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务
“一马先”制造厂自从上次桂香的接下的那单生意起,不但活过来了,而且单子也越做越大。马富源实在是高兴,也确定她家小红交对了朋友。
桂香遇事机智而敏锐,做起决定来也丝毫不拖泥带水,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二十出头的女娃娃,厂里的工人却都服她,光光做个会计实在是有些屈才。他有心将她带成这厂里未来的一把手。
一些关于销售的大单子,马富源都交给桂香处理,这种放权叫他自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水力镇的大规模弄农业生产中去。
上海制衣厂那边虽然给的是九成的价格,但每次都是货到付款,从不拖沓,爽气的很。前些日子他刚好去上海,见到了王元山,那人也将桂香大肆表扬了一番,更是加深了他对桂香的信任。
开了春他就叫桂香兼任了厂务,大小的事务都叫她看过一遍,等着她生完宝宝,他就完全放权,叫她做厂长。
底下的人大抵也明白马富源的意思,只那些年龄大了些,喜欢倚老卖老的小干部有些吃味。明明他们跟了马富源的时间更长,工作最辛苦,怎么就叫去了趟上海的桂香抢了头等功呢?
只是这种不满,谁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在干活的时候会消极怠工。
桂香瞧得清他们眼里的那些个不满,只是她故作不知道,这厂务的工作职责就是这个,隔天弄了个产量报表出来,每个车间都叫要弄了目标计划表来叫她审核。
审核过了的要严格按照目标生产,凡事达不到目标不的车间,车间主任要扣工资。
那些个老资格仗着自己多吃了几年饭,故意图快不图好,生产的布要么是染色上不均要么是花纹不整齐。
矛盾终于在今天下午验厂的时候彻底爆发了,二车间生产的大批布不合格,送去上海的布又全叫人打了回来。
王元山那边才和“一马先”做过两单生意,见了这次的布实在是不好,语气也冷了,敷衍了是的布他们绝不收,这不厂里一大早就请了桂香回来。
桂香敲了敲那批布,只说了一句话:“改不好,自己承担损失,这布卖不掉都是各个车间主任的责任!”
“单厂务,这厂里的机子不好,咋能赖到咱们头上来,再说了,这布可是您亲眼过目了第一批布后照着原来的方子染的,这会儿说染的不到位,倒是我们的错了?”
桂香眼里一片冷意,这第一批布产出来的时候她确实去瞧过,而且所有的东西都是通过她审核的。为什么后来染出的布会成这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为什么。蓝染布最讲究,那颜料的配方不能多不能少,少了就出不了效果,多了就偏黑了。
“请问江主任,你们这批布用了多久时间泡药水?”
“24个小时。”
桂香冷哼一声,这人竟然不说实话,她又找人叫来了那配颜料的师傅,当面问了清楚:“李师傅,你们到底叫这蓝布泡了多久?”
“24小时,我们都是照您的意思办的。当时我还和您说要不要三十个小时,您说时间长了就错过蓝染布的时间了……”
这李师傅和桂香有过一些过节,这会添油加醋的当着众人的面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桂香。这人是李明宝的大伯,当时非要将自己儿子开后门到厂里来叫桂香无意中给搅黄了,厂里要不了那么多人,多一张嘴吃饭就要损失一分,桂香现在还不知道这些。
旁的几个车间的主任都围在这里看戏,桂香气得有些很,将那布一握:“这布要是染了24个小时,我就不姓单。”
一车间的主任笑道:“厂务,您姓啥不重要,关键咱们厂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这咋交代啊。您将这责任归咎到咱车间主任身上可不好……”
“哼,咋交代?”桂香走近,狠狠扇了江梅一巴掌:“这责任我付,但你可以走人了,你就是再对我不满也不该拿咱和上海的单子做手脚,你这是想叫咱们全厂上下职工和你陪葬么?你知不知道上次人愿意提前订购我们的东西给了多大的面子?”
江梅忽的受了她一巴掌,有些难堪,故意往那地上一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舆论到底还是偏向表面上的弱者:“厂务,江主任为了这批货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是啊,要是您不叫她干了,咱也顺便辞了吧,反正啊,这世道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说话的人是三车间的主任,他也不想整天受个女人的憋屈。
桂香朝那人看了眼,大眼里晕染了些怒气:“你们走不走,我暂时不说,但是她江梅,必须走!”
