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周乌氏的院子,这里已经被下人清理干净了,整个院子的灯火都燃了起来,试图驱散这夜的诡异阴寒之气。曲婆子泡了上好的安神茶,正伺候着主子们坐下歇息。周乌氏叹了一口气,手指轻轻在额头上按压着,双眼疲惫的半眯了起来,喝了一口茶水又满怀心事的放下,却是如何也不得安宁。周润芝的情况并不比周夫人的身况好多少。她年少气躁,没坐一会儿,便忍不住嚷了起来:“娘,二哥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即使大家不喜欢他,那也是他脾气太坏,怨不得别人。前几日,他还罚了我院子里的奴才,大哥挡着,他便把大哥的鼻子给打出血来了,大哥还让我瞒着,别将这事说出来,竟不想,他不但不领情,还将咱们全家给怨上了!”周润芝越想越气,只觉得通体的恨意再也压制不住了。周乌氏脸色惨白,听了周润芝的话却也没有反对,而是轻轻的叹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虫:“我乌氏教子失败啊,怎的会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儿子来,真是作孽!”说罢,眼中又流出泪来,曲婆子替她顺着后背,小声安抚道:“夫人莫再动气了,这身子骨要紧啊!”这一个晚上已经哭昏过几回了,府里的大夫方才匆匆来诊过一回,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便退了下去,想必这一晚上也够那大夫折腾的,老夫人那边夜里可是离不得人的。周乌氏原本想自己照料着,却不想,昏了几回,反倒添了乱,只得由了二太太去领这个功了,再说了周世英亦衣不解带的守在老夫人那里,也算是替周乌氏敬了孝道。一想到这个儿子,周乌氏的心里便宽慰了一些,又抿了一口茶水,转过头去对曲婆子道:“好在还有世英,如若不然,我真的愧对周家的列祖列宗啊!”曲婆子点了点头,道:“夫人能如此想便好了,有大少爷在,谁敢说夫人的不是?”周乌氏不禁破涕为笑,点了点曲婆子的额头,嗔怪道:“就你是个嘴角伶俐的!”压惊茶喝过了,一行人也该歇息了,周润芝却是死活不敢回自己的院子,虽说那装神弄鬼的人已经查了出来,但众人的心里却都还是有阴影的,那场面装得太过逼真,周青江回府后,也派人将整个周府都彻查了一遍,却是除去周世华,未发现半个可疑人士。“娘,您说方才真的不是秀芝姐姐来寻仇么?”周润芝神经兮兮的拽住周乌氏的袖口,双眼又在四周绕了一圈,似乎仍旧心有余悸一般。周乌氏拍了拍她的手,愠怒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你爹爹最不喜听到这种话!”鬼神之说虽在民间极为流行,但在京城的显贵人家可是禁忌,一旦被查出散布流言之罪,只要证据确凿,重则可罚仗毙。周乌氏向来将周润芝当作掌上明珠来养,她将来要嫁的人非富则贵,因此,乱嚼舌根这个坏毛病,亦是周乌氏要教导她的。周润芝见母亲面色严厉,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吐了吐舌头,再次央求要留宿一宿。“我再说一遍,这府中安宁得很,该处理的人,你父亲都会将其一一定罪,你只需安心睡觉便好,来人,将小姐带回院子!”周乌氏不愧是个心思透亮的人。在这风口浪尖上,既然周青江说了,这事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即使她的心里有多么的不安,她都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而是一派当家主母的作风,以身作则的向所有人做好榜样。这一点,亦是她身上最让周青江看中的地方。周润芝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冷怀瑾拽了衣袖拖着往外走了。“你干嘛拦着我,我可不想再回我那院子,我害怕啊!”周润芝刚出了周夫人的院子便赌气的往地上一坐,怎么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冷怀瑾突然有些恼怒起来,周润芝的将来,必定是进宫或者嫁入高官之家,以她如今这般沉不住的性子,如何能适应深宅大院的尔虞我诈?