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内外,守卫严密,但陈止报了名字之后,立刻畅通无阻,让他不禁感慨世家特权的便利之处。
“连这样的重犯牢房,事先打了招呼,都能畅通无阻,这世家的权力当真惊人了。”
尽管如此,可沿途还是两步一岗,除了周添之外,还有两个牢头跟随陈止,陪他看了收缴之物,又一直来到牢房最深处,看守最严密的一座牢狱之中。
陈止注意到,沿途的牢房都是空着的,这当然不是没人作奸犯科,而是为了减少变数,其余罪犯悉数都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关押了。
此时这牢中,只关着涉诸葛一案的贼人。
那牢头还一边走,一边陪笑道:“陈君子,贼人凶残,口风很紧,而且凶性难驯,您可千万不要离着太近,想要问话,可以让牢中皂隶代劳用刑,不能脏了您的手。”
这话里话外,完全将陈止当成寻求刺激的世家子,只是来转上一圈。
他们也知道陈止那日大展雄风,诛杀了贼人,可武技和拷问是两回事,更何况有的时候,不是光凭拷问,就能得到结果的,因此并不认为陈止能有什么收获,只当是陪着走一遭。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
几个武技高强的贼人,被镣铐铐住手脚,不光面色苍白,身上还有用过刑的痕迹,不过都很浅。
从几人的气色上能看出,他们虽被抓住几天,也审讯几次,但并没有伤筋动骨,更没有伤及性命,陈止来的时候,几人循声看了过来,眼睛有神。
“原来是你!”
看清了陈止样貌,这些人隔着栏杆,露出凶恶之色,离得最近的两人更是直接起身,作势要伸手抓住陈止——
这些贼人也知道是抓不到人的,之所以如此作态,是为了表现出悍勇,恐吓陈止。
“大胆!都给我回去!”牢头一见,登时大怒,拿出铁棒就敲了过去,将几个贼人逼退,然后转身陪笑道:“陈少爷,贼人无礼,冲撞了您,我定会重重惩罚他们!”
“呵!”
那牢头话音一落,就有个贼人嗤笑起来,这人脸上有一道刀疤,留着光头,就听他道:“你敢惩罚我们?别以为我不知道,朝廷的人不来,你们怎敢害了我等性命,还有那个姓陈的……”
这人上前两步,来到栏杆边上,露出一抹残忍狞笑:“我知道你,是你杀了王弥,你也别得意,你早晚要倒霉!”
牢头一听,心生恼怒,既被说中了心思,也害怕陈止怪罪,有心斥责两句。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陈止忽的说道:“你有这等认识,并非一般贼寇。”
牢中贼人微微一愣,眉毛一挑,笑道:“什么意思?”
陈止也笑了起来,说道:“你知不知道,刚才的话,已经暴露了你的来历?”跟着上前几步。
周添一怔,跟上去劝道:“贤侄,贼人凶残成性,不可靠近,等会拉到敞间,拿出刑具招呼,再审问也不迟。”他也不认为陈止能有收获,所以打算让人审讯,陈止在旁听着,走个过场。
陈止摇头道:“周叔无须担心,这人愚蠢至此,我还没说话,他就已经招供了,哪里还需要刑具?”
此言一出,周添固然疑惑,光头贼人更是冷笑道:“说我愚蠢?还招供了?简直笑话!你问问那边的废物,想从我等口中问出消息,根本就是休想,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这种事不是你这样的世家大少能做的。”
“你以为只有明白说出来的,才是招供?”陈止摇摇头,指着光头贼人,“你方才说什么?你说是我杀了王弥,王弥麾下的贼人,都称他为‘大当家的’,最次也是兄弟相称,几个向你这样直呼其名的?而且王弥授首,贼军四散,为什么我早晚要倒霉?有谁找来?你又如何得知?”
