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良觉得有些亏了,因为他找不到所谓的冰霜之城。
他并不是心疼他的皇位,在他眼中,实在是没有比玉儿更重要的了。
他只是心疼他的玉儿,他救不了她了。
这半个月内,他拼命地跑,拼命地寻找。
他派出了所有的式神向着极北之地进发,但直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有的式神回来了,有的却彻底失去了联系。
他早知道就连鬼神都有彻底消失的那一天,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回到了冥界,还是去了其他的什么地方。能确定的是,他们又经历了一遍死去。
早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本是个温柔的人。
他喜欢自己所召唤而来的每一个式神,他们调皮捣蛋,他们性格乖张,可自己总有办法让他们听话,这种办法,就是他的温柔。
他会对所有式神如同家人,如同兄弟姐妹,对他们一视同仁,可现在他却亲手将他们送入了死地。
他很难过,却并不后悔,只是感到有些羞愧。
他的爱胜过了式神们对他的信任。
玉儿只有一个月的生命,比起当初的危在旦夕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虽然老师没有说,但他知道贺茂老师一定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不能辜负这种代价。
但一个月还远远不够。
现在他已离开皇城半个月了,按照地图上的方向来到了极北之地。
如果这几天他再找不到,就算日后他真的寻到了那雪莲,却也无法赶回去了。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无力回天。
这已经是极北了,甚至他怀疑自己已经到了传说中的北极。
到处都是厚重的冰山,万古不化的皑皑白雪,将这里打造得如同仙境一般。
可他却无心观赏这美景,他要找一座城。
一座据说由寒冰霜雪建造的大城,那座城巍峨高耸,如果见到,一定会认出来的。
因为那是神迹,这世上的神迹总是不多的。
寒风刺骨,如同一把把冰冷的利刃,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在这里,连阳光都是冷的。
哪怕他已修为有成,在这大自然的天地伟力之下,也显得如此地渺小。
这本就不是人类应该涉足之地,就连他所见的野兽,一个个都浑身似冰雪浇筑,皮毛坚硬如铁,金刚不坏,那都是千万年来自然的进化选择。
只有这样的野兽才能在这里活下去,而一生都在温柔乡里的早良,却根本无法适应。
取暖,御寒,打猎。
这对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简直是从未想过的事。
可对于玉儿的爱,是支撑他做这些的唯一动力。
他不能死,因为玉儿不能死。
至于式神?死就死吧。
至于修为?跌落就跌落吧。
他的心,渐渐如同这寒冰一般渐渐冰冷,他的眼睛也渐渐如同那霜雪一般渐渐无情。
最深的温暖,藏在雪底。
也许正因为是这样,所以他看到了那座城。
因为他已经变成了同样的冰冷之人,所以找到了那座冰霜之城。
……
那是一座比皇城更威严更巨大的城,冰霜铸就的城墙绵延千里,让早良不敢置信地是,他刚才竟没有看到一丝的端倪。
他听说过海上有些地方,会出现海市蜃楼之类的奇景。
本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会在另一处出现,但当你走过去的时候,却会发现,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幻觉。
他好怕这座冰霜之城也只是他的一种幻觉,一种在冰雪里待久了的幻觉。
再高的修为也经不起如此的消耗,他现在已与凡人无异。
是凡人,就会有凡人的感觉,就好像他从前发烧会觉得月亮很圆,像块素饼一样,现在的他会不会也因为冰冷的侵蚀,而变得早已神志不清?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走过去。
所以他朝着那座城走了过去,以一个凡人之躯。
天空开始下雪了。
早良并不知道这场雪对于冰霜之城意味着什么,这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下雪本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他却知道,这场雪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死亡。
天寒地冻,这四个字拿来形容眼前的场景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身穿锦衣的早良已无法动用魂力来维持自身的温度,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把腿拔出那厚厚的积雪,冷风呼啸在耳边,如同恶魔的呓语。
他的鼻子下,有不由自主留下来的水柱,那是鼻涕被冻成的冰柱。
他从未想过,自认为风流倜傥,潇洒无双的早良太子,竟会有如此难堪的一天。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他的手,也早已被冻得僵直,甚至连抬起来擦拭一下的力气都没。
他也并不想浪费那个力气,他现在只想走快一点,再走近一点。
朝着那座城,只要到了那座城,他的玉儿就有救了。
一切的屈辱,苦难,冰霜寒冷,就都值得了。
可是他还没有走到,明明就在眼前的冰霜之城,竟然真如他所想的那种海市蜃楼一般,遥不可及。
有一句话叫做望山跑死马,用在此刻的早良身上也恰当至极。
他很累了,真的很累了。
他觉得自己走不动了,他不想再走了,就这样吧,就到这里吧,就让他被风雪埋葬,就让他跟他的玉儿一切去死吧。
玉儿?不,不可以!
他可以死,他的玉儿却不能死!
他的玉儿不能死,所以他现在也不能死!
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早良倒下了,他一声从未屈服的膝盖跪下了,他在雪中匍匐着前进。
手脚并用,在冰雪之中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郎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早良心里当时在想的是什么,却觉得他很了不起。
是的,很了不起。
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步,至少郎夜自问,他绝对做不到。
天黑了,冰霜之城却依旧闪耀,那莹莹的白光,仿佛北极星一样,照亮着早良前行的方向。
他还在怕,满身寒霜,眉毛,头发早已全部结冰。
在风声呼啸中,他僵硬通红的耳朵,竟发挥了它应有的功效。
远方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呼喊。
“你们看,那边有个人!
“什么人?”
“我看看,在哪呢?”
早良眼角的泪珠轻轻滑落,这一刻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人?他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