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邪刚从那怪异荒诞的梦中醒来,仍旧惊魂未定,一开始他还怕这又是一个让他胆寒的幻觉,而待听到邱锐之的声音,他才安定下来,那虽然冰冷却带着人气的语调,从前总让他恨得牙根发痒,可现如今听来却觉得万分窝心和想念。
他隔着眼皮感觉到烛火摇曳的光线,想来此时已经入了夜,所以....其实现世中才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他在梦里却觉得度过了数载时光,千般经历,万种蹉跎,皆让他身心俱疲、劳累不堪。
这梦非同以往的梦境,醒来便忘了,而是牢牢地刻在易邪脑海里,但他却连回想一下都觉得遍体生寒。
梦里的邱锐之简直结世间万恶于一体,甚至连他最后的一丝人性都抛却了——他深沉的黑眸中再无易邪的倒影,在这唯一的炽热也消逝殆尽后,这双眼睛便完完全全的归于平静,再无一丝波澜,就如同一个漂亮的玻璃珠子,精致透澈之余,散发的是死寂一般的冷酷。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邱锐之,是易邪在这荒诞不经的梦中,所经历的最让他痛苦的。
当被那样冷冰冰的视线注视的时候,易邪才算知道,比起邱锐之身上的恶,他更不能忍受的却是邱锐之对他的漠视。
大侠爹总教他为人之道,持正不阿,可他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俗人,在儿女情长面前什么善恶是非全都不及那人几句话来的直击肺腑,可凡事总有个限度,他眼前就是蒙了再厚的雾,也总不至于对眼前发生的惨象视而不见。
他还没忘邱锐之在他晕过去之前的所作所为,那丫鬟撞到墙上,失去声息的样子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甚至连猜测一下她的死活都不敢。
邱锐之只为发泄一时之愤,就下如此重的手,可想而知那丫鬟在他眼中怕是算不得人的,就算死了他也不会有丝毫在意,易邪一想到此处就觉得胸口发闷,他气愤邱锐之半分都不肯为他改变,又恼恨自己却还心系着这样一个恶人。
他已经不知该怎么办是好了,如果可以,易邪倒希望这么一直睡下去也不错,不用再和邱锐之这般三天小吵,五天大吵的劳心劳力下去。
所以这会儿虽然听到耳畔汤勺搅动药汁的声音,易邪却不想睁开眼睛来看他。
但总有人不肯放过他,只一会儿邱锐之平静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邪儿已经醒了吧。
”
易邪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道:“刚醒。
”
“既然醒了就先把这药喝了。
”邱锐之看起来无喜无怒,只端着药碗,作势便要喂他。
易邪闻着那苦涩的味道,皱了皱眉,撑起身子试图从邱锐之手中接过药碗,想要自己喝,但是他手刚碰到碗底就感受到药碗另一边的手犹如磐石般丝毫不动。
“我自己也能喝。
”易邪瞪着他字字清晰的道,所以你他妈快放手!
“我只是想照顾邪儿,也不行么?”邱锐之这话虽说的可怜,可语气却充满威胁。
“我已经好多了。
”易邪绷着一张脸道,他本来身体就不错,平日里有个伤寒发热什么的也总是几日就好起来了,他只觉得自己这一遭吐血大半还是被邱锐之给气得,可眼下他正气虚的很,实在无法与邱锐之争吵什么,便弱了嗓音道:“倒是你与荣师姐好像有什么急事要说吧,此时不去不要紧吗?”
易邪这本来是服软的话,到嘴里却又变了调,好像变相赶邱锐之走一般.....(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
邱锐之眯起眼,似乎辨别着易邪话中的意思,半晌才淡淡道:“不过是些寻常小事,没什么可急的。
”
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看着易邪:“在我心里,什么事都比不上邪儿重要。
”
易邪沉默,邱锐之是爱他的,甚至爱到发疯,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一直都知道,只是邱锐之对他的强迫和威胁是他心里的一道坎,使他一直无法坦然面对两人的感情,他一方面想要自由,一方面却又对邱锐之有所依恋。
他在崖底的时候曾有做出选择的机会,他也曾在夜里幻想过若能够就这么离开邱锐之,他的生活会是怎样一副光景,确实这种想象一开始还令他欢欣鼓舞,可那份喜悦过后,越到后面他越觉得心中酸涩,如同被挖空了一块,止不住的难过,于是他还是终怕自己会后悔,而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他选择了与邱锐之共度那漫长的后半生,却又每每在邱锐之展露他阴狠冷酷的一面时,不停重复着失望与伤心。
易邪扭过头去,避开邱锐之灼热的目光,抿了抿嘴道:“你这样有意思吗?发起狠来恨不得吃了我,过后却又总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实际你心中忍着不悦,我又何尝不是强颜欢笑,如此循环反复.....与其这样你我都受煎熬,还不如你找个和你心意的......放过我吧....”
啪!邱锐之将手中药碗捏的粉碎,棕色的药汁顺着手指间的缝隙滴落,他胸口不断欺负着,强压着怒气,许久才平静下来,将脸凑近易邪,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为我着想啊!可惜.....我除了你谁也不要,就算把你关一辈子,我也绝不会放手!”
易邪本来就没指望他这一番话就能让邱锐之改了念头对他放手,他说这话不过是有意气他,心底也有一小丝期望他低头认错,可见他那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易邪就知与他是说不通的了,也干脆不语了,闭上眼睛倒头就躺了下去,转身背对着邱锐之,眼不见心不烦。
邱锐之竟也没再扰他,易邪不知他现在面上表情是如何,只听他又吩咐下人再要了一碗药汤,放在床头的圆凳上,然后又默默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出去了。
易邪在他走后就生龙活虎的坐了起来,胸口虽还有些闷痛,但于他也不碍大事,他本就心大,半点没怀疑自己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他只心忧腹中的孩子,这也是他此时忍了邱锐之的关键,毕竟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也算是开花结了果,往后的日子总要一起过下去,这是他怎么都逃避不开的。
易邪也犯不着跟自己较劲,于是他这会儿端着药碗,小口的酌着苦涩的药汁,心里却暗暗的想:总有一天,他非要让邱锐之对他服服帖帖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