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听到这个名字,好像有人拿铁锤重重的敲了一下我的脑子,而裴元灏也像是有些猝不及防,抬起头看着他:“你说金翘?”
杨云晖点点头,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难得的郑重的表情。
“一直以来我都是在军中,没管过家里的事,倒是她,前些年跟那些人打过不少交道,如果她在,应该能猜出来,这些人把粮食藏哪儿了。”
“……”裴元灏没说话。
杨云晖这话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同一类的人有同一类的思维,商人唯利是图,狡猾多疑,只有同为商贾出身的金翘才会了解他们的想法,洞悉他们的秘密,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金翘再聪明,消息也传不过去,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裴元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淡淡道:“行了,你也忙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是。”杨云晖说完朝他俯身一拜,便转身走了出去,可在他转身的时候,似乎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而那眼中分明有些戏谑的笑意。
我依旧站在裴元灏的身边,默默无语。
等他一走,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裴元灏坐在那儿默默的喝茶,吃点心。
不知为什么,虽然他们俩谈起这件事都有怒意,但却似乎并不急,可明天如果再拿不到囤粮,灾民闹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该怎么办呢?
我还在想着,裴元灏已经将茶杯放到桌上,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
烛光下,他的眼睛熠熠生辉。
一旦两个人单独相处,那种暧昧的气息又一次涌动起来,不是我的错觉,只要我离他太近,那种带着粉色的诱惑的气息就会从他的身体里每一处地方散发出来,让我们的相处一次比一次更旖旎。
可是这样下去,我会怎么样,我又会是谁呢?
每一夜在他的怀里,感觉那包围着我的胸膛的温暖,听着他的心跳,吐纳他的呼吸,那种感觉真的会让人沉溺,可真的沉溺之后,如果他不在,我靠什么来入睡,靠什么来让自己温暖?
我还在失神的想着,眼前突然人影一晃,裴元灏已经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低头看着我,额头几乎贴着我的额头,两个人的呼吸又不自觉的纠缠起来,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道:“在想什么?”
我抬头看着他,还没回答,他已经一伸手环住了我的腰,轻轻一揽,我便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炙热的呼吸吹拂着我的睫毛,那滚烫的唇压了下来……
“殿下。”
就在他的唇已经快要轻触到我的唇的一瞬间,我突然道:“奴婢有个办法,也许可以帮到你。”
“……”他原本已经快要闭起来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有些惊愕的看着我。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他沉默了一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你说什么?”
“奴婢,也许可以帮你。”
他挑了挑眉毛,滚烫的手也松开了我,坐回了桌边:“你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能猜到他们把囤粮藏到哪里?”
“不能。”
“那你是什么办法?”
“奴婢,是打算让他们自己把屯粮拿出来。”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眼中似有隐隐笑意:“什么法子?”
“……”我又犹豫了一下,才说:“不过,这个法子有些——损阴骘。”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说下去。”
我一字一字的道:“在商言商。”
这四个字一出口,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但似乎不是因为四个字,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州府内几个官员的声音——
“殿下。”
“什么事?”
“启禀殿下,明天殿下宴请各位粮商帖子已派出去了。”
一听这句话,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而他也看着我,嘴角挑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却炙热得吓人,看着我眨也不眨,口中道:“行了,下去吧。”
“是。”
那些人连门也没进,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推开了,而我站在他面前,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时他已经起身慢慢的走到我面前,一伸手便抬起了我的下巴。
我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炙热得让我几乎不敢再看第二眼,可他却牢牢的捉住我的下巴逼我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近在咫尺的对视,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一笑:“看来,我差点在掖庭漏了一个宝。”
“……”
“还好,还好……”
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脸,原本是温热的触感,却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一阵寒冷,在他的怀里一哆嗦。
第二天,难得是扬州城很恶劣的天气。
南方的风向来是温和的,但这一天的风却显得格外凛冽,风夹带着细碎的雪花吹在人的脸上,刚刚开始还只觉得凉,久了就感到那风好像冰刀一样割人脸。
而站在城楼上,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我跟着裴元灏呆在城楼上的隔间里,也能感到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风,我裹紧了衣裳还是冷,便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结果这一咳,就好像抑制不住的继续咳了下去。
裴元灏抬头看了我一眼:“怎么回事?”
