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古典装修风格的建筑里。
这里是他最初来到的那个圆形房间,不过现在中央多了一张巨大的办公桌,让他联想起白宫中的总统办公室。桌前放着一张凳子,而桌子后坐在那的正是雨衣人。
“鹿曼?”他试探性的叫道,虽然心中隐隐有另外一个答案浮现。
对方伸出一只布满伤口而苍白的手,示意他坐下。
张一凡拉开沉重的木椅,椅子腿在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坐在上面,两人以同样的姿势将双手交叉,用肘部支撑在桌上。
“你是我,对不对?”
他突然有一种在面试官之前的错觉,他突然很想吃薄荷糖,却突然发现右手边出现了玻璃容器,里面装着的就是薄荷糖。而他能肯定,在他坐下来之前桌面上还是空无一物。
对方等待着他将糖纸撕开,似乎完全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到底是谁?”
就在张一凡这么想着的时候,对方的帽子像通过他的念力脱落下来。他看到自己虚弱、苍白伤痕累累的脸,冒着黄光的眼角似乎还有血迹。
他往后退缩着,因为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你这样说并不准确,而且现在你正处在拐点上,在转变的关键时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那感觉可真奇怪,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说话听起来像是那样,但是毫无疑问……
即使无数的事实在诱导他走向真相,然而对方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懂。
钟表的运行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不要打哑谜了,全部都告诉我。”张一凡说,但没有恼怒。
对方把交叉的十指分开,而将手掌合在一起,那双黄眼睛穿透了他:“你明明知道,好吧……不过这也是我的职责与目的,毕竟我是你出现在这的原因,不是吗?”
他独自干笑了一会儿,张一凡这回是在生气的盯着他看了。
“别急嘛……你说我是你,那不对。我只是你的一部分,很少但很有力量的一部分。”
他看到张一凡眼中喷出的怒火,又慢吞吞的补充道:“我是你的恐惧。”
看到他无知的眼神,他那张残破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这整个事件,你从车祸后昏迷开始起,就在逃避现实和过去,在自己创造的故事里和自己捏造的角色生活在一起,你难道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你说谎!”他站起来。
对方不易察觉的往后退了一下,像是在掩饰他的恐慌。
张一凡注意到这点,他感到困惑,他与他的关系是如何,因为雨衣人(我们姑且这么称呼他吧),看起来很怕他。
对方显然能读懂他的心思。
“在你躲进幻想的这段时间里,我是唯一能告诉你真相的力量。你对现实的恐惧,对死亡的,对爱情和家人以及你过去害怕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的力量。我利用这些东西,能杀掉你的想象,让你重新面对现实。”
他褪掉长袍,展示着他满身的伤痕,那些似乎是来自他过去痛苦回忆的具象化。
“你为什么害怕我?”虽然他没有必要开口,但是提问了。
“你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我只是你的很小一部分,你是我的主体,我对于你本身是无能为力的,我无法伤害到你。你在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完全可以把我屏蔽在外,把我关在思想的角落里,但是你没办法杀死我。”
他站了起来,手背在后面。
“但某些东西,能把你给自己建立的幻想世界敲开一些裂缝,我能从那些裂缝潜入。有一些后门,是你自己留下的。比如说,你对死亡的恐惧,你逃避外公死亡的事实。还有你父母在病榻前的声音,应该也留个了我很大的后门。”
他用黄眼睛回头望着张一凡。
“还有,李洛冰,你在这个世界里和她的影子谈恋爱的时候,一切都开始崩溃,不是吗?”
所有的经历在眼前闪过。
一部分的隐喻清晰起来,佛寺的电话,拼命传达来他双亲的声音。Hope百货公司倒是真实存在的,然而那处没有遭到衰败影响的真实原因,却来自于商场的名称,这也是对方为何要在那边严防死守。
“其他人物都是我虚构出来的?”他问。
“半虚构,他们是你的分支,要我带你去看吗?”
