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大年三十,明天就是元旦正岁的好日子,黄州本来就张灯结彩,赐婚圣旨的到来更添万里喜庆,过穷年的人面上也由不得喜气迎人。
奚家大放舍粥,加大施舍,黄州及附近城池的衙门里也同时开仓放粮,严格执行奚重固的吩咐,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不允许黄州及附近城池还有穷人。
钦差接进奚家,奚家再次老少上阵,陪喝酒的、陪看戏的、陪风流的一拨一拨,把钦差乐得仿佛云端。
新年的日子喜乐像是没有不对,千里之外的鲁王殿下却感受不到。
脚下的巨石惊涛骇浪中伫立不倒,冬天的海风像刺骨的尖刀,鲁王也不觉得痛,愤怒席卷他的全身,是此时主宰他的主要痛苦。
次子梁筹从沙滩上走来,欠身道:“父亲,楚王殿下到了。”鲁王跳下石头,溅起一地的沙子扑打在他的衣上,他看也不看昂首而去,海风吹拂衣领内肌肤起着寒栗,梁廓的脑袋更高更挺拔,中年人的稳重和王族的气概展开来,海风瑟瑟的小了,像是也惧怕他的威武。
楚王梁迁望着阴沉翻腾海面为背景的鲁王梁廓虎虎生风,确实像一头猛兽咆哮行进,小鲁王几岁,今年三十四岁的梁迁油然的产生对抗,脑海里闪过关于鲁王野心的一系列传闻。
梁迁的背后也有无数的谣言,说他妄想登基,心系皇权,包括西昌的周王、北方的定王和川王都有,梁迁对于鲁王及别人的传闻嗤之以鼻,直到今天他重新衡量鲁王梁廓,野心并非在传闻里烙印深刻,而是密写在这龙行虎步男子的分寸身姿。
“皇叔。”梁迁拱手问好,如果鲁王形容和蔼,梁迁会考虑弯弯腰,面对一头兜头盖脸的猛兽,谁会示弱?梁迁带着骄傲见礼。
这是鲁王头回和楚王见面,诸王和官员们都是一样,京官无故不能离京,外官无调不能进京,诸王们没有圣旨和禀告过,只能呆在自己的封地里。
难得的见面机会,鲁王不会放过,梁迁不行晚辈礼他想也没想,露出一笑,他客套的还以拱手:“你也好。”
这样的礼节就让鲁王次子梁筹为难,若是父亲和楚王是长幼按序,他就和梁迁平等见礼,现在楚王这家伙不守规矩,他和父亲平等见礼,自己若是低一等行礼,这辈分乱了,像是和自己的父亲摆在平辈的位置上。
梁筹胡乱的也抱个拳,好在大家并不在意,随意的糊弄过去。
这是东临的海边,从西咸过来路程不近还麻烦,有三条路:一是走西昌经抚南省到东临,二是走中成省到抚南省到东临,三是从南兴过山下的地底通道到东临,这三条路放在去年在鲁王不在话下,老洪王时期吏治败坏,鲁王梁廓那时候不往东临,出入南兴却不在话下。
短短一年的光景,像是天和地颠倒,晋王梁仁打出漂亮的一拳,官九将军不是怕奚重固,他是厌烦奚重固写信又骂人,官九将军自重身份,而且也不和“有福的”比拼,拼不起不是吗,请周王殿下整顿与西咸交界的城池,断绝鲁王梁廓的任何心思,这条路鲁王现在走不了。
南兴是晋王的,不用问了鲁王过不了。
奚重固在中成省,鲁王也差点过不来,要不是他往年在中成省的根基深,并许诺不去南兴,是往抚南省办点要事,官员们也不敢放行,也是奚家忙着接圣旨,没有多余的人手监管,鲁王也是恰好看准这个时间段,往东临接洽,接回他的人马。