周乌氏将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到现在还心思单纯,目光狭隘。“小姐,老爷说了这世上没鬼,就真的没鬼,你要学会用心去看东西!”蹲下来,她目光如炬的瞪着周润芝,眼中并没有半丝同情与怜惜,有的只是严厉的警告。上一世,年秀芝教会了她女人间的争争斗斗,她从起先的吃亏到后头几乎屡战屡胜,却也是多亏了年秀芝的‘虑心教导’。周家的妻妾名份差别极大,因此,周润芝根本无须担心宅内的事情,这于她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怀瑾,这不是还有你么?只要有你在,一定没有人能伤害我的!”周润芝突然紧紧的抓住了冷怀瑾的手,她并不笨,早已从她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她急切的想要抓住这个唯一能让她屈服的朋友。“周润芝,你知道我不是周家人,我来此做给你做陪读,只是暂时卖了夫人一个面子,我与周家并未有主仆之约,因此,只要我想走,便没有人能拦我,你懂么?”冷怀瑾依旧面色阴沉,眼中却含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对于周润芝,是她计划中的意外。她确实没想过要在周府交朋友,她原本亦以为自己无需朋友,只要有家人在便可。“我知道,我知道,怀瑾,你这是要走了么?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害怕!”她不是傻子,亦清楚冷怀瑾绝不是池中之物,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根本就比她这个大小姐做的好。这样的一个女孩,连带着周青江都刮目相看,周润芝又有什么理由将她困住?她渐渐明白了,母亲为何执意要将冷怀瑾弄到她身边做伴读,便是想让她学着像冷怀瑾那般坚韧的活着。“回去吧,外头风大,今晚睡个好觉!”冷怀瑾从她的表情中已经看出了周润芝的觉悟,心中不禁宽慰了一些。却也觉得周润芝还是有几分聪慧的,只要自己再提点她一些,总有一日,她会懂得这深宅大院的争斗。“好!”吸了吸仍旧有些酸涩的鼻子,周润芝已经乖乖的站了起来,与冷怀瑾一同回了自己的院子。下人已经将院子打扫妥当,房里也点了帮助睡眠的熏香,净了面,便乖乖的钻进了被子里,好似一日之间长大了好几岁。这样的拔草助长,却是看着让人心疼的。冷怀瑾待她睡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方才进门,萧一便从暗处走了出来。“小姐,属下该如何做?”萧一跟了她一段时日,已经能摸透冷怀瑾的一些心思,知道她在何时需要自己,何时不需要自己。这是萧一最贴心的地方。冷怀瑾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在黑暗中泛着危险的冷光,娇美的唇瓣微微开启,低沉道:“既然被卷进来,便不可能再独善其身了,萧一,依你所见,你觉得周世英这个人如何?”黑暗中,看不见萧一的表情,但从他倒抽一口气后短暂的沉默可以猜测出他的想法,显然是吃了一惊的。“小姐,这……怎么可能?周世英平日里为人和善,即便是对下人也极为宽容,再说了,他又为何要吓唬将他疼在手心的里的祖母和母亲?”是啊,周世英在周家可谓是如鱼得水,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他都是毫无嫌疑。但一个人若是完美的近乎找不到缺点……那便证明,这个人的身上便越加的有问题。冷怀瑾接触他数月,确确实实在他的身上找不出任何的缺点。他容貌俊朗、待人温和、孝顺长辈、宽容下人、对公务一丝不苟,乐善好施,在整个平定县都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即便是他的父亲周青江的名声,在这一带似乎也比不上他这个做儿子的。如此的一个人,又有什么破绽可言?“你说的却也没错,但我总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你且去他院子里查一查,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若是有什么不妥,便立即撤回来!”冷怀瑾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坚持将主要目标投到周世英的身上。