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凄凄,萧府内悲风四起,为萧老夫人备下的缟素,却为萧渃穿起。丫鬟们与小厮们无需管家吩咐一二,哭声早已响彻府院。
翊辰看着倚在木床旁面无表情的青歌,似三魂七魄皆散尽,他不确信地又问了一次,“青歌,萧渃之死,真的不用瞒着萧老夫人么?她老人家的身体能受得住么?”
青歌淡淡道:“阁主,属下伺候萧老夫人身侧两年,知晓她的性子,与其瞒着她,不如让她送萧大哥一程。”
他蹙着剑眉,从萧渃房中退了出来,青歌倾心萧渃一事,他早已听青扬说了,弥留间的相处,便是青歌一生的情归处了。
青扬候守在外,把墨天向的书信交于翊辰,“这是向叔今日让属下传递给阁主的,属下未来得及动身,便······”她说着朝里面望了一眼,叹气垂眸不语。
翊辰看过书信后,对青扬道:“我有急事先离开一会儿,萧府的事,你在这里盯看着。”说着他一脚踏在廊柱上,飞跃上了屋顶。
勤政殿内,谢策焦急得朝正殿望着。却畏着守卫肃穆,无法闯进里面去求皇上。
赵忠弓着的身子撩起一隅明黄帷幔,帷幔被风吹动想要垂地,在赵忠酱色的衣袍上轻舞。
煜煊看向寝殿外,烛光灼灼,她只觉那烛光似烈火,焚燃着她周身。她瘫跪在地上,灵动双眸散乱着泪珠。
赵忠连忙上前扶起了她,“皇上,可是要起驾萧府?”
煜煊嘴巴张合几次,嘴里满是泪水咸味,嗓子似藏有火焰般干涩无法发声。
宇文绾跪倒在煜煊跟前,眼泪湿了面上脂粉,她声嘶力竭道:“阮重杀萧大哥定是因为您今日杖责了他,他不过是用萧大哥的死来警醒皇上。皇上,如果您再举棋不定,不知尚有多少您身侧的人要死于阮重手中。”
湖水蓝素绒绣花袄包裹着宇文绾骨瘦如材的身躯,烟云芙蓉裙旖旎铺展在葡灰金丝蔓草纹地毯,宛若湖面一束遭了骤雨的莲花。她气恼、悲痛地瑟瑟发抖,微咳着半伏在地上。
煜煊不忍看此样态的宇文绾,挥手令赵忠去备金辂,垂首、佝偻着身子走向暖榻,伏在玉几上,埋首苦笑道:“朕的身侧,只有墨肃、萧渃、母妃,一个遭流放,两个遭杀害。他阮重还能再害何人?”
宇文绾不再低泣,煜煊想抬首看一看她憔悴失魂的神情,脑袋却似千斤重的垂于玉几上。殿内太过寂静,静得煜煊可听到泪珠碎裂在玉几上的声响,而泪珠碎裂的声响充斥着她的耳郭。殿外月色稀薄冷清,无风无雪;若是风雪肆虐,这或许是一场梦魇,可寂静之下,真实得令她恐惧。
“绾夫人!”
煜煊听得赵忠一声惊呼,抬首时,宇文绾已经倚在紫檀木桌旁吃着点心,她急声道:“赵忠,拦住她!”
赵忠得命立即走向宇文绾,宇文绾慌忙又抓了两块芙蓉糕进嘴巴,咀嚼一下,囫囵吞了下去。她苍白带些病色的面容,因芙蓉糕噎住,呛的通红起来。赵忠为她斟了一杯茶,面带担忧的看着她。
宇文绾在赵忠的搀扶下,身子愈来愈软,嘴角缓缓流出一道血痕,似猩红绸缎。
殿庭中传来当值侍卫换班的脚步声响,又是鸡鸣喈喈的时辰,又是即将早朝的时辰。一夜完,两条人命丧。煜煊似被钉在暖榻上,只呆呆盯看着宇文绾嘴角溢出愈来愈多的鲜血,触目惊心。
赵忠手中的宇文绾像一层薄纱柔软无比,他有些惊慌的问煜煊道:“皇上,这可如何是好?”煜煊回神,踉跄走到宇文绾身侧,抱住她,冲赵忠大喊道:“传太医!”
赵忠手上得了空,起身大步朝外跑去,尖起嗓子对殿外候守的太监命令道:“快,传太医!绾夫人中毒了!”
候守在外的锦画听得自家娘娘中毒,想要进去时却被赵忠拦在了门外。她跪下央求道:“赵公公,求您让奴婢进去,也好照看我家娘娘!”
赵忠冲锦画摇了摇头,叹道:“锦画,绾夫人怕是要香消玉殒了,还是让皇上多伴她一会儿吧!”
守在金辂一侧的薛漪澜听得宇文绾中毒,首个便想到了阮皇后,她拉住进正殿的赵忠,“可是皇后下的毒手?”