几句话一说,光头贼人则是眼皮子一跳。
周添也是神色微变,看向陈止的目光,有了一点变化。
陈止继续说着:“这说明,至少还有个组织会找我的麻烦,而‘早晚’这个词很有意思,代表的是时间,背后隐藏了一些信息,比如会做好计划,挑个时间动手,贼军四散,哪还有组织做计划报复,除非……”
他抬眼看着几名贼人。
“你们并不是王弥的手下,来自另外的势力,这一点从诸位的站位也能看出来一点端倪,你们几个,和这三人分属两个阵营,彼此间并不熟络,位置、细节、眼神,都能看出分别。”
陈止指着牢中一角的三人,其中有两人,是当初围攻赵兴、关先的。
“随便你说!”光头贼人只是冷哼,可陈止从这人的表情、眼神上已经有了答案。
周添也看出点苗头,连两个牢头,都惊疑不定了。
陈止又道:“你们的兵刃和护甲,我都看过了,护甲软皮有野猪、野鹿之皮,边角装饰则为骨器、石角、角牙,据我所知,中原皮甲并非这般结构饰品,倒是北方诸族常有产出,喜好这般饰品,而你们的长刀也有奇处,所用冶炼之法虽是叠铸之术,但细节上有所欠缺,不是正规途径所学,当为偷学,并且刀尾的扣环略窄,不似中原之形,种种迹象,不足以说明来历?”
陈止说话时,目光锁定在几个贼人脸上,注意到他们虽然有心控制表情,可眼中还是闪过了震惊和意外之色,顿时心中一沉。
真是外族?
因为种种原因,此时的四边各族,论汉化程度,比历史上更为深入,很多异族的装扮和行为几乎与中土之人无异。
再加上北方战乱,曹魏、袁赵等势力先后迁异族入中原,以增人口,以至很多部族在中原生活百年,经历几代,对这些人来说,脚下土地早已成为家乡。
如那匈奴刘渊作乱,所占据的疆土,就并非草原,而是并州之地,因为其匈奴部族扎根其地许久。
“如果真的事关异族,那问题就有些复杂了,异族派人来啥武乡侯的嫡子,什么目的?新汉怎么也是一统王朝,局面不同,单杀一个勋贵继承人,能有什么意义?”
陈止想着,看着牢中几个与中土人无异的男子,沉思起来。
“不过,新汉作为一个统一王朝,面对局部叛乱,为何立刻平息?似乎这叛乱地区,还有所发展?嗯,也对,王朝再一统,也不可能一劳永逸,只要时代发展,总归会有问题发生,否则哪有朝代轮替,南北朝对峙会有问题,大一统王朝同样不可避免……”
这边正想着,边上的周添却听了陈止的一番话后,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贤侄你要先看收缴之物,原来是由此判断来历,真是博闻,只是……只是这些人莫非是?”
说到后来,他不敢明言了,若是和猜测的一样,那事情就复杂了。
两个牢头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敢出声,只是看向陈止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敬畏。
另一边,光头贼人经过惊愕,很快镇定下来,冷哼一声:“你胡扯些什么,老子根本懒得听!”说完,转身就回到牢房一角,竟是不愿意再开口了,看向陈止的目光中满是顾忌之色。
陈止索性也不追问了,朝周添打了一个眼色,后者本在思索陈止话中之意,有些惊疑不定,一见陈止的动作,顿时抛开思绪。
“贤侄可是问完了?”他试着问道,“若是问完了,那咱们就尽快离开吧,这里怎么也是要犯之地,不宜久留。”周添本来就麻烦缠身,可不愿意再横生枝节,这些贼人隐秘,他是一点都不想知道,因此有心催促。
陈止点点头,这次问话不宜深入,否则就要牵扯其中,知道个大概即可,这样防备起来,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我现在没有足够的根基,过早的牵扯进去,不是什么好事,但知道和异族相关,至少可以有针对性的布置,不过此事还有蹊跷,异族不至于在中途横行无忌,或许还有内部人与之勾结的可能,所以得多做一些准备,凡事有备无患。”
打定了主意,他自然不会留在这里,跟牢头致谢之后,就随着周添离开了,两个牢头恭恭敬敬的送了陈止出去,他们的恭敬和陈止来时不同,有了点发自内心的味道。
陈止出了牢地,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背后意义,忽然心中一动,想着此事会不会与劫难有关。
“如果能将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扑灭,能否一劳永逸的根绝祸根?”