她始终相信,周家两兄弟的仇恨绝不会单单从一个人的身上挑起,而周世华性子的转变,其中也必定有一桩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内。“是!”萧一领命,身形一转,已然消失在了她的房里。冷怀瑾知道,自己已经脱不开身了,自打进入了周家,她便隐隐陷入了一场无声无息的争斗中。她想尽办法斗垮年秀芝,而年秀芝背后的那个人,却又在想尽办法将她卷入水中。刚想坐下喝口水,指尖却触碰上什么冰凉的东西,点了小油灯一看,竟是那柄周世英送她的寒玉扇。倒是,她拿回来后,还未曾细看过,手指刚触上扇柄,一股如冰般的冰凉气息便传入指间,若是炎夏,定让人身心透凉,但此时已是初秋,气候逐渐转凉,因此,她不由自主的缩了缩手指,原本打开的*也莫名的放下了。却不想,她的一系列动作,已被一双在暗处盯着的眼睛看了个正着,正当冷怀瑾将寒玉扇放下之际,‘嗖’的一声,一道闪着银光的毒镖直冲她的咽喉,她原本也懂得一些简单的拳脚,因此,身子迅速一闪,竟是险险躲过了。那暗处之人,似乎没有料到她竟会些花拳绣腿,因此,这一招只用了一成的功力,不禁暗暗懊悔起来。却是没给冷怀瑾呼救的机会,那人一个翻身,从暗处蹿了出来,两个翻滚后,粗糙的手指竟一把将桌面上的寒玉扇给抢了过去。‘啪’的一声,折扇开启,几乎亮闪闪的银光突的朝冷怀瑾飞射了过来。那速度之快,让她几乎是始料不及。便在这时,一双粗造有力的大手猛的抓住了她细小的腰枝,快速往旁边一带,‘噗噗噗’三声刺响,三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下射入了冷怀瑾身后的床架上,她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人剑眉斜飞入鬓,丹凤眼微微向上挑起,此时却紧张的拧了起来,薄唇带着几丝怒意的抿阒。“赫惊鸿”她用唇型叫着他的名字,对方却未回来,而是抱着她又是一轮翻滚,无数飞镖在插在他们滚过的地面上。那黑衣人却仍旧没有放弃,而是一招手,从另外两个方位再涌出了两名身着同样劲装黑服的朦面男子。三人双管齐下,似乎不达目的不打算罢休。赫惊鸿寻了这个空档,将冷怀瑾安置在一个角落里,修长的手指‘呼’的一声抽出了环绕在自己腰间的金丝软鞭。‘啪’一声,软鞭打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极为柔韧的脆响。三人自知遇上了高手,断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变幻着脚步,呈三角形将赫惊鸿围困在其中,形成了一个奇特的三角阵法。这是暗卫中较常见的一种逼死法。赫惊鸿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方才双方对持中,他已经能从这三人的气息中感受他们绝顶的武功,若是以一敌三的话,他毫无胜算的打握。更何况,此时他正包裹在阵中央,只怕力不从心。“傻子,攻他们下盘,以退为进,右上方是突破点!”冷怀瑾突的开声,指挥赫惊鸿破阵之法。却是,这种阵法重在三人合作,只要攻其下盘,便可以寻到突破点,但右上方又是何解?却是冷怀瑾话音刚落,那三人已经低喝一声,同时攻向赫惊鸿,赫惊鸿身形一矮,柔韧的鞭子正想攻向几人的下方,却不想,那几人早听到冷怀瑾的话,已有防备。皆向上一跃,如此一来,赫惊鸿装作逃离阵法,几人紧追穷逼,赫惊鸿却是一鞭击向右上方,恰巧将一名正俯身刺下的黑衣人打得皮开肉绽,口吐鲜血。这阵法,只要一个人退出,便不能再继续了,因此,在赫惊鸿的攻击下,那三人很快就被打得满地找牙。正当他欲杀之而后快时,冷怀瑾却突的高喝一声:“住手!”她似是发现了什么,急促的上前拉开一个人脸上的蒙面巾,将小油灯移过来仔细一瞧,不禁觉得几人似乎都在哪里见过,想来都是府里的下人:“谁派你们来的?”她呼喝一声,揪住其中一人的衣襟,双目瞪得滚圆。但毕竟是个七岁大的小姑娘,那几人哪里有半分的惧怕,纷纷咬牙别过脸去,压根没将她放在眼中。赫惊鸿生怕那几人再起反抗之意,便用绳索其绑了个严严实实。“让我来,他们这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赫惊鸿拉住冷怀瑾,心里清楚这丫头的性子倔强,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定不会善罢甘休。