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锐之活了二十五年,从未有一瞬是像现在这般,内心混杂着愧疚与不安,甚至让他开始憎恨自己为何是这种从头到脚都染满污秽的人,但他也更加憎恨那将他变成这种人的父母。
如若他也生来就受万众期待,幼时便有人来悉心教导他为人处世之道,在他长到十五六般年纪再离家闯荡,在江湖上行走,少年意气、鲜衣怒马,这世间任何邪佞污秽都不能近他身侧,便如秋月寒江、操履无玷。
然后等到了娶妻的年纪时,他早已扬名天下,让武林正道无不交口称赞,那时候再让他碰见他的邪儿,会不会两人的故事就会更加美好一些,会不会他就能更加配得上他的邪儿.....而不是像现在一般,要让他的邪儿来忍受他被千邪万恶打磨出的尖刺。
可惜,这一切也不过是假设而已,他既已这万恶之身让他的邪儿爱上他,他便要这么坠落到底,就算万劫不复,他也要拉上他的邪儿与他共赴黄泉。
“邪儿。
”邱锐之握紧易邪的手,道:“我不知我曾经为何不喜我们的孩子.....但夫君向你发誓,我以后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爱护他,绝不会厌弃他,所以邪儿不要因此生夫君的气,好不好?”
“我早就气过了。
”易邪别扭道:“我这么说只是不想你误会,觉得我喜爱我们的孩子要越过你........”
“我知道,邪儿做什么都是为了夫君好。
”邱锐之笑道。
见易邪不说话,邱锐之就大抵知道他是在害羞了,于是低头亲了亲他发红的耳尖道:“邪儿与夫君讲讲我们以前的事好不好?”
以前......?易邪突然想起他和邱锐之初遇的那会儿,他可是被邱锐之一脚掼在了树上,撞得他差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想到这些,易邪脸上的绯色顿时褪去,但毕竟是陈年往事,易邪也不好再发作什么,而且他还沉浸在对邱锐之失而复得的惊喜与窝心中还没能回过神呢,于是这会儿只是一脸沉痛地对邱锐之道: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你能娶到我真是你三生有幸。
”
“邪儿说的是。
”邱锐之在易邪一本正经准备诉说过去的时候,浑不在意地对他上下其手,亲亲又摸摸。
易邪推开他不老实的手,认真道:“你得好好听,要不然你啥时候能恢复记忆啊?”
“夫君会认真听的,邪儿说吧....”邱锐之刚被推开,就再度黏了上去,磨人的要命。
“不行!”易邪斥责他道:“你去拿笔,我说你记。
”
邱锐之:“..........”
作为一个“失忆”的人,邱锐之当然要表现出对过去的强烈求知欲,于是他认命地下地去取了笔和纸,自觉的坐在桌子前,端庄地微笑道:“邪儿说吧,夫君听着。
”
易邪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坐到邱锐之旁边,倚着他的胳膊,开始缓缓讲述起来。
邱锐之写了什么易邪自然看不懂,他只觉得那些字他看多了眼睛有点疼,他本来怀着孩子精神就不济,再加上邱锐之不停在他耳边用极柔的声音低低问他些什么,易邪就渐渐地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干脆就倒在邱锐之怀里睡着了。
邱锐之将笔放下,低头在易邪唇角亲了亲,又觉得不够,将手也伸进他的衣领里反复流连着那绸缎般的肌肤,直到摸到易邪小腹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心被顶了顶,邱锐之浑身一僵,半晌后才将手拿了出来,他最后捏了捏易邪沉睡的脸蛋,才将人抱起放到了床上。
手探到易邪后颈处一用力,易邪的气息顿时变得更加沉静,邱锐之坐在床边,眼神中有着无限的宠溺还有一丝骇人的贪婪。
他的邪儿,如此的美好,所以会引来一些野蜂纠缠不休他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在邪儿面前将那野蜂粗暴地碾碎实在显得他太过残忍,所以他要将那野蜂的毒刺连肠带肚一齐拉出来,让世人瞧尽它的罪恶与肮脏,才叫人揪不出他的错处,不是吗?
“进来吧。
”邱锐之目光依旧没有从易邪脸上移开,他平静地道:“你还要在门口待到什么时候?”
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寒露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地对邱锐之道:“阁主,属下——”
他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易邪。
“夫人睡沉了,听不见的。
”邱锐之终于移开了视线,看着寒露道:“说吧,事情可都办好了?”
