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亭孤身一人漫步林间,心情极为烦躁。
今日简直诸事不顺,先是苏云娇,后是慧珏县主。她本计划好要与众姐妹赏梅吟诗,再趁机和苏云婥讨教一二,不料她方一提出,便被慧珏县主驳了回去,说要玩“斗花”。
慧珏县主能驳她,她却不能驳慧珏县主,即便她是主人家,但慧珏县主身份尊贵,众人自是迎合她。因此她也只能按下心中诸多不满,甩开旁人,独自寻花。
满园美景,钟亭却无一处看得顺眼,越走越是气闷。一忍再忍,终是顿住脚步,使劲一踢脚下石子,狠狠“哼”了一声。
就在此时,身后竟传来一声轻佻男声。
“哟!娇花妹妹这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
钟亭愕然转身。
而另一处,白观止遍寻不到齐宣,眉头微皱。听动静各府小姐应已进入梅林之中,若再寻不到齐宣,恐怕连他也要受到牵连,白观止不由提起十二分警惕,加快了脚步。
一面留心声响,一面四处搜寻,无意间却瞥见某棵梅树根脚旁似掉落了什么东西,白观止稍加思索,抬步走了过去。俯身拾起,却是一方雪白丝帕,边角上绣着艳丽牡丹,栩栩如生,便是连白观止这般看惯了好物件之人,亦要赞声好绣工。
定是哪位粗心大意的小姑娘落下的,白观止一笑,还好是被他碰见,若是换了齐宣,未必会有坏心,但总归要戏弄人一翻。这样鲜艳的牡丹,其主人该不会是那位‘名满京城’的苏七姑娘吧?
自初一朝贺之后,苏七姑娘酷爱牡丹一事,已是人尽皆知了。正当他就要断定这方丝帕之主身份之时,忽然嗅到一丝幽幽兰香,极是浅淡,却又萦而不散,他一愣,此是梅林,何来兰香?
白观止将目光定在手中丝帕上,犹豫片刻方凑近一嗅,确是有其上传来,一个钟爱牡丹之人,随身丝帕上为何会沾染兰香?而且,如此幽静的兰香,令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亦如空谷幽兰般的清幽倩影。
白观止心中蓦然一动,不会是她吧?
正想着,突闻“哗啦”一声轻响,白观止猛然回神,不好,有人来了。白观止本欲暂避,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得慌忙将丝帕塞进袖中,再装作若无其事的回身。
他方一回身,一道丽影就从林间探了出来。
谢探月本是与苏云婉一道寻花,未料走至半途却见苏云婉神色不对,缠磨了半天,方从她口中知晓,原是弄丢了块帕子。谢探月细细一想,当是之前打闹时掉的,里边有她一部分责任呢!
苏云婉虽说无碍,但她却不放心,都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她清楚这女儿家的随身之物,要是被有心人捡了去,是能惹出大麻烦的。于是她拍了拍苏云婉的手,丢下句“婉婉放心,咱们分头行事,你去寻花,我去替你找帕子”,便一个人跑走了。
苏云婉在后头唤了几声,见她不应,也就由她了。
谢探月按原路寻了半晌也不见踪迹,心中难免着急,刚绕过一棵梅树,猛地一抬眼,竟见眼前站了个人,看身形似乎还是个男人!
这儿如何会有男人?莫不是哪里来的登徒子!谢探月惊了一跳,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张嘴欲唤人来,未料竟闻眼前男子不慌不忙的唤了声:“谢姑娘。”
声音温柔低醇,煞是好听。
谢探月一愣,唤声卡在喉头,她眨了眨眼,定定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白衣翩翩的超逸男子,半晌方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谁,不禁玉面一红,将捂在心口的手放下,低声唤道:“白、白公子?”
白观止对她一揖,笑着赔礼:“是在下失礼,吓到谢姑娘了。”
“没没没,没事,是我自己胆子小。”谢探月慌忙摆手,还了他一个万福,方不解道,“只是白公子为何会在此?”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谢姑娘替在下保密。”白观止一笑,目光深深的凝视谢探月。
谢探月觉得自己有些发晕,只能傻乎乎点头,向他保证道:“白公子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白观止摇头,道:“在下信得过谢姑娘,倒是谢姑娘又为何在此?”
“婉婉丢了方帕子,我替她回来找。”话一出口,谢探月便知说错话了,捂着小嘴,暗暗埋怨自己不争气。不过,谢探月偷瞟一眼白观止,白公子是正人君子,就算被他知道了,应也不会有事吧?
白观止见状,笑道:“我自也当替谢姑娘保密。”婉婉?果然是她,白观止掩在袖中之手,紧紧一抓那方丝帕,那丝幽香似又浮上心头。
得了保证,谢探月放下心来,她就知道白公子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那,不知白公子可有……”
白观止眸光一沉,不着痕迹的将丝帕往袖中藏了藏,方抬眼对着谢探月浅笑摇头,道:“我未曾看见。”
谢探月皱眉,喃喃念道:“奇了怪了,这应是最后一处了。”
白观止心绪一转,拱手一礼,道:“谢姑娘请自便,在下先告辞了。”
“哎!”谢探月回过神来。
“谢姑娘可还有事?”白观止笑问道。
“我……”谢探月欲言又止,心念几度飞转,此处只他二人,是个表露心迹的绝好机会,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她望着眼前超逸人影,鼓起勇气将心一横,已是做下决定。
“谢姑娘?”她正要开口,却闻白观止唤了一声。
“啊、啊?没、没事,白公子请吧。”话都到嘴边了,怎么出口的还是这句?谢探月懊恼一叹,罢罢罢,她都要定亲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益?