为免他们发出声来,赫惊鸿用布块将其嘴塞住,软鞭‘啪啪啪’的一声又一声的甩在他们的身上,所到之处血肉模糊,浑身惨不忍睹。却是,那几人只瞪圆了双眼,却仍旧没有半丝要招供的意思。冷怀瑾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着,在周府,还安插了多少像这些人一般的暗卫。却在这时,萧一回来,一看这屋子里的情形,便知道方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下意识的瞧了瞧冷怀瑾,似乎在探测她有没有受伤,待确定对方安好之后,他这才冲赫惊鸿行了礼,径直往冷怀瑾的方向走去,压低了声音,附在她声边小声的说了几句。冷怀瑾似有些震惊,瞪圆了双眼‘哦’了一声后,便点了点头,却是再看向那几人时,眼眸的颜色便加深了许多。“既然你们不肯招供,那便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抬手,示意赫惊鸿让开,她眼眸含笑的望着那三个黑衣人,嘴角泛起淡淡冰冷的弧度,手上一转,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罐子,上下把玩了起来。脚步在几人的面前踱来踱去,似乎在挑选合适的人选。便在这时,其中有一人不屑的别过脸去,冷怀瑾手指一指:“就是你了!”,说罢,便打开了手中的小罐子,细长的手指莹白如玉,在暗淡的灯光下,一点一点的将那罐子里的东西撩了出来,细细的,白白的,再抓起一把,噗……的一声,往那人的身上一撒。原本还硬得跟铁似的汉子,此时已经是额头青筋暴跳,整个面容扭曲抽搐,若不是被封了口,只怕他的大叫要响彻整个周府了。赫惊鸿的背脊也微微有些发凉,额头冷汗连连,她居然将盐撒在那人的伤口上,要知道,那可是比刀子割在身上还要痛苦一百辈。盐遇到人体的热量,再慢慢的融化进血肉里,钻入人的身体里,便如同千刀万剐般的极刑之痛。萧一也浑身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看了赫惊鸿一眼,略略带有同情之色。爷……您看上的女人,够狠的!再瞧冷怀瑾,仍旧是面带浅笑,风淡云清的模样,好似眼前的人并不是血肉模糊,而是曼妙如花般的让人赏心悦目。“说与不说?”唇瓣微启,低低的悦耳的声音传进那三人的耳中,不知为何,竟让人心生恐惧,只觉得面前的少女如同鬼魅般的可怕。另外两人亦是惊恐的瞪圆了双眼。他们都是暗卫,自都不怕死,但若是痛苦到极至,亦是受不了的。受刑那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脖子梗得老粗,只差没断下气去,也不知道是冷怀瑾故意歪曲他的意思,还是玩虐上瘾了,她慢条厮理的再取出一个同样精致小罐子,打开一闻,竟是扑鼻的香气。上好的蜂蜜呢,照着那人的头上慢慢的倒入伤口,眼鼻耳口,再一点一点的分散在他的全身,那受刑人有了糖份的滋养,慢慢的缓解了盐的灼伤,正松了一口气,舒服了一些,却不想,那罐子一扭,竟从里头爬出数百只黑漆漆的,如小指般大小的豆大蚂蚁来,这些蚂蚁最喜甜物。一闻到蜜糖的香气便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哄的一声,尽自己所能的往这人的身上钻,先是在伤口上啃食,再慢慢的钻处眼鼻耳口,再是往肚脐,但凡能钻的地方都爬满了。巨大的惊恐和生不如死的痛苦,让那黑衣人浑身颤抖得如同秋风扫落叶,想叫却又叫不出,满眼满口都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很快,他外表的皮肤已经撕碎不堪,露出鲜活的血肉。但他仍旧活着,真真切切的感受着这一点一点的钻心之痛。冷怀瑾双眼扫过另外两人惊恐的表情,只见其中一人猛的朝她点头,想来已经妥协下来,抽出脚踝上的小匕,再将另一人一刀刺死,转身吩咐萧一:“将这二人处理掉!”萧一脸色怪异的点了点头,上前将那两人的尸体扛了出去。赫惊鸿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接受了这个女人的残忍,她分明就是做给他看的,试试他会不会在她如此心狠心辣的情形下,始终对她如一。聪明得过份的女人啊。“你现在可以说了!”这屋子里,如今只剩下一名黑衣人和他们,拉下他嘴里塞着的布,冷怀瑾歪着脑袋看着他。