江梅一听真的要开她,索性一把扯了桂香的辫子,桂香身子笨,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但接触地面时,她任由脊椎落地,死死护着肚子……
忽的有人大喊道:“血……血……厂务!快……快去找人……”人命关天,刚刚舆论的人都一瞬散开了。
水塘村作为去年种地的试验点,年初就有不少大领导来探望过了。这次上头特意在水力设了粮科所,凡是涉及科学种地的信息都会通过大喇叭播送出去。
单福满等着一开春就在自留地里种了好几岭黄豆,门口小田挨家近则种了稻子,远一点的大田里还是准备种棉花,这会刚刚施了绿肥等着太阳晒软和呢。
他扛着锄头往家走,自打桂香进来一马先制造厂做会计,村里来巴结讨好他家的人可不少呢。毕竟水力那么多人,厂里只收那么几个人……
单福满说了好多次他家桂香不管这些个事情,但人家哪里肯信?一来二去,单福满也懒得解释,逢着人家送了东西了,他就叫李红英送了同等贵重的东西回去,省得叫他闺女操心。
桂香虽然没能端上公家的饭碗,但却结结实实地晋升为工人阶级,这是叫他最欣慰的事。女婿大老远地从西安转业回来,在玉水做了个不小的官,多气派啊。还有他那小外孙再过个把两个月也要生了,他心里开心,走路都轻快些。
开春到现在一直风调雨顺,农人们乐此不疲地投入到地里的庄稼中去。李长胜收了工正巧碰到单福满,两人说了会儿话。
“老李家前些天交了不少罚款,他家儿媳妇连着两胎生的都是女娃娃,一个叫莱莱,一个叫婷婷,莱莱本来是想下头再生个男娃娃的,可第二胎依旧是个女娃娃。这刚打算怀小三子,高头又来了新政策……”
大队里前些天张贴了“计划生育”的横幅,不少想着生男娃娃的人都急得直跳脚,这政策上不准许,底下的百姓则是想出了各种花招,谁都想这地自己种了,多个男孩多个劳动力。
单福满直点头,家家只能养一个娃,第一胎没生着个男孩,家里的香火可不就是断了么。这么一想,他忽的盼望起桂香第一胎生个男孩子了,他脑子里想法很简单,母凭子贵,天经地义。
趁着家里的生活忙得轻了些,单福满带了不少给宝宝的东西往桂香那里赶。
侯爸见了单福满直喊“亲家公”,桂香今天本来休假的,可单福满等了老半天也没瞧见桂香。
侯爸赶紧说道:“本来在家里的,早上有人骑了车来带她去厂里,说是有急事。”
单福满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闺女这是头一胎可金贵着了,况且这都六个月的身子了还要去工作,这多叫人心寒:“老侯啊,咱两都是等着抱小孙子的人,这桂香可不能出纰漏啊。”
“有连生在,应该不会有啥事。”这句话是桂香走之前对他说的安慰话,现在反叫他拿来说服单福满了,但总觉得勉强,搓了搓手道:“亲家,咱吃过午饭我们一起去趟公司。”
单福满只好点头,这女儿嫁给人家,就是人家家里的人了……
院子的墙角种了一株竹子,“呼”的一声,从里头钻出一只漆黑的乌鸦,“呱呱呱”直叫,单福满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没等他两吃晚饭,就有人急急忙忙骑了自行车来侯家了,大约是路上骑得太急了,汗珠子沿着额角一直往下落。这人是侯春生的堂弟侯满堂,上次叫公司相中了,去了没多久。
“咋的了?”侯爸开口。
侯满堂直喘了几口粗气:“二爸,快去……医院瞧瞧,俺嫂子今个叫人推了下,给送医院了……”
“严重吗?”单福满赶紧问。
“不知道,说是出血了……”
单福满脸上一下白了,当年他那大辫子的老婆就是生娃娃死的,这是他心里永远的痛,想不到这痛苦还到了他闺女身上:“你们干啥玩意的!”
侯爸冷静些:“亲家,咱赶紧去医院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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