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的算盘打得很好,叶绍北征必经齐荆两国的交界处的涟嘉关。只要挨着荆国边界,我就有可能寻到的机会逃出生天。
那么,问题来了。
行军打仗向来不准带女子随行,我该如何说服叶世子带上我呢?
这个难题我思考了整整一个下午,未果。
倒是负责保护(监视)我的茯苓时不时从他那阴暗的小角落向我这边探探脑袋,在我有所察觉前又飞速地缩了回去。这种举动好眼熟啊,我苦苦沉思,等他如此重复了两遍之后,一拍大腿终于想起来眼熟的原因了。艾玛,这太像孤养在太液池中的那只王八了!
算了,这种话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
在他第六次伸出脖子时,我终于没按捺住自己的满腹疑虑,刷刷写下几个字举给他看:“你在做啥!”
茯苓不防被我逮到,满面“我居然会被发现了!”的诧异慢吞吞走了过来。
喂,不要太低估我的智商啊!你这种明目张胆的监视让我不发现也很难的好嘛!我也很惊讶,叶绍有你这种手下能活到现在也怪不容易的。
和茯苓交流是件很费力的事,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患有社交恐惧症。在我面前扮演近一刻钟的冰山酷男后,他才艰难地组织好言语:“早上世子爷临走时说姑娘你眼神鬼鬼祟祟,肚子里肯定有坏水,让属下多留意你……”
“……”我默默地举起来两字——“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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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时分,通红的夕阳挂在高高的殿脊一角,几只老鸦抖抖翅膀,突然从枯萎的杨树枝上嘎嘎飞起,扑棱着飞入宫城上空愈渐迷离的夜色。
这种场景我很熟悉,王宫这种地方大同小异嘛。荆国虽穷,顶多内部装饰朴素无华些;齐国再富,殿宇辉煌也不能超过帝都中的穆天子。熟悉的场景勾起了我浓浓的思乡之情,唉,往常这个时候荆国王宫早开饭了说!
不是齐王宫用晚膳的时辰晚,而是今儿午后叶绍特意派人传了话来,要同我一道用膳。若不是孤目前的身份在潜龙邸里实在说不上话,否则我一定妥妥地给他备下一桌鱼食等他临幸!
等到月上梢头,我趴在桌边已困得睁不开眼,叶绍才披着露水姗姗而来。他来了,还带了一只狗。带了一只狗就罢了,他还带了一只猫。
从一条鱼的身份出发,我感受到了来自叶世子的浓浓恶意。
“本王这几日忙得很,怕你寂寞。带了它们来给你解解闷。”叶绍粗暴地揉着我头发把我弄醒,分外温柔地与我贴耳道:“瞧瞧,喜欢么?”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又冷冷地看向那只从进殿起就对我龇牙咧嘴的黑猫。看什么看!没见过孤这么貌美如花的美人鱼么!张牙舞爪的黑猫呆在原地,大概是没见过孤这么有气场的一条鱼。
哼!我扭过头去,膝头突然爬上来暖暖的一团,低头一看,那只名叫小白的京巴狗正使劲摇着尾巴,黏糊糊地蹭在我身上。
“咦,小白很少这么主动亲近陌生人。”叶绍很惊奇,摸摸小京巴的脑袋,他笑吟吟望着我:“看来你们倒是挺有缘。”
我心突地一跳,有点心虚。我认识小白并不足为奇,叶绍他老爹齐国侯每次去帝都都带着它,因为我和它同属于在那种大场面上存在感薄弱的小角色,故而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经常一人一狗坐在角落里,望着满目衣香鬓影,我感慨着贫富差距,它附和着汪汪两声,配合默契。
幸而叶绍并没有在此多做文章,在金盆里净了手漫不经心问道:“今儿一天找了些什么乐子?”
他不说,我倒是忘了有求于他的这事儿。看样子叶绍心情不错,不造又是哪个倒霉蛋犯在了他手里,可怜可怜。抚摸着小白,我默默地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话头。突然尾巴尖一阵剧痛,我低头,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潜伏了过来,一口利齿稳稳地咬住了我的尾鳍。
“……”我与它对视片刻,它扬起利爪看起来想在我金光闪闪的鳞片上磨一磨,登时我脸刷地白了。
我哆嗦着想挥开它,结果它一爪子就挠了过来,成功留下五道血淋淋的爪印。
好嘛……我命运中的宿敌终于又多了一个……
我的异样引起了叶绍的注意,他反倒竟然嗤笑了一声,俨然乐不可支。卧槽,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你造不造你的救命恩人正面临着巨大的鱼生危机啊!正在此时,通体漆黑的大猫松开我的尾鳍,张口往我尾巴上咬去,我惊悚地浑身都僵住了。
“滚开。”叶绍一脚踢开了它,大猫在地上滚了两滚,他傲慢又冷漠道:“本王养的宠物鱼还轮不到你下口。”
“……”我,我心情很复杂。糊你一脸的宠物鱼啊!