那人已是再也不敢小觑这个女孩了,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道:“是大少爷,他指使我们装神弄鬼,趁着老爷不在,吓唬府里的女眷,目的是栽赃给二少爷,原本我们是不需要来的,但是冷姑娘你却是没动那寒玉扇,所以……”“所以你们又来了这一趟!”冷怀瑾接下他颤抖得说不出话来的声音,隐隐有些明白起来,为何周世英会将那扇子用来作赌注。若是一般人得了一把如此精贵的折扇,必定要打开来仔细的瞧上一瞧,可偏偏冷怀瑾没有,他千算万算,却算错了冷怀瑾异于常人的心思。那人猛的点头,双目瞪得滚圆,吓得满面汗水,身子仍旧颤抖不已。“我要知道磷粉在哪里!”冷怀瑾思索了片刻,又淡淡开口,周世英能将东西移花接木的放在周世华的身上,便也有法子做得滴水不漏,这亦是萧一未能在他院子里找到丝毫证据的原因。那人思索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道:“在小的身上!”话音刚落,冷怀瑾已经从那人的胸口搜出一包充斥着刺鼻气味的黄色粉末,凑到鼻间一闻,果真是磷粉。看来,这事若是东窗事发的话,周世英便能将罪名一并推到这人的身上。噗……的一声,匕首割断绳索的声音,那黑衣人手脚一软,身子软绵绵的瘫在了地上,许是方才同伴的死让他余惊未泯,因此,即使得到了自由,他也毫无反击之力。只是惊恐的看着冷怀瑾,等着她给自己最后的指示。“去,将这东西放到周世英的身上,无论用什么方法,明天在祠堂里,我要他无路可退!”稚嫩天真的面孔在黑衣人的面前无限放大,直到看进对方那乌黑的摸不着底的双眼中,那黑衣人这才惊恐的爬了起来,抓起那包东西,便冲出了屋子。赫惊鸿摇了摇头,不禁失笑,双手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好一个读心术,冷怀瑾啊冷怀瑾,你身上还有多少让我看不懂的东西?”那黑衣人死了两名同伴,断不敢将今晚的事如实禀报周世英,他心里清楚周世英的心狠手辣和疑心病,因此,只能谎报;再者,周世英不久定会发觉这人跟他撒了谎,因此,这人唯有死路一条,他如今想要活命的唯一方法,便是制周世英于死地。“好爷过奖了,我如何厉害也不及好爷的十分之一,你说是不?”冷怀瑾淡淡一笑,慢条厮理的清理自己的手指。“你这话什么意思?”赫惊鸿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已经迅速消退,上前一步,紧紧的握住冷怀瑾的双手,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双眼深沉的如同一汪湖水,碧波中竟有含有淡淡的无奈。冷怀瑾亦不惧他,迎上他的目光,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唇瓣冷冷一哼,沉声道:“难不成好爷在此不是为了要寻求用来谋反的传国玉玺么?”轰……的一声炸响,赫惊鸿此时只觉得脑子里混乱不堪,整个人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他才慢慢的放开了她,缓言道:“你如何知道?”这于整个天熹国来说,都是显有人知的秘密,到目前为止,他只遇到二批人,其中有一批是赫连城的人,另一批还未有头绪,因此,他根本没有想到,如此机密之事,冷怀瑾居然会知道的一清二楚。也难怪从一开始,她便将他拿捏得恰到好处。冷怀瑾也移开了目光,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亦不知道是生气他的隐瞒还是气他到这时候还在防备自己。既然大家都未到坦诚相对的一刻,她便也压制下自己那蠢蠢欲动的心思,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上一世,朝中相传怀南王为找传国玉玺而兴兵造反的事。她也只是听闻而已,毕竟上一世那传国玉玺是落在了元庆帝手里若不是重活一世,她定然不清楚,那传国玉玺到如今还下落不明,如此说来,此时元庆帝手中的传国玉玺便是假物了。一国之君,竟用假物蒙骗世人,却也是可恨可气的。“赫惊鸿,我与你做笔生意如何?”冷怀瑾眼中的落没也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被凌厉所代替,她看向赫惊鸿,一本正经的开口。她一直知道他想要什么,上一回,她交给墨殇的那块皮块是假的,是她连夜仿制出来的,而此时,真的皮块还埋在冷家庄园的葡萄园里,她想跟赫惊鸿做一笔交易。“不要!”