“没,没事。”
“不是让你不用跟来吗?”
“奴婢还要服侍您啊。”
他眉间微蹙,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也懒得再说什么,倒是一旁的杨云晖笑了一下,这时外面的官吏就走进来拜道:“殿下,您的客人已经快要到了。”
裴元灏一挥袖:“嗯,下去吧。”
等官吏走出去,他对杨云晖使了个眼色,杨云晖点点头便也走出去,我也小心翼翼的跟着走出去,一出大门,凛冽的风立刻吹过来,刚刚在隔间里的一点暖意顿时荡然无存,天气阴蒙蒙的,碎雪飘落,带来一城冰冷。
我走到城墙边,扶着墙垛往下看,果然看到几名小吏站在城门口迎着那些缓缓而来马车站着,帘子揭开,那些穿着华贵皮裘的商人们纷纷跳了下来,脸上却都带着一丝不解——皇子设宴,他们当然不敢不来,可是扬州城那么多的酒楼,就连州府内的宴席也不输给外面,为什么要在这城楼上设宴呢?
那些商人们一碰面,都纷纷说起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倒是外面的寒风让他们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我看了一眼,正打算走回去,可刚要转身,就看到那些马车上又走了些人下来,竟然是些老弱妇孺!
顿时心里吃了一惊——怎么回事?按照我之前的设想,裴元灏不是该请那些粮商们吗,这些又是什么人?
见我一脸疑惑的表情,杨云晖笑了笑,道:“三哥的帖子里,可不光是请这些粮商哦。”
“什么?”
“三哥的帖子,是把这些人的家中所有的人,全都请来赴宴!”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急忙低头往下看去,果然,那些大马车里又陆陆续续的下来了一些人,有些年迈的老人,还有些容貌艳丽妖娆的女子,穿着小袄子白白胖胖的孩童,甚至还有不知人事的奶娃娃,皇子的请帖,他们当然不敢拒绝。
但是,这怎么行,这些人——
我一急,连忙跑回阁楼里,裴元灏正在喝茶,我问道:“殿下,您,今天还有很多老人,还有些孩子!”
他头也不抬:“帖子上是这么写的。”
“可是,这些人——”
他慢条斯理的把茶杯放到桌上,看了我一眼:“怎么,心软了?”
“……”我咬了咬下唇。
“记住,做事就要做到底,要一击即中,否则就没有必要去做。”他慢慢的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在本宫身边,你应该要习惯这样,你能和本宫想到一处,最好也能跟本宫做到一起!”
我抬头看着他,觉得满嘴苦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杨云晖站在门口:“殿下,人都来了。”
“请!”
裴元灏上前一步,一抬手,顿时阁楼上的八扇大门全开,那些心里疑惑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商人和他们的家眷们全都站在了门口,一看到裴元灏站在屋子中央,立刻跪拜下去:“草民拜见三殿下!”
“各位请起吧。”他淡淡笑道:“今日是本宫在此宴客,不必再管什么君臣之仪,只有主客之分,各位入座吧。”
他的脸上还带着俊美无比的笑意,商人家眷中不乏一些千金小姐,此刻也都看得发呆,甚至有人羞红了脸。
阁楼中设了八个大桌,人多,也慌乱,忙了好一会儿才纷纷入座坐定。
裴元灏依旧坐在主桌上,看着那些狡猾成性的商人,微笑着道:“各位可知道,本宫今天为何要在此处设宴?”
那些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裴元灏笑道:“宴席设在别处,不过是吃喝玩乐,没什么新意,可这城楼上却不同,站得高,看得远,能看到许多不同的风景。这一次扬州城灾民聚集,实在是让官府的人头疼了一把,幸而各位慷慨解囊,为州府筹集了粮食,所以本宫在此处设宴,一来是多谢各位,二来也是请大家看风景,赏佳肴。”
说完,他一挥手,站在旁边的那些护卫纷纷走到窗边,一伸手,将阁楼里所有的窗户全都推开了,顿时,冰冷的风夹着碎雪吹进了阁楼。
这时,所有人全都变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