“回阁主,都办妥了,那大夫胆小的很,今天的事他绝不会吐露出一个字。
”寒露答道。
邱锐之却稍显不满,他道:“若不是怕日后邪儿起疑,再想起找这个大夫......我倒是觉得死人更适合保守秘密一些。
”
寒露低下头保持沉默,本来找那大夫来的初衷是让他跟夫人谈及阁主病情时,暗示夫人阁主也许会失去一些记忆,但不曾想那大夫太过胆小,磕磕绊绊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倒是差点让夫人生疑。
“不过也罢了。
”邱锐之笑道:“本来这番“失忆”也只是为了之后的计划更顺理成章些,只要走过了那一步....就算之后不小心露了什么马脚,我也有办法圆回来。
”
“谁让邪儿他爱我.......”邱锐之用温柔的语气道:“那就势必会受我的哄骗。
”
“那阁主又何必走这一步,若要让夫人知晓了,总归会觉得阁主......”寒露忍不住问道。
“我若不失忆,那接下来的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邱锐之轻描淡写地道,他转过头轻柔地抚摸着易邪的脸颊:“而且,我就是喜爱看邪儿围着我团团转的模样。
”
寒露觉得阁主的想法万分奇怪,他若是喜欢一个人,肯定不会舍得让他替自己担忧的,可阁主却总是巴不得让夫人为他忧心操劳。
邱锐之当然不知道自己被属下暗暗鄙视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图纸递给寒露道:“把这份图纸找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送回寒江阁,再随信一封让清明把这上面的东西找人做出来。
”
寒露接过图纸,恭敬应道:“是,阁主。
”
说着,邱锐之笑了笑道:“清明做事一向让我很放心,想来他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恩?”
寒露不太明白阁主为何突然对他说这些,但他还是替同僚说了句好话道:“清明一向最懂得把握分寸,阁主大可放心。
”
“他确实很懂得拿捏分寸,了解我的喜恶,知晓我一举一动背后的含义.....”邱锐之缓缓道:“所以才在我们临别出发时特意提点了不开窍的你一番,不是吗?”
“阁主!”寒露惊恐地抬头,就见邱锐之还是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但他却觉得自己被冷水浇了个遍身通透,立即双膝跪地道:“阁主恕罪,清明并无他意,他对阁主绝无二心,只是出于......出于......”
“我自然知道他绝无二心。
”邱锐之道:“不然我就不会倚重他这么多年。
”
寒露不敢言语,也不敢抬头看邱锐之。
邱锐之见他如此模样,似乎有些好笑又有些喟叹道:“你照以前的寒露比,真是差得远了。
”
“不过想来你们在某些地方还是有点相似之处。
”邱锐之道:“不然清明也不会移情到你身上。
”
“阁主......”寒露惊讶地抬起头。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寒露是我处死的?”邱锐之嗤笑道:“寒露跟着我的时间真要算起来比大雪还要长,他的见识、手段、武功甚至要远胜于玄衣卫中所有人,就连清明也是他当初一手带出来的,这样的属下,我为什么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处死他?”
寒露眼神有些迷茫,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不明白。
“不过既然清明觉得他死了,那人便是死了吧。
”邱锐之饶有兴致地说道:“有时候认定烛火燃尽,总要比知道它点亮了别盏暗灯......要好许多。
”
“是.....阁主。
”寒露仍旧不是很明白,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你下去吧。
”邱锐之收敛了笑意,眉眼间带有一丝戏谑道:“另外寄回寒江阁的书信中,将我失忆的消息也一并传回去。
”
“阁主,这似乎不太妥当吧!”寒露犹疑道。
“有什么不妥当的,这种好消息,当然要让我那常年备受失子之痛折磨的大伯知道,好好地庆祝一番了。
”邱锐之道:“不然......他也没剩几天可以开怀的了,就让我这个侄子最后对他尽一点孝心吧。
”
“是,属下这就去办。
”寒露满怀心事地告退了。
邱锐之静静看了易邪一会儿,又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了他凸起的小腹上,果然,没过多一会儿,那下面就传来了动静。
‘我想让之之你也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我想让你知道他有多可爱,有多像你和我....’
邱锐之闭了闭眼,如果这个孩子是融合了他与易邪的长相,叫人一看便知是他们两人的骨血......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如果这是他的邪儿的心愿,那他便顺着他好了,左右不过是多养一张嘴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