赶走了大喵耍完帅,叶绍面色如常地继续用膳,他还颇为遗憾道:“本想给你找个乐子打发时间,不成想是个没训熟的畜生。”
我绷紧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自上而下挥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叶绍搁下筷子,亦是冷冷道:“别给本王摆这副死鱼相。”
“……”
我抱着受伤的尾巴红了眼眶,叶绍冷冰冰与我对视了一会,他叹了口气:“好吧,是我不对。我也只想逗一逗你罢了。”
妈蛋,老子就知道你是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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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晚膳用得不了了之,叶绍没吃两口就让人撤了下去。我不想理他,继续四十五角望着窗外明月,充当一条高冷而忧郁的美人鱼。叶绍过来照例抱我去泡澡,我没有反抗也没有理他,由着他抱进了水池子里。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他一眼,进了水我就迅速地沉入水中,没安静一会,水面呼啦一声响,叶绍也进来了。刚想游走,尾巴一紧……
受制于人,没辙,我被撤回了岸边。叶绍并没有完全入水,他坐在莲纹石台上手里拿着个青色瓷瓶。那瓷瓶我眼熟,前几日叶绍都用其中的药膏抹我腰上的伤口。腰上的那口刀伤已然愈合连道疤都没有,叶绍此时拿来它:“手。”
我不知声也没动,叶绍也不生气揪着我尾巴把我拖到身前,径直拉过我被猫挠伤的手,翻过来看看他唔了声:“居然没有流血?”
这种浓浓的可惜之情是怎么回事啊喂!到这个时候还觊觎着我的血,我愤然抽回自己的手,叶绍低喝了一声:“别乱动!”
跟着我就没动了,不是我不想动,而是他丫力气太大我抽不动啊!
叶绍垂着脸在我手上涂涂抹抹,样子分外的认真细致,乍一看就是个贴心温柔小清新暖男有木有!可其实他是个渣,还是人渣中的战斗机。
“说吧,有什么事想求我?”叶绍抹完药膏没有松手,握着我的手微微抬起眼,那双稍显狭长的凤眼含着笑,笑得我心陡然一紧。他抚过我黏在颈边的湿法,语声低柔:“纠结了一下午,晚上又演了这么久的苦情戏,不就是有求于本王么。说吧,想要什么?”
“……”我的心底微微发凉,是所有想法无所遁形的凉,更是一种“尼玛好歹孤也是一国之君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他智商碾压了”的心凉。
叶绍轻柔地抚摸我的脸颊:“人傻演技又不好,幸好只是条鱼。”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从这人口中说出来怎么就那么欠呢?
苦肉计既然被拆穿,便没必要与他虚与委蛇下去,我趴在案上拿过纸笔刷刷写下一句话:“我要和你一起走!”
不出意外,叶绍一口否决:“行军打仗带个女人成何体统?”
我理直气壮,飞快应对——“我是条鱼!”
这回轮到他无语了,俄而道:“那也不行。”他绞着我的长发,居高临下看我:“你看你又蠢又没用,此去北疆之地千里荒凉,哪找来那么多的水养着你。”
“……”我忿然咬着笔头苦思冥想着带我同去的理由。
叶绍不紧不慢地开了腔:“真想去?”
哎哟,这微微勾起的尾音,这扑面而来的阴谋气息,就差直接对我说——“来吧,少女,坑我已经挖好了,来跳吧。”
然后,我还是跳了。
我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求我啊~~~”叶绍单手支腮,嫣然一笑。
卧槽,不对啊!这情节怎么就急转直下从勾心斗角的权谋剧变成了霸道世子爱上我了呢????接下来是不是他就要冲着我邪肆一笑,敞开衣服说:“来吧,女人,取悦我。”
孤整条鱼都不好了,好么!
我为难地看看自己金色的大尾巴,再看看疏懒闲逸等着的叶绍,好有技术难度的样子。
叶绍意兴阑珊地睨了我一眼:“既然这么勉强,那便算了吧。”
这出戏码好熟悉啊,之前在海边捡到我,他也是这副死相吧!有句哲言是“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孤就偏偏不得不在叶绍这条河里湿两次鞋!
“嗯?”他还催!
我咬牙写下三个字:“求你了!”
“没什么诚意。”叶绍看都没看。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换了张纸:“求求你了嘛~”
“诚意还不足。”叶绍摆明是刁难我。
我吸了口气,拿着那张“求求你了嘛~”双手环着叶绍的脖子摇了摇。
叶绍沉默了会:“你求人之前先把尾巴从我身上松开好么,”他似笑非笑:“你到底是求本王,还是想勒死本王。”
嘁,不用想都是后者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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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绍最后答应了我请求,但是他也提出了一个要求——齐国侯和齐王后想见一见我这个叶绍的救命恩人。
我有点为难,因为我考虑到这两位老人家的年龄,不太确定他们是不是能接受我这条鱼尾巴。
叶绍嗤之以鼻:“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告诉他们你是个人鱼么?”
我一想,也是哦。这说出去,齐国侯只会让叶绍多吃点药治治蛇精病来着,虽然我认为叶绍已经需要吃药来治一治他的鬼心理扭曲。
所以我欣然答应,换着朝服的叶绍侧目过来:“你答应得倒是爽快,我父王登基数十年,周边诸侯包括穆天子无不敬他三分,又或可说是畏他三分。莫说寻常女子,便是朝中臣子见了他皆是畏首畏尾。”
哪有啊,我莫名其妙地看他,齐国侯明明是个和蔼可亲的死老头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