未待冷怀瑾将内容说出来,赫惊鸿已经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不是傻子,相反,他一眼便看透了冷怀瑾的意图,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谋反’这样杀头的大罪都说出来了,她为的是什么?可想而知。他承认,一开始,冷家一家都是他选进计划中的棋子,可是……谁又料到他会如此稀罕这个棋子呢?到如今,已经是稀罕得不行,根本容不得她受丁点儿委屈。一个对他如此重要的人,他又怎么舍得将她牵扯进险境之地呢?“若是我手里有你要的东西,你也不肯么?”冷怀瑾的双眼微微一闪,眼光透着不容置喙的认真。似乎这笔交易,变成了她逼迫他的筹码。“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近乎是在她耳边低吼,恨不得将她那伶俐的嘴唇堵上,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固执之人?生为一个女孩,不该是想尽办法嫁个好人家,在男人的怀里撒着骄的么?他隐隐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若是要将她牵连进来,那东西,他宁可不要。怀中的人一阵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怪异得让人无所适从,良久,他轻叹,捧起她仍旧天真稚嫩的小脸,轻道:“怀瑾,不要再管周家的事了,周家有人已经和赫连城勾结起来了,你若是再搅和,只怕自身难保!”这事,冷怀瑾清楚,上一世,赫连城极力拉拢周家,尤其是周世华,以至于在周世华屠门之后,亦屡次向圣上求情,一度的制造假证,洗清周世华的嫌疑,且不说,这十年来赫连城与周世华到底是不是勾结了,但十年后,他们必定会勾结。因此,她越加的想要斩断赫连城的这只左膀右臂,让他尝一尝孤注无援的滋味。“我知道,明日,等事情解决了,我就离开周家,这样可好?”她点头,声音渐渐放缓,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回对某个人妥协。若不是他出言拒绝了与她的交易,或许她对他的那一点点悸动,便到此为止了。赫惊鸿亦知道让她低头已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因此,也不加强求,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笑道:“这才是我的乖怀瑾,以后断不可再让自己陷入险境,如若不然,我可要罚你!”次日,周家所有人都被请进了周家祠堂,年过百岁的银发老族长坐镇祠堂。烛台点上,香熏味袅袅,长幼有序跪拜周家列祖列宗。老族长不禁感叹:“十年了,这祠堂的门竟是再次找开,我有生之年,竟还能坐上这个位置,也不知是喜是忧!”下人已经将仅剩一口气的周世华给带了上来,一身的血肉模糊,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威武模样。对于周世华,指责的声音多过于同情,即使是周乌氏和周润芝,此时见他如此,亦只是移开目光,不再有太多激动之色。原本外人是不可以入周家祠堂,但那日牵扯的事太多,因此,一些在场的奴才都被带到了外头,连带着冷怀瑾在内。周青江面色铁青,示意族长可以开始。周家族规,但凡罪无可赦之人,必先在先祖面前呈列证据,再由犯错之人签字画押,再奉上周家的罪孽箱里,由此来警告后人。周家二老爷周青荣轻咳了两声,上前问道:“周世华,你怨恨周家人对你不公,由此,借以鬼神之说吓唬府中女眷,证据确凿,今日我便替周家主持公道了!”话音刚落,便见那奄奄一息的周世华冷哼了一声,似乎在嘲讽周家人的愚昧无知,又似乎在鄙夷周家人的惺惺作态。周青江见他如此态度,更是气得火冒三仗,当即便拔下型罚木棍欲将他当场仗毙:“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自己做错了事,不知悔改,竟还在祠堂里丢人现眼来了,我看什么也不必问了,便让我亲手将你这个孽子在祖先面前打死算了!”‘啪’的一声,一棍子落在周世华的背上,立即溅起了一滩滩鲜红的血迹,周世华明明痛苦得难以忍受,却是死咬牙关,硬是没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来。