他袭扰南兴的八支军队,八个主将被奚重固杀了六个,脑袋送到鲁王府,梁仁不敢杀人,把余下的两支军队撵到东临,地下通道里没头苍蝇般的钻了一个月,南兴回不去,只能往前,走到哪里是哪里,南兴和东临相邻的这座大山绵延数百里,有些地方断崖绝涧无路可通,只有地下通道是个出路,他们在海边一露面,就被擒下送给楚王梁迁。
梁迁本来或许有和鲁王见面交谈的意思,毕竟大家几代都见不到一面,除非同时奉旨进京,在重大的节日里才能见上一面,想当年先皇离世的时候也不许诸王进京奔丧,下旨命他们各守疆土,防范外敌。
发现鲁王果然虎视眈眈模样,梁迁觉得少说为妙,一不小心被对方小瞧,老洪王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鲁王令老洪王落马,诸王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梁迁径直道:“一个士兵一千两银子,小军官五千两一个,将军一万两一个,主将五万两。”
这是他收容鲁王军队而没有呈报朝廷的费用,而事实上楚王呈报上去也没太大的作用,奚重固和梁仁联手呈报证据,另外六支军队里有的是俘虏,赐婚圣旨刚出京,南兴的官员就进京。
梁筹咬了咬牙,你还不如呈报上去呢?打点的银子也不过就这么多吧,再说花钱打点自然是所有的事情全打点了,这位倒好,他装的是个好人,我帮你收容军队,我可一个字没有告你,问题是你也不少要钱。
鲁王二话不说答应,让梁筹去点银票,楚王是主人,总要准备一座帐篷和椅子供说话,鲁王和梁迁坐下来,看似悠闲的说着话。
梁迁以为鲁王会在自己的言谈里钻空子,其实没有,鲁王说来说去就是他鲁王府自开国以来的功绩,子弟们流血、治民们丢命,不管哪一处边城告急,岂止奚家应援,鲁王府、官家也是一样出人出力。
鲁王一件件的说着,勾起楚王梁迁也对自家王府旧事的回忆,又升腾起一个新的心思,这位的野心大没了边,就算有机会他也看不上东临,他要的是天下。
梁迁尽管这样想,还是随着鲁王的话而增加向京里的怨气,当今平庸是怨气的来源,当今不平庸也和诸王间是个统治而造成对立的局面,各王府都有属于自己的怨气。
太子梁潮也平庸。
如今封王的几位殿下除去晋王梁仁不是平庸名声,都是清一色的吃喝玩乐之徒,至少现在看是这样。
诸王们要么看个笑话,要么就以此攻击当今和太子,对上有怨,有时候是个习惯,和对下有恨是一个道理,鉴于每个人有自己的头脑,就将产生自己的想法,一件公事张三和王二的角度利益不同,当今和太子的平庸造成这种角度化利益不同的矛盾日渐加剧。
梁迁也说了起来,然后可想而知,这二位殿下之间的防备忽然消失,有这个时刻他们心心相印、彼此相知,都对天下和吏治有自己“绝妙”的见解,这“绝妙”二字是他们互相的吹捧。
鲁王走以后,楚王梁迁陷入深深的迷惑,直到半天后才醒神,“天下”不是他的野心,他守好东临祖业就是此生最大的成就,可是他已然明了,鲁王梁廊不会让这天下太平太久,因为当今年迈,随时将和太子梁潮接替江山,太子殿下为人平庸。
好些天梁迁闷闷不乐,战火漫延到东临时,他将怎么应对?
.....