赵忠瞥看她一眼,“此事还未有圣裁,薛统领莫要胡乱猜测,污了皇后清白。”
薛漪澜松开赵忠,嗤了一声,“善妒的女人真可怕!”她无法想象,若是阮皇后和绾夫人知晓当今圣上为女儿身的话,心里是何滋味。皇上如今夜夜招绾夫人来勤政殿,怕是阮灵鸢心中早就筹谋着杀绾夫人了。
她心中有些不忍,若当年不是她一剑阉割了阮凌辗,怕是宇文绾也不用入宫皇亲国戚的虚荣保大司空一府满门了。
赵忠整了整自己被薛漪澜拉扯出褶子的衣袍,“薛统领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薛漪澜撇撇嘴,环胸抱剑,心中有些担忧煜煊,萧渃死了,日后谁帮她做那些假皮囊隐瞒满朝文武、王公大臣啊!
寝殿内,赵忠悄声收拾着紫檀木桌上的点心,眼下宇文绾已吃了这点心,那他与皇上十余天前商量的计谋便可用上了。
煜煊大颗的泪珠滴落在宇文绾面容上,宇文绾弯起嘴角凄美笑着,“你若不是生在皇家,我真想把你认作妹妹,一生照顾你,疼爱你。”
煜煊紧紧揽住宇文绾,声音哽咽道:“宇文绾,你不要死。朕说过,咱们要下棋,下到你容颜老去,你我白发苍苍。朕承认,朕曾经很讨厌你;可是现在朕不讨厌你了,朕已经传了太医,太医一定可以治好你,以后你就是朕的姐姐。”
宇文绾擦拭着煜煊面颊上的泪珠,宽慰道:“皇上,不要为宇文绾之死介怀。宇文绾残败之身,死不足惜。请皇上谨念着李太昭仪娘娘与萧大哥的死,一定要重办阮家。”
她双眸望向了窗棂处,伤怀遮掩了痛楚,“皇上,阮大哥淡泊名利,来日若皇上真能镇压住阮家,宇文绾求皇上,让阮大哥情有归处。李太昭仪娘娘之死,定与他无关。还有······”
宇文绾口中涌出大量血,煜煊护住她时,手上沾满了她的血。煜煊隐忍着心上痛楚,嗓音干涩道:“还有什么?朕皆会答应你,朕在位期间,定会为你办到。”
宇文绾嘴角轻轻弯起,似笑煜煊以为她贪心,却更似难以释怀眷念之人的痛色。她从袖袍中掏出一封信,“请皇上把这封信转交给我父亲,请皇上贬去我父亲的官位,让他远离帝都。”
煜煊带着鲜血的手僵硬地抬起,还未拿到那封信,宇文绾便倒在她怀中。泛黄的信封飘落在宇文绾湖水蓝的衣裙上,因煜煊猛烈的晃动宇文绾,信从宇文绾衣裙飞起,躺于葡灰金丝蔓草纹地毯上。
赵忠在帷幔外听得煜煊呼喊“宇文绾”的声音,身子弓着,走到正殿廊檐下,尖起阴柔的嗓子,呼道:“绾夫人薨逝!”
石阶下,候立的传声太监,亦紧随着赵忠尖起阴柔的嗓子,“绾夫人薨逝!”
“绾夫人薨逝!”
“绾夫人薨逝!”
“······”
晨曦未亮,宇文绾中毒身亡的消息便传至三宫六院,传至大司空府。赵忠与郑文扶起昏厥在地的宇文相拓,他把圣旨交于郑文之手,劝慰道:“左昭仪的位分可是形同副后啊,还望宇文国丈能节哀啊!”
郑文老泪纵横,悲叹道:“我们大司空府不争权势官职,只想平安无事,为何却如此难啊!我大魏国究竟天理何在啊!我家小姐不到双十年华,便惨死皇城中,左昭仪、国丈这些虚名有甚用,能还我家老爷一个活生生的女儿么!”
赵忠拦住了欲呵斥郑文的李满,对他皱眉道:“好生生的一个女儿没了,谁心中都不好受,任凭他们牢骚几句,皇上还在等着咱家回去复命。”
赵忠虽不是内侍官,却是御前总管太监,李满眉眼凌厉的看了郑文与昏厥的宇文相拓一眼,小声咒骂道:“呸!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而后紧随着赵忠出了大司空府院的前厅。
月央宫内,阮灵鸢听得小太监传来“宇文绾薨逝”的消息,不免心生喜意。她对镜梳妆,细细绘着蛾眉,对身侧的鹦儿、鹉儿道:“宇文绾那副身子早已是纸糊的,皇上以为夜夜招她侍寝是宠爱她,可宇文绾哪有福气受得如此恩宠。”
鹦儿应和道:“娘娘日日忧心绾夫人怀上龙裔,奴婢早就说过,绾夫人的身子骨自己活都是难事,如何能怀得龙裔。”
阮灵鸢听得“龙裔”二字,气恼得扔下了手中螺子黛,眸光冷冽的看鹦儿一眼,鹦儿立即跪地,掌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阮灵鸢看向自己衣裙下平平的小腹,蹙起眉眼,不认输道:“宇文绾一死,本宫早晚有机会怀上龙裔!”
鹦儿、鹉儿附和道:“娘娘福泽深厚,定能心愿所成!”
阮灵鸢捋了捋自己身上新换的素色衣裙,蛾眉上扬,笑道:“走,咱们去勤政殿哭一哭那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