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忽然醒了。
她原本正处于一个短暂的闭关其间,现在却忽然醒了。
山苗的母亲,此刻也正站在她的闭关处前方。
或者说,不只是她们整个南瞻,似乎都苏醒了。
“这是”她站在门外,看着南旭峰的峰顶。
那里原本正挂着一轮圆月,现在却隐没在了云层之中。
一柄修长的剑刃,从南旭峰的小世界中冒了出来,就像春雨之后的笋苗。
“宗主的剑。”那些正在潜修的九峰峰主,还有隐藏在后山之中的长老,已经全部出现。
“宗主,终于要回来了吗”就连修为不过金丹期的那些外门长老们,此刻也纷纷从家中走出,看着南徐峰顶上,那柄吸收了全部月光的剑刃。
曾经在魔宗战场上,斩下过无数人头的剑,今天再次出现了。
而在这柄闪耀着月光的长剑后,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缓缓凝成。
“好久不见,我的南瞻。”他轻笑一声,提起剑刃。
这一刻,无论是峰顶上的鸟儿,还是溪涧中的鲤鱼,都听见了宗主久违的声音。
整个宗门里,只要是有了些许灵智的活物,此刻都拜倒在地。
“不用跪啊,都好几十年没见了,这么跪下来怪不好意思的。”顾望乡看着众人:“赶紧起来,小朋友就赶紧回去睡觉,别学着你们的大人在外边乱晃。”
一批小朋友听话地跑回了睡房。
“宗主”自从钱庆之被派到北方,轮值的峰主便成了天机峰的峰主。
作为当年最早跟着顾望乡的老人,他可以说是鞠躬尽瘁,直到这几年寿元有些不济,才被迫进入后山闭关,这一次成功突破渡劫期,也便拥有了千年的寿元。
“我这次出来,说不定以后就不回来了。”顾望乡开口道:“我的时间,似乎差不多到了。”
“您您说什么”天机峰主看着顾望乡,一脸的茫然:“难道您要飞升了”
“不能算是飞升,应该是一次冒险。”顾望乡看着天机峰主:“皇甫,你也是南瞻的老人了,我在这里托付你们一件事。”
“宗主您请说。”除了天机峰主,其余几位峰主,也几乎全部从闭关中出现。
他们调息完毕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前来觐见这位南瞻唯一的地仙。
很多年前,他们曾经是南瞻各个地方势力的领头人。
但在这苏醒的第一刻。
他们还是来了。
“我会带回一个少年。”顾望乡的身影,逐渐升入空中:“然后,那位少年,将会接替我的位置。”
“成为南瞻的新宗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即使在先前,他们听闻宗主可能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现在,他们似乎才真正理解了,宗主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是一次突如其来的离别,也是一场风暴的开启。
“这柄剑砍过很多很多人,如果你们仔细看的话,甚至会发现上面有钝口。”宗主提起剑:“我曾经沉沦在这些杀戮的快感之中。”
“不过,现在的话。”他把剑丢给了天机峰主:“我已经不需要这把剑了。”
“你,皇甫,将会成为我选中的传承者。”他笑了笑:“在那位少年回来之后,把这柄剑给他,然后留住他一百年。”
“记住,不是质疑他的地位,而是留住他,甚至要求他留在这里一百年,等到我们南瞻出现新的地仙。”他看着众人:“几位峰主,这一任的宗主,是没你们的份了。”
“不过,下一次的,就从你们这些人的后辈中诞生。”他的笑意中,隐藏着一种威慑的味道:“一百年的时间,你们谁的后辈之中,先诞生地仙的,就能够成为南瞻的第三任宗主,接替我带回来的那个少年的位置。”
“没什么别的要说的了,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你们可以溜了。”顾望乡摆了摆手,月光重新出现在山崖上。
八位峰主你看我,我看你。
今晚的信息量有点大,他们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却接受一下。
皇甫鸣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宗主会带回一位少年,然后继任宗主吗他看着手中那柄长剑,忽然就把他紧紧地握住。
无论那位少年是谁,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都会贯彻宗主留下的意志。
山鬼呆呆地望着峰顶,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风吹过她的脸颊,就像有人轻轻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不对她猛地转过头:“是你”
“是我。”顾望乡站在她的身后:“最近过得如何,小山鬼”
山鬼的眼中,忽然就噙满了泪水。
“我过得很好,可是你要走了。”她看着顾望乡:“你终于要回去了吗”
“来这里只是度假而已,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度假村里。”顾望乡叹了口气:“而且,现在我就算回去,也不知道究竟会面临一个怎样的环境。”
“会不会被当做偷渡客,一枪把脑袋给轰了”他开了个玩笑,想缓解这里的气氛。
但山鬼听不懂。
她只听出了,顾望乡回去可能经受的危险。
“如果那么危险的话,要不就带上我吧。”山鬼看着他:“我虽然修为一般,但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可以帮到你的”
“我就是在想这个问题。”顾望乡看着山鬼:“如果只是我自己回去的话,我现在应该能够赌一把。”
“但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参与这一次的赌局呢”他看着山鬼:“除非你,自愿跟着我。”
“你答应了”山鬼眼中的水雾忽然就蒸腾起来。
“嗯。”顾望乡看着她:“很多年前,我思考过,我为什么要拒绝你。”
“无非就是因为,当年我在那个世界,还有家人,还有伴侣但据我现在的观察,我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我的存在了。”他抬头望天:“我的存在,似乎被某种莫名的法则,直接给抹杀掉了。”