天寒的马喷出的响鼻仿佛白雾,官道上有往来踩落的大红炮纸,残旧的色泽衬托抚南省官员勉强的笑容,梁筹恨不能一拳打上去。
“哈哈,殿下,二公子,您总算回来了,要知道这大过年的盘查严紧,您再不赶紧的回西咸去,下官我担不完的心。”
梁筹黑着脸,鲁王却不以为意,示意跟的人送过一个大银包,说声辛苦带着全队离开。
他的士兵们换成便衣分散而行,路条是鲁王去东临以前开好交付,否则鲁王带着两支军队经过抚南省,听的话还要更多。
离开这里,梁筹实在气不过:“父亲,奚重固怎么能和父亲相比,晋王抱住奚家大腿,像是全国都甩脸色过来。”
鲁王面色如常:“前面还要过西昌,你要让多少人知道你怕奚重固。”
“哦?”梁筹反应过来。
.....
承平伯府祭灶那晚的商会也相当火爆,全国珠宝古董上涨的原因终于过了明路,二位殿下即将大婚,宫中采购忙个不停,带动民间珠宝和古董连番的上涨。
这里面有宫中采购的原因,还有借大婚之机进献殿下和必须进献殿下这些人的“功劳”。
当晚秦氏就累到,欢喜劲头让她撑到大年初一,正月里不动刀剪也不请医生是个老辈的忌讳,秦氏接着撑,过了年五十七的老妾硬挺到大年初六,一早醒来梳妆呢,一头栽向镜台。
吓得冬巧连哭连跳的出房,伯夫人匆匆带着医生过来,秦氏醒来已是中午。
她搬在伯夫人正房的对间居住,两明一暗的中间妻妾说话会家人的地方,隔壁各有一间是卧房,从格局上看起坐需要的东西全放在这里,看着狭窄。
火盆上翻开着陶盆里冒着药香,背着她的纤腰女子弯下身子,专注的搅和药汁,房里的暖气重,秦氏感觉眼前一阵氤氲,她湿了眼眶。
“夫人,”她沙哑着嗓子喊她。
承平伯夫人回身,放下药勺大跑小跑的经过这几步路,握住秦氏的手惊喜:“你好了,姨娘,你不要吓我。”
这是一对相依为命的人,伯夫人承受不住老妾离开的打击,秦氏离开伯夫人也无法悠游度日,她们手握着手泪珠滚滚,伯夫人向前,妻妾交头抱在一起,伯夫人带了哭腔:“你不要吓我啊。”
“我没事,就是祭灶那天累到,接下来办年我怕你担心,就没有说,也就没有多休息。”秦氏轻拍着伯夫人的后背,慈爱的安慰着她。
医生也是这样说,说老妾是劳了神思,气血不足,而没有及时休息和进补,开的药方也一一的解释明白,全是补气血的,又让吃红糖桂圆汤,这是民间也盛名的气血补汤,又说老鸡汤尽可以喝,并不避荤腥,当然灌一肚子油水这种也不可取。
伯夫人因此很快缓和,也不要冬巧,亲手端来药汁给秦氏服下,又孩子气的给她一盘蜜饯,最后大红福寿图案的茶壶里泡着桂圆百合莲子红糖水,给秦氏时时的饮用。
当晚伯夫人另摆一张床榻睡在秦氏的床前,冬巧反倒睡在外面,秦氏见到主母亲自服侍,更惆怅伯爷也是个好的,夫人也好,怎么他们成亲三个月就没有孩子。
关于孩子,在本朝这样的环境里,在伯夫人的认识里,还是优选林家远亲的子孙。
秦氏问起来,她记得伯夫人有关注还在南兴的林家远亲,夜晚的烛光摇曳加上冬夜的北风呼呼,伯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沮丧。
“看坟山的家人回来过年,说我和姨娘去年指名留意的两家孩子也不如意,一个偷拿家里的钱财,另一个娇生惯养的习性越大越明显,姨娘,我要个孩子就这么的难。”
承平伯夫人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伯府的商会一天比一天有名声,官夫人们也屈身结交,她遇事也不再害怕,莫斗的加入和林鹏的答应,她敢把鲁王扳屈身。
她更不缺的是体面,晋王府今年的元旦朝贺再次有她,可是伯夫人今年不愿意见到晋王殿下,戴着小白花出入王府去年有一回也就是了,她怕对着殿下的关怀一个不小心吐露实情,殿下将阻止她向鲁王下手,就像她逛了逛西咸,到地方后觉得还挺惬意,结果殿下发兵中成省,事后又由小将军郭喻人顶缸。