见他如此,周青江更是气愤难平,再次抬起棍子,眼看着就要落下去,好在被周家二老爷周青荣拦了下来。“大哥,你这是做什么?真要罚他,也等证据呈上来不是?你想在祖先面前再犯错么?”这么一说,周青江这才冷静下来了,手中的棍子交到旁人的手里,一屁股坐了下来,面上已是烦躁不堪。昨儿个夜里,大夫诊断周老夫人是惊吓过度,怕是日子不长了。因此,周青江今儿个一早,才会恨透了这个儿子。“把证据呈上来!”周青荣朝底下喊道,便见一名下人托着昨夜从周世华院子里搜出来的证据,跪在了祠堂正中央,几名周世华院子里的下人亦被押着,跪在了祠堂外头。“老爷,我们都是受了二少爷指使的,求老爷饶命啊!”他们一口同声哭喊了起来,连连磕头。周青荣挥了挥手,示意将人押下去,转身冲祖先的牌位拜了拜,这才说道:“既然人证、物证确凿,那我便替祖先处治这个周家逆子了!”说罢,示意众人起身,齐齐向祖位一拜,每人又上了三柱香,周青荣十分掷重的朝着祖先位倒了三杯酒,取下行刑的家法棍,几名下人将周世华拉住固定在一个专门用来行刑的长凳上。周世华不禁大笑起来,嘴角的鲜红液体染红了祠堂的地面,一头乱发遮住了他大半边脸,浑身散发出血腥和恶臭味,似乎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费力的仰起头来,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最后那阴戾的目光落在了立在周青江身后的周世英的身上。今日的周世英,着一身月牙白的素色袍子,乌黑的发丝齐绾于头顶,以白玉钗定住,风流中又不失儒雅,负手而立在那里,好似翩翩君子般显眼,但唯有他知道,这个人其实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鲜红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即使不能发出完整的声音,他亦拼了命的想要指认他:“总……有一日,你要遭报应……”从小到大,周府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说的话。久而久之,每个人都当他是怪物一般,只要他出现,原本欢乐的场面便会立即冷却下来,周青江视他如怪物,周乌氏也当他失心疯,周老夫人更是不待见他,每每见着总要数落一番。自己至亲至爱之人,都被周世英这个恶魔给抢走了。他每日见到他们对周世英疼爱有加,见到他们之间其乐融融,他这心里便如同刀割一般。这一刻,他似乎不必再痛了,这种即将解脱的感觉让周世华渐渐的笑了起来,破碎的笑声自他的喉头缓缓的逸出,回响在宽敞的祠堂里,回梁环绕,久久不得散去。“爹,世华毕竟还年轻,您就不能再宽容他一回么?”周世英突然跪了下去,极为心疼的冲着周青江磕头求饶,那眼中对弟弟的宽容和疼爱,以及脸上的痛苦之色,放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那般的逼真。这戏……演的可真好啊。就连在祠堂外头的冷怀瑾都不禁瞠目结舌,或许这便是年秀芝教出来的好徒弟。手指却是暗中一动,萧一立即会意而去,便在周世英跪地不起之际,一阵阴风刮进祠堂,‘呯……’的一声,将那燃着的烛台刮得滚落于地。咕碌碌的声音一路像是敲打在人的心房上,便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轰……’的一声闷响,周世英浑身着满了幽绿色的火功,从脚底一直烧胸口。“这……”周青江吓了一跳,猛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整个祠堂里都乱成了一团,但很快就被周青江给镇压了下来。“这火……为何是幽绿色的?”周润芝眼疾手快,瞪圆了双眼便问了出来。是啊,昨儿个夜里,周乌氏院子里燃着的火苗亦是幽绿色的……“爹,快救我,爹,快救我……”周世英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直至此时,才想起求救。装了水进来的下人,此时也不知道该泼还是不该泼,便这么任由这火烧着……其实磷火的燃烧温度非常低,因此,这火压根对周世英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只不过,他心中有鬼,此时又处在周家祠堂之内,他才会大惊失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