他在内心同意了,但还没说出口,就发现自己被吸入了那只黄色发亮的眼球中。
眼前都是一些片段的记忆,是在他脑海深处不长调用又或者特意隐藏起来的东西。他幻想过自己能跳出禁锢和李洛冰在一起,那条树枝从他的主干上分出。
还有他对家人的厌恶,让他走上了混混的道路,不再循规守矩,那是另一条枝干。
他在高考后,父亲提出要他去念警官学校,他当时沉溺在失去一切的痛苦中,只想在大学中浑浑度日,因此他拒绝了。而且从某个方面来说,他也看不起最终去读院校的结局,那与他失去的东西毫不对等。
他继续有雨衣人引导着,在他生命的树上飞行。他在大学时沉迷于虚幻的网络世界,那里比现实要柔和的多。那是个付出努力就会得到回报的地方,你每杀死一个怪物,你的经验条就会增加。你在装备上投入的任何一分钱都能提高你的属性面板。他开始宅在寝室,走在成为胖子,只顾自己享乐的路上。
然后是大学准毕业那年,母亲强迫他去考研究生,然而一次次的斗争都以失败而告终,他能记得当时他咒骂改卷老师的恶毒词汇,心中像在煎熬一副毒剂。
然而另一个枝干上的他考上了心仪的学校,终于成为了别人口中故事的主角。他突然意识到双胞胎兄弟正对应着他两次冲击A大。然而,无论是亲人的死亡还是自己的汗水,都没能让他像电影里的人物那样咸鱼翻身。
其间他的母亲给他介绍一份工作,在一个小富豪手下做事,然而他拒绝了。那条他没有绝对的分岔上,他走上了朱云峰的道路。
然后是所有的挫败与逃避,最终的最终,他成为了微不足道的接线员。多年以后,他成为了秘书的模样……
张一凡跌落在地板上,好像他刚刚还在空中飞行,他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而他心中想的却是那个从他身边路过的乞丐,他就喜欢想象别人的故事,不是吗?
“不!你在撒谎。”张一凡的阴暗面开始反扑。
房间内的东西都被震碎,雨衣人像蝙蝠一样贴在了墙壁上。过了很久,他还是跪在地毯上,双手扶住脑袋,周围是一片狼藉。
雨衣人轻盈的从空中落下。
“我说过,你才是这里的主宰。”
张一凡脑子无来由的想起那段序列:TB-25.
“逃避,二十五岁。”雨衣人无情的说出他真实的想法。
张一凡穿着粗气站起来,他走到雨衣人面前,恶狠狠的盯着他:“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你不怕我把你关在某个地方,让你一直饱受折磨。”
雨衣人冷笑了一声:“那样对你有意义吗?”
张一凡思考了一会儿,他摇摇头。
他看着自己从某处掏出一把匕首,与他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还记得那汪湖水吗?崩溃的开始,我的力量也越来越大,我试图告诉过你一些信息。试图杀死你的那些幻象。
“你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我最强大的时候,能与你对话,让你做出选择。这样的机会对你而言不多,对我而言也不多。在你这个小小的世界里,要想平衡真实和实现的关系,是相当困难的。在你塑造的众多角色中,赵宇飞太过于聪明,他和其他几个人,最先意识到事情的真相。”
他将匕首递到张一凡手里。
“去吧,她在房间里等着你。”
张一凡明白他在说谁,然而她的名字是什么呢?李冰洛?黎宝莲?还是林白鹭?
雨衣人的声音消失了。
他穿过先前走过的那条走廊,两侧的油画上的人物都变了,变成那些他最想忘记的片段。
因此他没有看向那些东西,只是往前走着。
他进入最后的房间。
那是一个纯白色的空间,看不到高度、宽度的尽头。
林白鹭坐在那个空间的地上,就像他们在洲际酒店里讲故事时的动作。他能看到这个空间后的某处,连接着那条隧道。
他清楚,只要穿过这条隧道,一切又能恢复原来的样子。正如他在宴会厅时看到的情景那样,所有人又能欢聚一堂,在一起谈天说笑。
赵宇飞说的话,他明白了那并不是疯言疯语。
为什么真实的反而丑陋,虚假的反而美丽?
他来到那女孩身旁,她象征着最美好的幻影,美的简直不真实。两人拥抱着。眼前的女孩看起来不像那三个名字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他理想中完美化的李冰洛。
怀里的温度丝毫不像是幻觉!
“他都告诉了你,是吗?”黎宝莲说,声音轻的好像绸缎,飘在他心里。
他开始在她怀里大哭起来,一点都没有世界之主的气势。
好像过了很久,他才从她怀里脱离出来。
“你愿意跟我一直呆在这里吗?”他看着她说,声音在颤抖。他希望得到想要的答案,而不是正确的回应。
林白鹭用眼神回应他,眼里满是忧伤:“你希望我怎样回答,我的行为是受你控制的,不是吗?”
他感觉被古神摧毁的世界,剩下的最后一点残余,也在变为灰烬飘散。眼前的一切都没有意义,甚至包括这段对话,都是在走剧本。
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愚蠢。
“我爱你,真的。”张一凡说,声音里是露骨的绝望。
他们最后一次抱在一起。
“你的爱不应该放在这个世界里。”林白鹭的声音越来越轻。
她找寻着张一凡握住刀的手,指引他对准自己的后背。
“不不不……”张一凡的瞳孔因为害怕而放大,他比她高许多,却在她面前止不住的颤抖。
“梦该醒了。”她在他耳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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