承平伯府以忠孝不能两全,未亡人不敢冲撞王府备办大婚喜事为由,辞去元旦的朝贺,梁仁当然不会怪罪,伯夫人在王城里安生的过着,他放得下心,全部心神只想着和鲁王在京里打的官司。
长安送来一盘子赏赐,伯夫人接下来不提。
孩子是她现在的迫切,开始演变成她心头的隐痛,窗下传来北风的呜咽,承平伯夫人展露自己的隐伤,嗓音像只独自舔伤的小猫:“姨娘,我只想有一个孩子,一个就成,”
走出家门看看有多少好孩子,与她有缘的却偏偏没有,伯夫人说着褪去当家的架势,眼泪不争气的重上眼睫。
秦氏仰躺着出神,嚅嗫着嘴唇还是道:“你自己生一个吧,寻个好的男人,相貌要好,家世要好,能干要好,弄几点药神不知鬼不觉的怀上,家里的田庄子上养几个月,生下孩子抱回来,就说是领养的,远亲们,哼,给几个钱还不抢着当孩子的亲爹娘,来历这也就有了。”
平婶最早说的时候,伯夫人只觉得荒诞,秦氏后来听进去,她说了几遍,伯夫人只能笑笑,在这个寂静的正月夜晚,零星鞭炮声传入深宅大院,万家团圆无处不在,膝下荒芜只有老妾相伴的尤桐花沉默了。
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小腹,手指下如果不是细腻的肌肤,而是鼓起的肚腹该有多好,自己能生一个确是最好的孩子。
“怎么生啊,”她嘟囔。
房里的火盆发出唰啪声响,好半天没有人说话,就在准备睡去的时候,秦氏忽然道:“可恨我过年偏又病了,否则难民里挑几个出来倒也不难。”
每年有难民拖儿带女的涌入南兴,梁仁为此设定专门的官员,几年前的南兴人口凋零,留下难民也是梁仁想到的一个方法,西昌周王的地方太大,他顾不过来,每年的赈灾也跟不上,梁仁特地安排一些难民回原籍宣扬,和南兴相邻的抚南省、中成省,及宁王封地畏南都有人过来。
今年也是如此,大量的难民涌入。
南兴的各世家和商行也养成习惯,各家都搭起粥棚,再从中挑选过年临时的雇工,秦氏说的没有错,如果有心挑选,男的人伸手就得。
伯夫人这回没有羞涩,绫被内慵懒的翻身,她幽幽地道:“说起来简单呐。”
从难民里找一个首先违背能干和家世,对相貌的要求倒不难,就算找到一个感觉能干的,是不是身有疾病,是不是不会纠缠,种种都是麻烦。
有人要说,为什么不从去年雇用的难民里找一个呢,凡是长期雇用的都不可以,妻妾要的是借种走人,从此不再往来。
一个孩子,在这个正月里更多的牵动妻妾的心,秦氏这一病就出了正月,她就从正月里想到二月中,春光明媚里,花苞闹枝头,秦氏披着锦衣,坐在屋檐下面看花,承平伯夫人做着针指想着林鹏哪天前往西咸,
屋瓦哗哗的响,养病的人闹心,秦氏让冬巧搬个凳子看看,丫头跳下凳子取来长竹竿:“两个猫儿打架,看我分开它们。”
望着园子里的春色,秦氏无奈,向伯夫人低低声:“猫儿也知道寻野猫,你怎么就不能找上一个。”
这话字面的意思大逆不道,听出秦氏心意的伯夫人没有怪她,弱声的反抗:“我,我也不是猫啊。”
秦氏长叹一声,这一病让她再次想的很远:“哪天我走了,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呐。”
“这可不行!”承平伯夫人目光炯炯:“姨娘你得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哎,好呐。”病中的人容易感伤,秦氏拿帕子擦擦眼角。
三月里小桃成亲,南兴最多的就是商人,商会一开始就多如牛毛,小桃趁心的挑了个经商的小女婿,学徒刚出师,刚能拿月钱,家中无父无母,祖母把他养大,陈娘子一口答应接来老太太同住,这女婿就愿意倒插门,小桃到衙门里落了户籍,正式被陈娘子收养,大名陈桃。
承平伯府几个和小桃说得来的丫头去吃了喜酒,回来说新女婿忠厚老实,这个人没有挑错。
......
