做事?”
“……”
“昨夜,那么危险你都不在乎,为什么今天,你不愿意?”
“……”
“说话!”
见我一直没有回答,他的声音隐隐染上了一丝怒意,倾身过来,一手捏住了我的下巴,逼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的确不愿意。
昨夜的出手,也许是一时头脑发热,但如果要从头再来,我还是会选择出手,那是因为我不能见死不救,那是为人做事的底限,可是刚刚那件事并非如此,更何况——
杨云晖根本是想借这件事来害我,我虽然有的时候迂腐,但也不傻。
不过这些话,是不能在他面前说的,我想了想,轻轻道:“殿下,奴婢也是会怕死的。刺客昨夜已经见过奴婢了,如果奴婢再进去——”
“那么,”他打断了我的话,说道:“如果没有危险,只是要你为我做事,你愿意吗?”
“……”
“说!”
他越逼越近,几乎贴着我的脸,滚烫的呼吸吹打在我的脸上,让我一阵瑟缩。
可他的手却依旧紧紧捏着我的下巴,丝毫没有放松。
这一刻我也知道,他是一定要问出一个结果的。
我和他都沉默了,那炙热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焚尽,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抬起眼睛看着他,慢慢的摇头:“不……”
我不愿意。
为你端茶递水,洗衣叠被,那是身为宫女应该做的,就算有的时候会受一些屈辱,我也能忍耐,可如果做了这些之外的事,那我的身份,就不再是宫女,而是——
回想起杨金翘、姚映雪,上阳宫中那些争风吃醋的姬妾,还有冷宫中,苦苦等待他的凝烟,如果这是一场赌局,我输不起,你已经有了太多人的心,而我,只有自己这一颗,碎了,就不会再有……
“哼。”
一声冷哼在耳边响起,他的目光从炙热到冰冷,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看着我时那种冰冷的温度,几乎将整个车厢都凝结了。
“有的心,是捂不暖的。”
什么?听着他这句话,我还有些疑惑,就听见他吩咐:“停车。”
车夫一勒缰绳,马车立刻停了下来,我被摇晃了一下,人还有些恍惚,他冰冷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滚下去!”
“殿下……”
“滚!”
他把我像死狗一样的踢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除了难受,心里好像还有别的东西在煎熬着,我咬了咬牙下了车,手脚还有些不自觉的发抖,下车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可背后的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我看着那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远远的似乎带起了一阵风,虽然没有冰雪肆虐,却好像从心底里开始冷起来,彻骨。
南方的冬天,原来,是这么冷……
扬州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走在这样喧闹的街头,我的心里却是空空的,茫然的在人群中走了许久,却不知道什么地方是尽头。
我,该去哪儿?
就在这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微笑着看着我。
“青婴姑娘。”
一抬头,对上了那双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杨云晖。
我朝他行了个礼:“杨大人,不知有什么吩咐。”
“天气太冷了,有没有兴趣陪我上去小酌一杯?”
他说着,微笑着指了指路边的酒楼,我微蹙眉头,对于这个男人,我知道他对我有些不轨的意图,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提防之意,不过他这样明白的来向请,倒让我没有拒绝的余地,索性跟着他上了酒楼。
两人进了一间雅室,吩咐小二上了一壶好茶,几碟精致的糕点,他挥挥手,便不让人再来打扰,珠帘落下,门一关上,便是一室幽静。
我端起茶杯,隔着袅袅升起的轻烟看着他。
不过,喝了几口茶,他却一直悠然的看着窗外的景色,没有吱声,我倒是有些沉不住气了,一杯茶喝了大半,刚要拎起一旁的茶壶,就感觉到肩膀上一阵酸痛。
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杨云晖转过头来看着我微蹙眉头的样子,笑道:“中了毒,滋味不好受吧。”
“多谢大人关心,”我淡淡道:“已经没事了。”
“你知道,是谁解了你的毒?”
我看了他一眼,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是殿下的保命丹。”
“保命丹?谁告诉你是保命丹?”
什么意思?我不解的看着他,洪文全是这么告诉我的,如果不是保命丹——“那是什么,解了我的毒?”
“是三哥,也就是堂堂三皇子殿下的血!”
什么?裴元灏的血?
我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血?他的血?”
“整个天朝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五个,现在,又多了你一个。”杨云晖嘴角一挑,勾出了一抹邪气的笑意:“怎么,不相信?”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裴元灏离开我房间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的手腕上缠了绷带,还有些血迹。
昨夜他并没有受伤,回到州府,更不可能有人伤他。
难道,真的是他的血?
可是,他的血怎么会可以解毒?
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我怎么也想不透,抬起头看着杨云晖,而他却淡淡一笑:“你想问为什么?可惜我也不知道,三哥的这个秘密连知道的人都很少,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
我还陷在这样的震惊里,杨云晖又慢慢道:“不过这些年来,能让他用自己的血救人的,你还是第一个,可惜——”
“可惜什么?”
“你给他的,却远远不及他给你的。”
他的这句话一出口,我立刻感到掌心一阵钝痛。
是那颗兰花扣,被我用力的一握,烙进了掌心,磕得骨头都在疼。
我给他的,远远不及他给我的?
是这样吗?洪文全也告诉我,他对我很上心,甚至为了我,削平了虎牙山;我也还记得,早上清醒过来时,躺在他怀里那种温暖,和他亲吻我时,那种毫不掩饰的**……
我知道有一种男人,不论好还是坏,都像是黑暗里的火焰,吸引飞蛾奋不顾身的扑过去。
慢慢抬起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如果,真的是为了杨金翘,我和裴元灏不和,他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难道还是想让我为了裴元灏去以身犯险,还是——
“你想知道吗?”
“……”我默认了,在我看来,任何一个人,做任何一件事,背后都有自己的目的,可杨云晖的说法做法,却让人有些看不透,这样的人,比敌人更可怕。
“我想知道,你到底要什么。”
“要什么……”杨云晖看着窗外,目光渐渐的远了,好像穿过了层层的时空,看向了遥远的某一处,某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笑,收回了所有的心神,起身便朝外走去,我刚想要开口说什么,他已经走到了门口,一手扶着竹门,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等到三哥功成名就之日,你会知道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那间寂静的茶室里,只剩下珠帘晃动,传来沙沙的声音,可我的心里却掀起了一阵风暴。
等到裴元灏——功成名就?
他已经是天家皇子,贵不可言,他还要成什么功,就何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