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被窗外啾啾的鸟鸣声吵醒,蓝止惺忪地睁开双目,顿觉胸前有些沉重。他随手一摸,捞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毫无防备地窝着,自己的腰也被人箍得死紧。
简锵正睡得酣甜无比。
蓝止心中一动,手指不经意地抚上他的前额。他迟疑片刻却没有把简锵叫醒,只缓缓捋着他鬓边的青丝,自己重新闭上双目。
这时候简锵在他心里就像是个弟弟似的,头发松软,摸着很是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简锵猛然间抬起头来。他刚睡醒,人还没有清醒,一时间处在懵懂之中。
茫然间转头,却不经意地望入一双似笑非笑的细长双眸。他连忙坐了起来,脸红心跳着低头道:“蓝师兄早。”
蓝止没说什么,轻咳一声正色道:“起来吧,今天要赶路。”
其实他本想调笑一番,问简锵“怎么怕我还要死死抱着我”,但转念一想,这小子这么别扭,这句话一出口非把他惹恼了不成,说不定还会跟他闹上几次。想到接下来两天还要同他在一起,蓝止也不想从头到尾都看他使性子,不得不压着蠢动不已想要戏弄他的念头,暂时把端庄正经的模样摆出来。
简锵还觉得有些尴尬,从床上跳下来,两人一声不吭地各自穿衣服。
蓝止随口问道:“白风扬让你下山做什么?”
简锵慢慢把昨天做的事情说了一遍,都是些零碎琐事,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蓝止细细问着,简锵慢慢作答,心情也随着逐渐放松,气氛渐入佳境。两人离开游龙镇的时候已经恢复正常,连昨晚的小风波也烟消云散了。
简锵似乎很是兴奋,跟在蓝止身边时脚步轻快,还时不时面带笑容。蓝止看他这副毫无戒心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问道:“你高兴什么?”
“没什么。”简锵迟疑片刻,问道,“蓝师兄要去哪里?”
“赴仙城。”
“原来是去拍卖会?蓝师兄要买什么?”
蓝止淡淡道:“什么都不买,卖你。”
简锵脸一僵:“我不卖。”
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两个时辰后到了闻名遐迩的赴仙城。这是北部大陆的四大名城之一,入城依靠牌子,守卫森严。除了住在城中的人,也只有临近门派中的弟子、散修、商贾、名士才有资格进入。
简锵以前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只能在城镇乡野中打滚,自然没有见过赴仙城的繁华。此刻他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转右看,好奇不已。
蓝止见他一身粗布破旧灰衣,胳膊脚踝处已经有些偏短,露出一截手臂小腿,看起来实在寒碜,便道:“我带你去买身衣服。”
简锵虽然在穿着上不怎么在意,却也不想扫蓝止的兴,说道:“好。”
闹街上的几间成衣店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来往行人热闹喧嚣,几个伙计站在门口招呼来往客人。简锵在一家老字号门前问了问价格,突然有些腼腆,推辞道:“蓝师兄,我的衣服还能穿,还是以后再买吧。”
蓝止也不理会他,径直走进去坐下来:“给我这师弟找几身合适的衣服。”
伙计在门口看到简锵一身寒酸,本来不想理他,因此故意报高了价格。但是蓝止一进门,伙计们心中都暗道不好,纷纷招呼示好。
掌柜的一看蓝止的衣着容貌,心中一惊,早已经将他的身份猜得差不多。他急忙迎出来,一边叫人泡茶,一边亲自给简锵量身,称赞道:“修士气度不凡,只要换上我们的衣服,一定能脱胎换骨,风华绝代。”
蓝止喝着茶轻声道:“风华绝代好,才能卖个好价钱。”
这话掌柜的没听到,倒是简锵的耳朵动了动,转身望着他缓缓地说:“不卖。”
简锵接连试穿了好几套,掌柜的赞不绝口:“修士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这月华白是最受欢迎的颜色,再配上我们同色的发带和云靴,连咱们北部大陆的四君子怕都要在你面前失色。”
蓝止轻声道:“白色、浅色不适合他,换身黑色的,拿你们最好的出来。”
掌柜的闻言不敢怠慢,连忙从里间捧出来一套黑色镶银边套衫,里外三层,自发冠到靴子都是配套的。他将对襟外衫伸展开来道:“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碎石黑凛装。衣料取自于四阶妖兽血玲珑的皮,轻如蝉翼,冬暖夏凉,却能抵挡星阶修士的灵力攻击,修士觉得怎么样?”