西咸最大的盐湖名叫白海,它是由星罗般分布的大大小小盐湖组成的盐湖带,林鹏走近最小的盐湖,心几乎要跳出来,这不是盐,这是银子。
无数匹练般银白横在地面,像银河分流落下九天,大自然的馈赠丰盛的让人艳羡,西咸这一方水土的来源名副其实。
林鹏边走边在脑海里打动小算盘,这人比人气起人,鲁王这块封地等于老天送钱。
有人拉住他:“林爷,您再走我就兜不住。”带路的人示意林鹏就要超过说好的界线。
“哦呵,”林鹏笑上一声,想也不想掏出怀里所有银票塞给他:“我再走几步,难得您行好儿我进来了,再让我多看几眼。”
银票原封不动的塞回来,带路的人指指两边能看到的星点闪光:“别说我没有提醒你,这两边各安着六十四架强弓弩,只要走过前面那道黑线,神仙也难救命。”
再指指背后走来的地方:“这里是我们可以带人观看挣钱的地方,鲁王殿下给我们财路,咱们别走死路行吗。”
林鹏恋恋不舍的站住,对着远方的银白匹练竭力的看着,没有办法,就只能走出盐湖看管地带的大门。
那把银票到底塞给带路的人,又陪笑说好些话加深印象,带路的人也大约猜出来他想做盐生意,抓着银票道:“只要你有手续,我这里你再来。”
“成成。”林鹏连声答应着,自报家门再次让带路的人记住自己,转身离开这里。
这里离西咸的王城不远,是什么距离呢,平地上能看到王城的一个尖尖角,林鹏可不会去,商认宝个老头子拿上一千银子舒服的告自己,估计自己的画像和老孙的画像并排贴在告示上。
他兴冲冲的往家赶,什么掉脑袋,什么鲁王彪悍......统统淹没在盐湖的银光里,“富可敌国”四个字浮出银光,再就大放光芒,在这光芒里林鹏更加记不得掉脑袋的事情,自古盐商富胜国,林鹏还能记得姓林名鹏已不容易。
林娘子慌慌张张的正要出门,见到他推门进来笑脸相迎:“你回来了,这就带我们去逛南兴吗?回房歇着等等我,让丫头先烫酒给你吃吧,当家的,你愈发的能干,从南兴进的货卖的俏,这不商铺里又没了,喊我开仓库取货。”
沉重的钥匙在她手上叮当作响,林娘子急急的去了。
林鹏毫不在意,他到底是十几年的老商人,南兴让人眼花缭乱的货物里还挑不出适合庆平省的,那不是白活这十几年,女儿喜儿、儿子虎子跑来,嚷着爹抱,又问带回什么好的,他们都知道爹回来就出门逛,问林鹏哪个时辰上路。
林鹏抱起来啼笑皆非:“明后天的时辰才上路,爹刚到家就不能休息休息。”
丫头走来接过喜儿和虎子,放澡盆加热水打发林鹏洗过,侯三跑来,比孩子还要催促:“哥,哪个时辰上路?”
林鹏黑着脸:“没看到我刚回来,我这头发还潮着呢,你不是个孩子,你着的什么急?”