“我不曾存在过,我的孩子,我的妻子,甚至我的父母,都已经完全不记得我的存在。”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不曾存在过我这样一个人。”
“就算我回去,也是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名叫顾望乡的新人,融入那个世界。”他摸了摸山鬼的头:“如果你愿意跟我赌的话我可以向你承诺,在我死去之前,一定护佑你的安全。”
山鬼捂住了他的嘴。
“你不会死的,就算要死,也是我死在你的前面。”她的双眼中,充满了哀伤的味道:“当年是你从那些东西下面拯救了我而我的生命,从此就只为你一人而燃烧。”
“不,你没发觉吗除了我以外,陪伴你更久的,是那位山猫女士,还有这南瞻之中,各个对你景仰的少年少女,还有各个峰主、长老。”顾望乡摇了摇头:“我从那些鬼魅手下拯救的,不是一个傀儡。”
“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女,一个有自己生活和感情的人。”他的目光中,满溢着鼓励的味道:“你必须要意识到这一点,才能突破你一直以来的心障。”
“你不是被世界排斥,被人们恐惧的鬼魅。”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
“你是一个人。”他说话之间,轻轻切开了自己的手指。
一滴鲜血落到地上。
被山鬼吸收。
氤氲开来的烟气,在风中摇曳起来。
“我”山鬼刚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的身上各处,传来一阵阵古怪的感觉。
“不对,我为什么会有感觉”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我给予了你一副新的身体。”顾望乡笑了笑:“我用我的血,创造了属于你的身体换句话说,我们是一体的了。”
山鬼眯起眼睛。
她坠落在山潭中,刚刚凝成的身体上,出现了一层层厚厚的血障。
这些血障,就是她的茧。
“你还会回来带走她吗”一直侍立在旁的山猫看着顾望乡,眼中有着浓浓的怀疑:“还是说,你只是给她一个注定破碎的梦,然后狠心离开”
“我不是这样的人。”顾望乡摇了摇头:“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只有自己想不通的时候,没有说出来做不到的时候。”
“你又不是神明,怎么可能全知全能”山猫摇了摇头:“说大话呢这是。”
“你是在为山鬼感到不值”顾望乡看着山猫:“你觉得她等我这么多年,完全是错误的选择,她应该找到自己的生存意义对吗”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山猫看着他,眼中除了微微的忌惮以外,就没有别的恐惧。
她知道这个宗主的为人。
这种程度的话语,不会让他兴起杀意。
“你说得很对。”顾望乡点了点头:“如果换做我是她的话,我绝不会等一个活了几百年,连自己的感情都看不清楚的男人那么多年。”
“但是,我们不是她。”他看着山猫:“有些事情,局外人看来是很傻很呆的,但局内人却根本意识不到。”
“就算意识到了,他们也不会有所动摇。”
“就像一只蛾子,它从初生到死亡,都会向着那盏可能致命的灯火扑过去就算它知道那样的结果是死亡,也绝不会动摇。”他看着山猫:“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但现在,我是她这些年来,所有想法的中心。”他说道:“如果我现在不接受她,她不可能渡过那重关卡。”
“所以,你还是打算自己一个人离开”山猫面色不善。
“当然不是,我只是为自己辩护罢了。”顾望乡摇了摇头:“算了,没时间说了。”
山猫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原地。
真的很像一把剑啊她看着顾望乡的足迹。
从山下到山上,直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真是,山鬼啊,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山猫的感情很淡漠,除了山鬼这个主人以外,她甚至没有为其他的人或事情,有多么上心。
就连山苗那样的女儿,她也只不过是放养而已。
甚至都有些不闻不问的意味。
“你不是山鬼,当然无法理解山鬼的想法。”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是顾望乡事先留下的声音。
他知道,这猫肯定会问这个问题。
“你怎么变得这么虚弱”柳随云看着王川:“难道是被蛊毒反噬了”
“不是,我只不过是任性了一把。”王川苦笑一声:“差点死了,今天就先不起来了,望前辈饶恕则个。”
“这倒是没什么只是你为何”柳随云的眼中,透着一股探询的味道。
“我在叫救兵,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但你也清楚,如果我们只是这样贸然的冲出去,无法通过架设好的传送阵离开的话,最后肯定是失败的。”王川叹了口气:“所以,单靠我们,是做不到这些的。”
“那,你找到了吗”柳随云眼神一动。
“不知道。”王川摇了摇头:“前辈你也明白,这个地方所有的波动都被黑水吸收,就连您这样的实力,甚至都没办法跟外界有任何的接触,我这样的微末修为,又怎么能有办法知晓外界的情况”
“我只能,用濒死时的感应为赌注,希望有人能够听到我的呼唤。”他说得很笼统,但柳随云已经明白了:“还是原先的时间。”
“如果我的消息送了出去,那救兵自然会来。”
“如果我的消息没能传送出去,那说不定,我们就要各显神通了。”他咬了咬牙:“就算我们注定要死在这里,也一定要将凉山搅得天翻地覆。”
“绝不能绝不能像是一个懦夫,死在这异乡”
“你说,牢狱里有囚犯想见我”韩霜烈合上书:“这是为什么”
“据说,他有一个绝对秘密的消息,要向您禀报。”服侍韩霜烈起居的少女低下头:“是跟那个少年有关的消息。”
“那就是好消息。”韩霜烈微笑。
“请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