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前站立的男子,蓝衣宽袍,满头的银发被一根与衣服同色的发带松松挽住。他的五官不是很出众,却让人望着很舒服,如春风拂面的温柔。他轻笑,语态悠然,不经意间带着宠溺,“小七,你回来了。”
我挠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他若是说,“小七,你回来了?”我可以回答他,“嗯,我回来了。”但他偏用一简简单单的陈述句,着实让我无从回答。
“美人呢?”我探头向他身后望去。
“你师父出门散心去了。”蓝熹温厚地解释。
不知为何,每次和蓝熹说话,他总是不自觉间带着长辈关怀晚辈的神态。虽说他岁数比我大了十万岁以上,在人间算来,是老祖宗的老祖宗,可是,他毕竟是魔界中人,全无老态,长身玉立,也算翩翩美男子一个。对着他,我实在提不起尊敬老人的欲望。
“先进来说话,老站在门口做什么?”
“也是。”我点头,君沂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府邸前的那一丛丛栽植怪异的花草,望地我浑身直出冷汗。
蓝熹也注意到了,他笑呵呵地瞥我一眼,像是炫耀自家女儿的调皮和顽劣一般对君沂说,“那都是小七设计栽种的,方圆千百里,只此一处,很特别吧?”
君沂的身体不由一颤,我也一颤,就算我栽得乱七八糟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吧?当初还不是为了向凉美人展示我品味的独特,才故意为之,早知有今日,我发誓,绝对会学着南芙蕖,不搞一个十里池塘,遍种芙蕖,也要五里杜鹃,蔓延而来。
“那个谁说过,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佛家也有语,众生平等。”我挺一挺脊背,努力为自己找面子,“我这是公正,不偏不倚,对众花皆赏,这说明我胸怀广大……”
“很好。”君沂眼神里迸发出让人无法正视的惊喜光芒,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他抿唇而笑,笑容灿烂若冲破满天阴霾的阳光。
他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笑,他总是紧绷着脸,眉目冷峻。我不由看得痴了,千里的笑总是带着邪气,翟墨的笑满是傻气,但君沂的这个笑完全是内心而发,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
蓝熹清咳一声,“还在大门口呢,被别人看见不太好。”
我回过神,不以为意地说道,“看见又怎么了?我看我喜欢的人,天经地义,又不犯法。”
不是我脸皮厚,凉美人的府邸门前早已是门可罗雀,当然,这和凉美人自身魅力的增减没有丝毫关系。我初拜凉美人为师的时候,每天都有大批癞□□想吃天鹅肉的男魔蜂拥而来,只为一睹师父美貌。凉美人不见,他们便想法设法地寻找机会,有翻墙的,有苦候在门口的,严重地干扰了我的日常生活,让我烦不胜烦。
于是,我带着蓝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大门口,来一个打一个。经过我一万年的努力,再没有人出现在此处,即便我回家许多年,依然如此。既然大门口没有别人,蓝熹又是自己人,我怎么还会不好意思呢?
蓝熹听见我说君沂是我喜欢的人,望着他的目光立即热烈起来,“原来是小七的意中人啊,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君沂。”
我瞟一眼君沂表示我的惊诧,见惯了他的冷淡,我原以为他不会回答蓝熹自己的名字,或者是编一个假名。毕竟这里属于魔界,虽然没有私仇,终归立场不同,他就不怕凉美人因为他是天帝而不借给他寒玉婵娟?
“君沂?”蓝熹疑惑地重复,“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蓝熹和凉美人不愧是一个地方的人,对外界的了解一样的少,一个不知道当年是魔君唯一儿子的千里,一个不知道如今的天帝君沂。我不忍看蓝熹思索地快拧成一条绳的眉毛,忙解释说,“当然熟悉了,他是你们隔壁村原来那个牧牛童子的儿子的儿子。”
蓝熹恍然大悟,喜笑颜开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君沂,感慨道:“哦,原来是他的孙子,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他都有孙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他都有孙子了。咱们也算老乡了,今天你来了这儿,就多住一段时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蓝熹对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天生有一种亲厚的感情,只是,他竟能将天帝和牧牛童子的样貌联系起来,还真是……有本事。
我憋着笑,不敢去看君沂黑得可以滴下墨汁的脸。被人认作牧牛童子的孙子还赞不绝口,也够憋屈的。
蓝熹犹自开心不已,他去拉君沂的手,被君沂不着痕迹地闪开了。蓝熹丝毫不在意,一边和君沂夸耀自己的好手艺,一边引着他进门。
风吹来一阵萧瑟,蓝熹竟然把我忘在了大门口?我无限凄楚地望一眼府邸前乱凑堆的花草,越看越不顺眼,暗自决定等哪天有空了,一定给它们换个格局。
我走进府里,平时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仆从连影子也没有一个,找到蓝熹和君沂,他们二人正在大厅里喝茶。我立刻问蓝熹,“府里的仆从呢?“
“哦,”蓝熹不在意地回答,“凉笙又不在,我给他们都放假了。”他犹自絮絮叨叨地和君沂说着家乡的事情,也不管别人想不想听,
君沂嘴角含着笑,偶尔抿一口蓝熹泡地清茶,表现出听得兴致勃勃的样子。蓝熹愈加高兴,说得愈加絮絮叨叨。
君沂现在的这幅模样让我很不习惯,也无法与他冷淡的模样联系起来,虽然很养眼,但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就好像,好像他确定了我是一个什么东西,并打上了标签。我猛摇摇头,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魔界的七公主。
“那谁做饭给我们吃?我申明啊,我每天都要吃饭。”我不甘心被两人排挤在外,便打断蓝熹的话,横加提问。
“我不是还在么?我做饭。”蓝熹很不高兴,他已经将话题从家乡的事情上扯到了我打跑来见凉美人的男魔的糗事上。
君沂也一脸流连的样子,好像蓝熹讲得是天界发生的大事,或是盘点世间的大势,而他没有听完,觉得很遗憾。
我脸黑了,都是什么恶趣味的人啊,一个以讲别人的糗事为乐趣,一个以听别人的糗事为乐趣,果真是老乡!