“不是我急,是我家那个着急去南兴开眼。”
侯三说到这里,林娘子回来听到,笑着谴责:“老三,三娘子昨儿来看我,你们的私房话我可全知道。”
林鹏转向妻子:“你说,比老三要靠谱。”
侯三做个鬼脸,嘻嘻地笑:“我怎么不靠谱了,我靠谱的很呢。”
林娘子拿手点点他:“他在家里和三娘子呕气,说南兴是三娘子没有见过的好地方,一入南兴的地界,地面铺珍珠,头顶悬宝石,饿了累了的抬头一看,树梢上挂的全是玉。”
林鹏失笑:“世上哪有这种地方?”孩子跑来闹侯三:“三叔,是真的吗?南兴是这样的吗?”侯三抱起他们哈哈大笑:“三叔说话还能有错,要不是这样的,等到南兴三叔趴地上当大马。”
孩子们信以为真,侯三又胡扯一通,林鹏夫妻收拾行李顾不上理会,侯三吹的自己都快相信时,被林鹏骂走,让他也收拾行李,侯三摇摇摆摆的回家去,三娘子坐在柜台里冲他撇嘴:“吹牛大王回来了。”
“我?吹牛?哼,赶紧收拾行李去吧,我帮爹娘收拾,表哥回来了,咱们这两天就上路,等到了地方,哼哼.....”侯三大摇大摆去见爹娘。
三娘子啐一口:“难道你到了地方就头上生角脚底有尾,跳龙门了不成。”
她请了一个伙计,要说可靠倒是放心,怕全家都走,伙计一个人弄不来,收拾好行李,请来她的娘家爹帮着照看几天。
娘家爹和女儿一样看不惯侯三的混混脸,不过女儿过门就当家,宅院是新的,商铺是自己的,侯三跟着林鹏经商,进的九百套木梳子让岳父的商铺在过年也火上一把,娘家爹走来听侯三吹牛,倒耐住性子。
背后交待女儿:“你家表哥就是南兴发财,以前称他为林十万,据说这两年挣的又十万,你家这个不中用,不过好歹能给你孩子,还记得你表姑家吗,过年我走了走,你表妹和你同年,嫁了个人家也经商,公婆摆脸色,丈夫是天阉,我儿,你的日子在亲戚出嫁女儿里算头一份儿,去到南兴别和你丈夫呕气,他不中用的,你自己寻财路,寻到了就回家说一声,我和你娘随时过去。”
“爹啊,你给我找的这个除去名声不好,别的倒也中意,家里钱不动,到腊月里货给我进好,还给几千的银子,他三十多了也急孩子,正月里催着我喝好几回药汤,抓补药就几十两的花,我只发愁他件件靠表哥,家里住的、店面和卖的,全是林家表哥帮衬,公婆处也证实娶我以前,侯家过着穷日子。听说带我南兴去,我倒喜欢的一夜一夜睡不好,前几天刚拜过表嫂,证实林家表哥确实南兴发的财,表哥能,我也能,等我去到看出门道,就打发人送信给你,你和娘可赶紧的来啊。”
父女两个这样说话,对于侯三吹嘘都持默然的态度,侯三以为自己吹赢老丈人,三娘子也闭嘴,他爹娘备酒请亲家,侯三一口气没停吹到饭结束。
第二天接着吹,上路后继续吹,林喜儿和林虎子是他的两个小帮衬,不是哈哈哈,就是嘻嘻嘻,要听三叔说好故事,路上倒也热闹欢喜。
南兴的界碑过去,三娘子瞅着侯三好笑,她的混混丈夫紧紧闭嘴,摇身一变俨然老实人,三娘子向林娘子窃笑:“嫂嫂,你看到珍珠和宝石了吗?那玉的树,我昨夜梦里也没有。”
林娘子也笑,故意道:“老三,见到珍珠喊我们。”
“嗯嗯。”侯三闷声大发财模样,回话也简洁的可以。
这一天王城到了,客栈里住下,安顿老人和孩子,林娘子和三娘子窃窃私语,说南兴王城可比庆平省的人多,经过的商铺货物种类也多,林鹏和侯三喊她们换衣裳,带来的好衣裳换一套,孩子交给侯三爹娘看着,两对夫妻来到承平伯府。