“谢姑娘,请自便。”
白观止冲她一点头,转身离去。
红梅白衣,终究只能留在心底。
望着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谢探月在原地立了许久,忽觉释然,其实这样也不错啊。
她摇头一笑,俯下身去,继续替苏云婉寻找遗失的手帕。
苏云娇背靠假山,抬头望天,心中异常无奈。还有完没完了?她腿都站麻了,这两人还没吵完啊?早知道就不来凑热闹了,跟闻姐姐、韩姐姐寻花多好。
假山后,有二人正以言语互殴。
“下流!无耻!登徒子!”
——又是这三个词,钟亭你能不能有点新意?
“哟哟哟,小美人儿脾气这么爆?没关系,小爷就喜欢你这款,来来来,在骂两声,小爷爱听!”
——这腔调,齐宣你是故意的吧?
“哼,不要脸!”
——果然是故意的!还有钟亭,直接一巴掌上去完了,废这么多话做甚,这两人也是闲的!
苏云娇转过身,透过假山石洞,对着山后那两人就是一个白眼。
钟亭狠瞪了一眼齐宣,见他一身酒气,衣衫微乱,发髻松散,没个站相,将头一偏,低声念了句“粗野匹夫”,又道:“本姑娘才不和你这等人说话!”
“是么?”齐宣一挑眉,“也不知方才是谁和我吵了这么久,还自诩大家闺秀,吵起架来与街边泼妇何异?”
钟亭杏眉一立,怒道:“你……,你既欲行那无耻之事,本姑娘自当出来阻止。”
“无耻之事?阻止?”齐宣上下打量她两眼,邪邪一笑:“小美人儿要如何阻止,‘以身饲狼’么?”末了,行至钟亭跟前,弯下腰,盯着她粉玉似的面颊看。
钟亭一惊,心生退意,但又生生忍住——决不能在他面前输了阵仗,抬头挺胸,硬着头皮装出一副强硬姿态:“你要如何?我不才不怕你。”
齐宣摸着下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缓缓立起身来,“刷”的一下将手中折扇打开,边扇边道:“美则美矣,可惜尚未长开,小爷对你没兴趣。”
钟亭松了口气,心中冷笑,她便知,齐宣再狂也不敢在她钟府撒野。一眼扫过那把折扇,看见扇面上‘京城第一纨绔子’那七个字,钟亭讽笑:“这种词也好意思提在扇面上,当真不要脸至极。”
——词虽不要脸,字却极好,狷狂洒脱,也不知是求谁帮他提的。
“小爷提得都是实话,总比人自以为是甚么‘京城第一公子’来的好。”齐宣凤眼微眯,想到那姓白的他就不爽。
钟亭一愣,思索一会儿方明白齐宣所指乃是白观止,遂驳了一句:“白公子之才华人品,众人有目共睹,如何能说自以为是,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齐宣不屑道:“酸?他有什么值得我酸的。”
钟亭只当他是辩解,便道:“你就是嫉妒白公子比你有本事,比你受人赏识!”
不想齐宣听了竟是哈哈大笑,钟亭摸不着头脑,被他笑得着恼,狠狠道了句:“你笑什么!”
齐宣收了笑容,正色道:“无,不过是想奉劝钟姑娘一句,看人不表面。”
见惯了他没正形的样子,突然变得如此正经,钟亭一时怔怔。
“好了,说了这么久,钟姑娘该离开了。”齐宣不待她反应,又道,“我不在乎清誉,钟姑娘也不在乎名节么?”
“这是我府上,凭什么我走!”钟亭一眼飞瞪,见齐宣站在那不动,好似没听到一般,“你……”本欲喊人,将他撵走,可那样就闹大了,于她于钟府都不好。
僵持了半天,钟亭跺跺脚终于决定自行离开,谁料,齐宣竟把她叫住:“等等,你可知你哥他们去哪了?”
原是被他们甩下了呀,钟亭冷笑一声,道:“兄长他们去了纳海斋,出了梅园向东走,便能看到了。”
齐宣点点头,示意知道了,钟亭仍不放心,一步三回首,半是警告半是威胁:“我告诉你,不准在梅园乱逛,更休想招惹其他姐妹!”
齐宣斜她一眼,忽而笑道:“我连小美人你都看不上,又怎去招惹她们?”
钟亭有些恼,又有些愉悦,最后横他一眼以示警告,才放心离去。
“等等。”
“你又怎么了?”钟亭脚步一顿,恶狠狠回首,很是不悦。
齐宣抬手一抛,笑道:“送你。”
钟亭下意识拿手一接,定睛一看,竟是一枝梅花,枝条清瘦,红梅错落。钟亭刀眼凌利,怒道:“这本就是我家的东西!”
真是不解风情,齐宣摇首感叹,待钟亭离去后,方瞥了身后假山一眼,淡淡道:“别藏了,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