正想着,这时候周添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贤侄……”周添小心的问起来,“刚才在牢中,听你话中之意,莫非这几人乃是胡人?”他的神色阴晴不定,深知其中关系重大。
牢中贼人事关诸葛家,如果又牵扯了胡人,问题就复杂了,他们这群人知道了,说不定要惹祸上身。
陈止知道他的担忧,回头笑道:“这事,留待朝廷特使头疼吧,刚才贼人不是什么都没说么?”
“啊?对啊!他什么都没说。”周添登时放下心来,这走着走着,就出了衙门,踌躇了一下,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能开口。
最后,还是陈止问道:“周叔可有什么话要说。”
周添老脸一红,说道:“实不相瞒,是我有事相求,是我这职位不稳,有人给我透气,说是过些日子,可能要被拿掉,贤侄能否帮我跟上面说说,我知你与县令、郡守关系不错……”说着他赶紧补充道,“当然不是麻烦他们老人家,只是跟陈八爷通个气也好啊,若是实在没法,那就算了……”
陈止奇道:“那日围剿王弥,周叔你也是出了力的,怎的会有想要拿你的职位?”
“唉!”
周添叹了口气,解释了一下。
原来,他的游徼之位,早就被人盯上了,那日陈边说找他帮忙盯住徐方,就说过周添位置不稳,人情不用就要作废了,正是表现之一。
后来陈止崛起,陈家稳固,周添借助陈家的关系,重新坐稳了位置,可惜好景不长,这次王弥之祸,虽有围困大贼的功劳打底,可那是郡守、县令一级的底牌,落到基层,还得拿掉几个人,作为替罪羊的。
原本就看上周添位置的那人再次发力,让这位游徼再次倒霉了。
陈止听了解释,就问:“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知要撤拿周叔职位,用的什么借口?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撤职吧?”
周添一脸不忿的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办案不利么?这衙门上下,积案何其多,就抓着我不放!”
陈止大概明白了,这周添过去帮过他,人情始终记着,对方这次求上门来,陈止没有理由不管,就道:“周叔放心吧,此事交给我吧。”
周添登时大喜,连连致谢:“多谢贤侄了!多谢了!”
………………
“陈止去见贼犯了?”
午时,陈止牢中见贼的消息,就传入了卧冰楼,一众世家子、年轻名士聚在一起讨论。
“他去牢中,所为何事?”陶涯端坐席间,询问报信之人,那人摇头说不知。
“难道陈止觉得名声还不够,还想更上一层楼?”魏欧不解起来,说起陈止的时候,语气不善。
正像王弥说的那样,有的事当时感激,事后一想,往往就不是那个味道了,何况众人本想在王弥死前刷一波名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处全被陈止拿了,他们除了丢人现眼、担惊受怕,唯一得到的就是身上伤口,自然有怨言。
王弥已死,迁怒陈止不可避免。
陶涯却摇摇头,说道:“从陈止的举动来看,是个知道进退的人,他连功劳都让给了徐郡守,又何必打贼人的主意?估计另有隐情。”
魏欧就道:“陈止名起,诸位可曾甘心?因他之故,我等名望难补,他去见贼人,说不定有什么图谋,不能轻视,说不定就是机会。”
“不甘心又如何?”南阳庞乡扫了他一眼,“再怎么说,陈止也救了我等的,他有这个名头在,我等就不能做让人耻笑的事,否则世人如何看我等?与其算计陈止,不如想想怎么应对朝廷特使,一个应对不好,名声折损更甚。”
几人还在说着,忽有仆从慌张跑来,一见众人,就躬身说着:“诸位君子,诸位君子,那……那朝廷的特使已经到了!”
“什么?”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这么快?这才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