三娘子溜圆眼睛,说话的嗓音小到几乎没有,她算是庆平省那城池里利落的一个姑娘,这会儿红墙碧瓦的仿佛欺压而来,三娘子游丝般的道:“嫂嫂,这里好大的一座庙。”
侯三比正经的能耐还是不多,专候着落井下石是个特长,他就等着妻子出糗,特特的听清三娘子话,捧着肚子张大了嘴:“哈哈,这是承平伯府,哪里是庙。”
“是伯府,我知道,我的意思比大庙好,看看这大门,这木头这漆该有多好。”三娘子不服气。
侯三嗤的一声又笑起来:“没见过世面的,这里是角门,哪里是大门,伯府的大门好着呢,是你走的地儿吗?”招着手:“来来,跟我后面正经的走角门,以后你和嫂嫂单独来拜见,这里是你们走的路。”
三娘子紫涨了面皮,乖乖的跟在后面,进角门后见到不管什么都是稀奇的,林忠恰好在家,出来见礼,三娘子又悄声向林娘子道:“这莫不是主人家吗?”
侯三偏偏又听到了,促狭的回身一瞥,再就大大方方的施礼:“忠管家你老人家身子骨儿又康健了,这还了得,明年再减一岁,就要比我还要年青。”
三娘子嘟嘴儿,低头看地,这可恨的,又让他赢上一筹,南兴竟然是他的好地方,虽没有珍珠和宝石,却处处透着他的得意,仔细回想,像是来到南兴后,侯三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个混混。
跟着林忠到一处台阶的下面,林娘子和三娘子互相攥着手,不是握,是紧紧攥着,都能感受到对方压抑着的颤抖。
周边经过的园林、走动的家人婆子丫头衣着,林娘子和三娘子开始招架不住,抱团取暖给对方支持,再得到对方的支持,三娘子年青到底胆子大些,她比林娘子多抬眼看到伯府挂着的白幔,昨天刚下雨,白幔飘动毫无雨的黄渍,这是一早新换上,一路走来的亭台楼阁都如此,这得换上多少,这是伯府,好生的富贵。
商人出身的三娘子第一次进到这种贵族门第,她不管看到什么都拿市价衡量,见到一个青衣的小丫头走出来,台阶上端脆声道:“夫人这会儿闲,请客人进来说话。”
林鹏和侯三招呼各自妻子时,三娘子心里打开算盘,青色绸子应是六两一匹的那种,发上的银簪子一两多,银耳坠一两多.....小丫头五百两.....赶紧打住,人牙子的行当她不会。
跟着林鹏和侯三进去行礼,里面有人说起身,刚才那小丫头又走出来:“二位娘子请里面来。”
三娘子这才看到这客厅里没有别人,她们面对的是一扇八宝珠光的绣屏风,转过屏风,见到一间房子好似放光,窗更明几更净其实和外面一样,也许光泽自一个人的身上来。
两个人坐在上面,一个老年妇人,深蓝色的衣裳,另一个位置比她高,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点黑漆般的眸子仿佛会说话,顾盼一下亮了心田。
她穿一件浅蓝色的罗衣,乌云般浓厚的发髻上插着的也是银簪子。
林娘子和三娘子肃然起敬,身为女人更容易理解华服珍饰的诱惑,伯夫人掌管偌大伯府,守寡却守的规规矩矩,她若是戴贵重的白玉簪子,也是可以的。
承平伯夫人手里扣着一封信,这是林鹏等人进府来的时候,隆盛商行送来的莫斗密信,莫斗收费昂贵,但是消息传递也快,西咸盐商里挑出几家一一列明情况,在这四月杏花天里送给承平伯夫人斟酌。
林鹏也是刚从西咸回来,伯夫人优遇了他和侯三,让林娘子和三娘子面前拜见,一睹自己的真容。
林忠和林鹏、侯三说话的时候,林娘子和三娘子受到老妾的招待,二位娘子眼神里掩饰不下的敬畏,秦氏的谈吐风趣,见闻想当然比二位娘子广博,积年的老人家模样,却是承平伯府的妾室。
