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生一直一直记得那一天。
那一日,正正是圣母皇太后,自然,现在宫里头人人都称上一句“老佛爷”,连皇帝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亲爸爸”的老太后为年满十七岁的皇帝挑选后妃的日子。
天气极好,茂密枝叶的投影在廊下斑斑驳驳,花香幽幽,将这一处风光无限的御花园衬出几分勃勃的生气来。
几个少女在殿下站成一列,说是规矩,倒不如说是拘谨来的更为妥帖。
从神武门进来的那成千上万人,如今也不过就她们五个了。
正上首那个金灿灿的龙椅里头坐的,是个极纤弱苍白的少年,隔了一段,面容是瞧不分明的。自然,也没人敢大着胆子抬眼去瞧,更别提如今大清朝人人都知道,那少年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一切都要仰仗他身边那位珠光宝气的,不苟言笑的妇人。
“皇帝,去罢。”老太后抬了抬手,声音不出所料的,很是威严。
皇帝依言起身,对着老太后恭敬地拜了一拜:“儿臣谨遵亲爸爸的旨意,只要亲爸爸瞧着好就是。”
这却是推脱了。
几位少女绷紧了一根弦,这宫里头太静了,宫女太监的脚步声都是轻轻的,谈天说笑都显得那样不合时宜。她们生怕连呼吸声都是坏了规矩。
老太后居然浮出一抹笑意来,也带了几分嗔怪的意思:“你有孝心哀家心里头清楚。只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哀家手伸的再长,也得你自己喜欢。”
太监便捧了一柄玉如意,两个荷包,连同两份五十两银子出来。
老太后这回含了笑意:“去罢。”
皇帝便依言先取了一柄玉如意。
他他拉氏记得,那时,那双缎面云纹金靴在她身侧停下了,玉如意下绑着的的流苏穗子摇摇晃晃的,像是猫爪子似的,挠的她心慌。
她身侧的那个秀女似乎连腰杆子都更挺了些,她记得那人,是江西巡抚德馨的长女。
能参选的众位秀女,都是满洲八旗的女儿,家世虽好,可相貌却未必是一等一的。只是这德馨家的两个女儿,却偏生出落的格外秀丽,甚至有几分妖冶,便是裹在这样厚重的旗装里头,也能带出几分妖娆的身段,还带着几分旁人,尤其是她,没有的蓬勃生机。
初选后,便有一些好事儿的秀女聚在一起聊起她们来,她也跟着听了一耳朵,说是留过洋的,平日作风不好,最好淫词艳曲,怪道生的这样妖道。
皇帝在那位大小姐跟前站了一会儿,她用余光瞧见那只纤细白皙的手中握着的那柄玉如意已然举起来,而德馨之女的双手已然抬起来要去接时,老太后忽然提了嗓音,严厉地唤了一声:“皇帝。”
那柄玉如意瞬间便滑下去了。
随着那玉如意滑落的,亦是德馨之女的双手。她记得这位貌美无双的女子轻轻地颤抖。
皇帝极轻地叹了口气,低若耳语:“抱歉。”
那双金靴停在了正中的姑娘面前。
太监见状,忙扬声唱道:“叶赫那拉氏,桂祥之女,年十九——”
她当即便愣住了。大清规矩,应当择十三至十七岁的八旗女子入宫大选,这那拉氏已是十九岁,竟也越过这条祖制,足见老太后如今是多么的一人独大。
皇帝犹豫了许久,她猜约莫皇帝是有几分不愿的。可他果真也是不敢忤逆老太后,待太后又咳了一声,他便将那柄玉如意,几乎是塞进了叶赫那拉氏手中。
老太后的声音带上了笑意:“你再挑两个,一并封了贵人就是。”
皇帝似乎有些疲惫,只是拱手道:“儿臣拿不定主意,但求亲爸爸替儿臣做主。”
老太后便不再推脱,道:“哀家瞧着,长叙家的两个女儿出落得好,年岁得当,又是亲姊妹,彼此有个照应。”
话音方落,她同长姐面前便已然被奉上一个精致的荷包。
她同姐姐二人忙跪下谢了老太后同皇帝的恩典,此时,老太后又象征性的训诫了几句。
她从此间得了空,方才敢偷偷地瞄上一眼那不远处的少年。
如她所想一般,少年格外清秀,一双凤眼,瘦削的下颌,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普通公子,那样的颓靡失志,甚至还有几分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他并不欢喜。
她记起自己姐姐的容貌,略略叹了口气。
这些选入宫的秀女,她多多少少都是见过的。对那位叶赫那拉氏也颇有几分印象,印象里是个极阴郁的,有些佝偻的瘦削女子。至于样貌...
她悄悄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由衷地觉得,姐姐比起未来的皇后,的的确确是个美人儿。
有德馨家的绝色双骄在眼前,却不能选,最后选了她们三人来充盈后宫,她觉得皇帝却是不算是个好差事,起码对这位皇帝来说是如此。
她同姐姐被封了贵人,一个是珍贵人,一个人瑾贵人,如珠似玉的封号,也是吉祥的兆头。
贵人算是大清九等宫女里头的第六等,不算高,起码算不得一宫主位。但比起前朝那些终生也不过是个答应常在的妃妾来说,实在是家世赏的。
她们依着规矩,要先于皇后入宫将规矩学一个遍,如此在帝后大婚时,才能依着规矩在皇后的凤车前跪迎皇后。
那日夜深,她沐浴完,衣裳都不得穿,便用被子一裹,被几个太监卷着抬到皇帝跟前了。
她年纪虽小,嬷嬷却也已经教过她规矩,饶是她心里千锤百炼似的,却也只能红着脸认命,将头也缩进被子里,好将自己藏起来。
到了养心殿,皇帝本是淡淡的,见着几个太监抬了个卷儿进来,倒是生了几分调侃的心思来,故意逗她:“这是哪位?”
珍贵人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头,不肯探头,只是闷声道:“统共这宫里头能侍寝的不过三人,万岁爷要实在是贵人多忘事,不妨猜猜罢。臣妾是没脸说的了。”
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将珍贵人蒙住头的被子掀开一个角来,柔声道:“出来透透气罢,蒙着头憋闷的很。”
珍贵人死命扯住那个角:“臣妾不闷!臣妾喜欢蒙着。”
皇帝又笑了起来:“朕不瞧你。”
珍贵人听了这话,才犹犹豫豫地将被子从脑袋上缓缓拉下来,露出一双眼睛:“那...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