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两人终于来到旧时战国名都大梁,如今的浚仪城外。一眼望去,浚仪城高墙阔门,城楼高耸,城墙高约五丈,气势雄浑,城外两丈多宽的护城河像一条巨龙将浚仪城紧紧环抱,威严壮观,浚仪城虽经战国末期因战乱水淹城毁,不过经过汉朝重建及两百多年的不断修缮,多少恢复了些都城气象,有所改变的是没有了先时大梁都城的十二道城门,只降为东西南北四门的格局。
两人随着往来的商贾混入城后,闲步在城内宽广的大街上,街道中间一道笔直的中轴线贯穿南北,其后又有各大主道交错相连,延伸东西,道旁花遮柳掩,绿树成行,大小商铺林立,数不胜数,重楼飞宇,繁华锦绣,两人不禁叹为观止,果然是曾经的魏国都城,陈留与之相比其城池规模虽差不了多少,但毕竟少了点曾为都城的文华气象。城中有人工挖掘的水道连接城内的湖泊,纵横交错,水道上筑有各具特色的木桥及石拱桥,倚流照影,水榭清波,竟有着南方城市的旖旎。
他俩远远吊着车队,走到大街南边市集旁一处河道上的石桥上时,萧一道:“浚仪地处中原的平原之地,城内竟然有如此多的河流水道,却是奇怪。”
刘秀笑道:“也难怪你会称奇,浚仪城的前身是魏国都城大梁,当时魏惠王魏罃因秦国国势崛起,失掉河西数百里土地,为避其锋芒,将都城由安邑迁到此处,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把大梁城修得固若金汤,其间大兴水利,在城内造了好几条人工河道,将河道连通至西边不远的中牟县旁边的圃田泽,又挖凿了天下有名的鸿沟水道,将黄河的河水引入泽里,再经鸿沟连接济水、颖水,最后流入淮水,鸿沟是天下间第一个将河水与淮水沟通在一起的人工水系,浚仪城里的水道其实是鸿沟水道的支脉,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河流水道。”
萧一道:“原来与大野泽、云梦泽齐名的圃田泽便是在浚仪城不远的中牟附近,难怪浚仪城里的水源这么丰富。”
刘秀点头道:“正是,魏惠王将河水引入泽内,形成了一个方圆三百多里的大泽,不仅能丰盈河道,还起到调节水势的作用,鸿沟武帝时期也叫做狼汤渠,因此有‘水盛则北注,渠溢则南播’一说,对于百姓耕种,开垦荒田也有着难以估量的作用。”
萧一悠闲道:“想不到魏罃这老小子做了这些好事,倒是个难得的有为国君。”
刘秀微笑道:“评判一个国君的好坏,要看他国内是否政治清明,敬士爱才,任人唯贤,魏惠王好作表面文章,肚内实则草莽,魏国经济发达,文华鼎盛,出了不少文武兼修的名士高人,但他却不懂任用,只信一个来自兵家的庞涓,因此才有两陵之败,国力一溃千里。”
萧一道:“庞涓,就是那个战国围魏救赵的庞涓么?”
“对。”
萧一又问道:“那齐国围的城便是这浚仪城了?”
刘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不是这里还能是哪里呢?以前在潇湘书院听徐夫子讲课,你就总是玩闹。”
萧一挠头笑道:“这不是还有你么,我们兄弟结义,死生不弃,遇到我不清楚的事,你难道忍心不告诉我么。”
刘秀苦笑摇头,这时前方车队拐到一个横街内便停了下来,两人隔着老远,看见一行人下车进到一所豪华院落,聚目一看,是个名字为‘魏风古韵’的华丽乐坊,乐坊门庭轩秀,朱门黛瓦,重楼叠空,极具气象,又不失雅致,一看便知是浚仪城最上等的乐坊。
他俩见摸到地点,便来到离此街道不远的河边,岸上杨柳乍地,馨花如锦,道路全是青石铺就,曲廊石阶,镂空凿绣,河上轻舟摇橹,小船鱼行,靠近岸边并排停靠着一排画舫,舫上少女花团锦簇,彩袖飞舞,两人一看便知道是喝花酒的地方,再看其中一艘并无胭脂女色,只是一家正经饮酒御棋的清雅酒坊,又正好对着乐坊的街口,遂决定在那里暗中察看。
进到舫里,只见大厅有三四丈宽,秀柱云帘,装饰典雅,古朴华淡,其间摆放着十几张隔有屏风的雅座,遂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叫来酒侍,点了壶清酒,几样小菜,就这样一边慢慢品酒,一边暗自留神乐坊动静。
旁边不远的座位上零散着坐有三桌文人雅士,也如他们般只是品酒闲话,其中一桌的客人道:“这两天浚仪城定是非常热闹,徐兄不如晚些天再走。”
另一声音道:“周兄何出此言呢?”
那位姓周的说道:“你难道不知这两日黄河帮帮主杜阔海做寿,请得尚清坊的燕大家来浚仪献技,如此盛况,徐兄岂能错过呢?”