年青的伯夫人总得过人的手段、过人的智慧,才能比二八年华的模样高居主母之位,还让老妾秦氏恭敬与她。
三娘子内心纳罕,头回向自己的丈夫侯三来点尊重,他说没有出外胡混,看来竟然是真的。
伯夫人听说有老人和孩子,赏赐下来补药和各色零食,林娘子和三娘子各是两匹布料,林鹏和侯三又是一桌子送到客栈的席面,盼孩子的伯夫人让明天送孩子过府来见。
两对夫妻出门来,侯三顾不得嘲笑妻子,四个人直奔房经济那里,定好的在外城买个带商铺的宅院,一天下来几乎跑断腿,定倒一万八千两的宅院。
南兴的房价再次上涨,承平伯府前年约值数万两,因不是商铺却在内城,价格也是打滚翻番。
林娘子和三娘子惊的不敢说话,看着男人们签好房契走出来,两个人轻轻咬手指头:“这是真的吗?这南兴果然有珍珠和宝石,这样的一套宅院放在家里那城,不到一千两,放在庆平省城,也不出三千两。”
侯三家是新买的宅院,居住加商铺,也只八百两现银,整体地方比这套宅院还大。
三娘子对比一下,再看看附近的邻居家商铺客流量,内心竟然认定值一万八千。
讲价格是累的,侯三感觉像条累瘫的狗,他没功夫取笑,三娘子和林娘子默默寻思,也没心思赞扬,林鹏说到嗓子沙哑,也只想早回客栈休息,明儿送老人和孩子过伯府后,他还要单独和林忠管家说西咸的生意,他得养精力。
这一夜大家早睡,早上起来侯三房里热闹开来。
“你现在认得我是谁了吧?”侯三没好气。
三娘子觉得他这模样还是没出息,可是忍着他:“哦。”
“哦是什么意思?你嫁的丈夫难道是个哦。”
“嗯。”
林鹏打哈欠:“这个老三有完没完,我今天事情还多着呢。”睁开眼睛,见到妻子一张笑脸在眼睛前,林鹏吓得一个激灵:“你几时离我这么近?”
“当家的,我就说你能干,你还不承认,伯夫人那么能干的人儿能见我和三弟妹,这还不是你能干吗?”林娘子笑眯眯。
林鹏对这句话深表满意:“是啊,夫人真正是能干的人。”下床来洗漱,没忍住问妻子:“夫人年青?”
“年青。”
“好看。”
“真好看。”
“太好看了。”
林娘子觉得找不到好的形容语言。
林鹏嘿嘿笑着,这回答满足他的猜测,只听过伯夫人的声音,有时候还能听出点稚气,林鹏也相当的奇怪伯夫人是怎么掌控偌大的伯府,想来,她是能干的。
林娘子又推推他:“当家的,伯夫人是怎么个能干法,你知道吗?我想知道,她那么标致秀气美丽的人儿,看上去像个绣阁小姐似的娇滴滴,往那里一坐就威风,她一说话我就喜欢,由不得听她的,哎,她是怎么办到的啊。”
“我也想知道,不过我不知道,我只能先告诉你一件,伯夫人出身低微,她是杂货店的姑娘,承平伯爷慧眼识人才,这不,伯爷没有孩子,身后事全由伯夫人料理的妥妥贴贴。”
林娘子低呼:“这莫不是个天生的人才吧?”
林鹏含笑:“我也这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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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是万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