“我饿了。”见蓝熹又要重拾中断的话题,我立刻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对他撒娇。
“饿了?”蓝熹警惕地远离我一点,“你是小七吗?”
真是被气糊涂了,魔界又不是人间界,还没听说过哪个魔会感觉到饿,不然,他一定是基因变异了,或者他是人乔装的。我理直气壮地大声说,“你听错了,我是说我想念饭菜的味道了。”
“我听错了?”他仍犹疑。
“我也有点想念饭菜的味道了。”君沂插嘴。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立刻去做。”蓝熹立刻换了一副蓝色,很谄媚地讨好君沂。
“都可以。”君沂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茶盏向后移了移,生怕他的口水溅进去。
“那我就做几个我最拿手的菜。”蓝熹答应一声,欢欢喜喜地去厨房准备饭菜去了。
不带这样的,我暗暗鄙视蓝熹,对老乡亲厚,也不用亲厚的这么明显,好歹我是你货真价实的老乡的徒弟。
君沂拿过桌上的白瓷茶盏,倒满清茶,含笑递给我,“嫉妒了?可是你自己说我是他老乡的。”
我不客气地接过,正好话说多了,润一润喉也好,“嫉妒?我好歹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有哪一个公主度量会这么小,连自己的意中人都嫉妒的?”
我从不掩饰对君沂的喜欢,本来喜欢他的女子都够多了,我若是遮遮掩掩的,机会就更渺小了。再说了,身为魔界的女子,大胆示爱方不违背传统。
“呵呵。”君沂心情很好的轻笑。
我疑惑地看了他许久,从府门口到现在,才多大一会功夫,他一直笑个不停,没发生特别的事情啊。
他静静地任我打量,偶尔还冲我笑一下。“从没有听说灵狐一族的长公主还拜有师父。”沉吟一会,他开口。
灵狐一族的修炼方式自是与别家不同,羽衣的父母便是最好的师父,羽衣自然不用再拜师父。我拜凉美人为师,学得也不是修炼一途,千里之厉害,魔界之中只手遮天,武功、法术都是他教的。我拜师是学习如何做一个女孩子。
我有些奇怪,君沂怎么突然提起了羽衣?他又不认识她。“嗯,自然……”我刚要说“没有”,蓝熹便一声吆喝,“饭菜来了。”
他用一个托盘托着菜,走到桌子旁,对君沂一笑,“老乡请。”
若是将这一句改成“客官请“,蓝熹还倒算是个称职的店小二,很有职业热情啊,我琢磨着,天香楼好像还缺少个店小二,要是将蓝熹骗去就圆满了。
我转到大厅的门旁,天真地笑道,“刚刚无聊,我吞了几片花瓣玩,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我就不吃了吧?”
蓝熹幽怨地看我,眼神透露出“你能不能找点更新颖的借口”的讯息。他满怀期待对君沂介绍,“这几个都是我最拿手的,你来尝尝?”
我背着蓝熹,用口型对君沂说道,“不要吃!”许多年不回来,我都忘了,这里有两样东西最让我头疼,一个是凉美人的眼泪,一个是蓝熹做的饭菜。蓝熹自诩厨艺高超,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做饭给别人吃。他做的菜看着很漂亮,但很难入口,不是生的,就是腥的,每次我都找遍借口,要既不伤害他的自尊,也避免吃到他做的饭菜。
君沂执起竹筷,从离他最近的一盘菜里夹了一根认不出来原貌的条形状的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几下,眉头也不皱的咽了下去。“还不错。”
“真的?”蓝熹的眼睛亮起来,热切的眼神像是初怀春的小女孩望着情郎,“终于找到知音了。厨房里还有一碗汤,我去给你端去。”
在蓝熹的背影刚消失在大厅的门口,君沂迅速地将桌上的菜全部倒在了窗外,他看了看,似是觉得不妥,又施了个法术,消灭了所有的痕迹。
等蓝熹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只剩了几个空盘子。君沂从袖子里摸出一方白色锦帕,做出吃完饭后拭嘴的动作,“我吃饱了。”
“吃饱了?这么快?”蓝熹遗憾地将汤碗放在桌子上,“这汤味道也不错的,要不留着晚上喝?”
君沂拭嘴的动作一滞,艰难点头。
我捂着肚子,蹲在门口无声地大笑,我毫不同情地对君沂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