姓徐的讶然道:“燕大家果真要来浚仪么?没想到杜阔海一个豪桀,竟能请得尚清坊里名闻天下的燕大家芳架前来祝寿,看来这杜阔海果然有些人脉。”
姓周的说道:“区区一个杜阔海当然请不动她,而是联合浚仪的县令谢躬一起相邀,又有洛阳燕子坞的主人逍遥公子满楼作保,这才请动燕大家一行前来。”
姓徐的点头道:“原来如此,谢躬乃官府中人,自且不说,这燕子坞的主人满楼不但是江湖近年来崛起的年轻一辈的武学高手,而且据说他富可敌国,平时挥金如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为难得的是他性情温和,对待女子更是执礼甚殷,名声颇盛,我猜测燕大家必是卖此人的面子才来浚仪的。”
姓周的道:“你也别管是卖谁的面子了,总之你定要随我一道去听听燕大家传说中的仙籁韶音。”
萧一听后对刘秀低声道:“还好浚仪不是金乌帮的地头,不过这杜阔海倒也是个人物,能与官场中人如此熟络,这官府与勾结,想来底下定有许多利益牵扯。”
刘秀道点点头轻声道:“私底下的瓜葛自是少不了,到头来苦的却是黎民百姓。”顿了顿又道:“这逍遥公子满楼我有点印象,你记不记得三叔提到过他,此人乃年轻一辈的顶尖高手,与另一年轻高手潜龙伏钰齐名江湖。”
萧一点头道:“嗯,三叔确实提到过他,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这么有钱,也许是哪位权臣高官的贵戚二世祖,有机会倒要见识见识。”
刘秀失笑道:“谁告诉你有钱便是二世祖,我看你是在妒忌别人比你有钱又有学问。”
萧一听完哈哈一笑,端起酒杯豪迈道:“钱财乃身外死物,失之何悲,得之何喜,得失之间,莫如这杯中美酒,醇香凛冽,喝时永远让人痛快之极。”
一席话没有故意聚功压低声线,惊动了身后不远一桌的一位华衣文士,此人在萧刘二人进来之前就一直坐在一处独斟独饮,此刻听到萧一所说,便拿起酒杯,来到他们的桌前笑道:“原来两位是同道中人,所谓世事皆虚幻,只有酒中斟,在下与两位萍水相逢,有此同好,不如拼桌同饮,共赏风月,只求一醉,如何?”
萧刘见这人二十八九,正当方年,生得丰神迥异,脸如冠玉,身上青裘宝带,美服华冠,更衬得此人潇洒倜傥,气度不凡,眼若点墨,熠熠生辉,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不卑不亢,让人好感顿生,两人起身施礼后,刘秀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兄台不嫌我们恬噪,那就坐下一起品酒吧。”
那年轻文士笑道:“如此,那就原谅在下冒昧打扰了。”
三人坐下后,年轻文士拿起带过来的酒壶道:“我这酒不是舫间所卖,乃是自己带来的,两位且品品这酒滋味如何。”说完将萧一刘秀面前的酒杯斟满,萧刘执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酒劲透体而入,直达脏腑,紧接着火辣感四射开来,照遍全身,让人酣畅淋漓,意犹未尽,萧一发自内心道:“好酒。”
那人含笑道:“敢问如何好法呢?”
萧一只觉此杯酒是他所饮过的酒里面最好喝的一次,但要他说出如何好法,却是说不出来,其实刘秀也说不出到底好在哪里,也只是觉得此酒好喝,所幸以前在书院里看过介绍酒类的文章,便则其精妙的词说道:“此酒浓郁不失清雅,酒质醇厚纯正,入口干爽凌冽,直沁心脾,最难得的是浓烈之气长久不散,让人只想击筑高歌,挥发酒气。”
年轻文士一声长笑道:“两位实是在下的酒中知己,实不相瞒,此酒乃燕酒,由古传配方酿制而成,当年荆轲刺秦,临别时与高渐离易水悲歌,喝的就是此酒,两位慧眼独具,在下佩服之至。”说完又将二人酒杯斟满。
刘秀没想到随便一说竟然歪打正着,原来此酒就是燕酒,暗叫惭愧,萧一见刘秀没有掉脸面,哈哈一笑道:“原来这就是战国时有名的燕酒,今日能品到如此酒中至宝,我们兄弟实在感谢老兄你的慷慨不吝之邀。“
年轻文士笑道:“美酒虽好,还需有懂它的人才有资格品它,此酒能得两位夸赞,也是它的福分。”
三人你来我往,言语间也只谈风月,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这样喝了一杯又一杯,当壶中的酒喝尽,年轻文士起身施礼道:“今日能结识两位酒中知己,也是有缘,在下还有俗事缠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异日有幸再会,定当不醉不休。”说完就这样飘然而去。
萧一刘秀只觉此人来去匆匆,最奇妙的是喝完酒竟连对方名字也不知道,不由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