简锵不敢说话,心里只在想这得花多少灵石?
蓝止问道:“开个价?”
“修士一看就是识货的,我也不敢多要,三千灵石是我们的最低价了。”
简锵心中倒吸一口凉气,悄声对蓝止道:“蓝师兄不用买这套,刚才我看到一套黑色的,才不过八十灵石。”
蓝止不理会他,冷冷地对掌柜的说:“我让你拿最好的出来,这是最好的?快点把你们压箱底的拿出来,否则我砸了你的招牌。”
掌柜的微微一愣,笑着说:“修士说笑呢,小店比这更好的真没有了。”
蓝止坚持道:“不对,还有一套。”
掌柜的心道这人是来找茬的么,明明没有,他偏说有。正在忧心忡忡地思考对策,旁边一个伙计低声道:“掌柜的,咱们有一套黑色流云装刚刚做好,还没配靴冠,他说的是不是这一套啊?”
掌柜的心中惊讶不已,心道还没拿出来卖,这蓝止怎么知道了?他连忙陪笑道:“我倒是忘了,今天早上倒是刚刚做好了一套,现在就拿来给修士看看。”
不多时掌柜的捧着一件纯黑对襟长衫出来,一边替简锵换上,一边笑着说说道:“这身叫做流云千音,以七阶妖兽云龙的皮炼制而成,比血玲珑稍重,但是足以抵挡日阶修士的灵力攻击。只不过我们刚做好里外三件,还没有配靴冠。您看这模样……”
简锵转过身来,一身素黑,配着长眉凤目,当真俊美无暇。
蓝止道:“多少灵石?”
掌柜的迟疑半天,谨慎道:“修士是个识货的,我也不赚钱了,算您八千灵石,我再送您碎石黑凛的靴冠。如何?”
简锵心中着急,拉着蓝止的袖子说:“蓝师兄,太贵了。买套一两百灵石的就不知道羡煞多少人呢。”
蓝止只当没听到,对掌柜的说道:“连靴冠一起,我给你五千,多了没有。”
他说话向来简短,掌柜的听了却满头大汗,心中细算一下,除去材料只能赚两千灵石。但是能出手就能拿得出五千灵石的有多少人?就算有,也未必看得上这一套流云千音。
这买卖不折本,却也让他有些肉痛,掌柜的迟疑片刻才咬牙道:“修士是个识货的,我就当交个朋友,赔本卖给你好了。”
蓝止心道你赚两千灵石了还给我卖乖,便说道:“朋友不必交,爱卖不卖。我也不忍心让掌柜的赔本,不想卖就不卖了吧。”
掌柜的被他说得满脸通红,也不敢再答话,赶紧让伙计们打理停当,又送了简锵几套寻常衣服。蓝止取出五千灵石放下来,掌柜的满脸喜色,将两人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门。
蓝止心中满意,再看身边的简锵,不说话时静如处子,薄唇紧闭,那一身流云千音真是将他衬得犹似一柄冷剑。
只可惜了一件事。
文中简锵在被害之后黑化,那时候才习惯穿黑,如今却是这种尚可以称之为可爱软萌的性情,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简锵一路上不敢多话,投宿客栈时才连忙把流云千音脱下来,换上一套深灰长衫:“蓝师兄,我真不能收下流云千音。”
蓝止早习惯他这种性情,淡淡地说:“我买东西给你,为的是让你为我效力,你以为我对你好么?”
简锵低着头道:“你不用收买我,我都会为你赴汤蹈火。”
蓝止缓缓道:“你急什么?等我让你卖命的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去睡觉吧,你房间在我隔壁。”
简锵闻言低了头,小声道:“是。”
简锵呆呆地走到隔壁房间,低着头收拾东西,满脑子却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把床铺收拾好,又侧着耳朵聆听隔壁房间的动静,只盼蓝止一声呼唤,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冲过去。过了许久,从蓝止房间窗户里透出来的烛火一熄,登时满室黑暗。
简锵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只好爬上了自己的床。他也知道自己性情执拗害羞,不太讨喜。如果昨夜没有闹别扭,是不是今夜还能靠在他身边?
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简锵正在有些后悔作痛时,忽闻临近的房间一阵剧烈的声响。紧接着,自己的窗口一开,一个快如阵风般的黑影披着月色冲进来。
简锵立刻警醒地坐起来:“谁?”
话音未落,那黑影鬼魅似的跳到他的身边,不由分说地压在他的身上,钳住他的手臂。简锵只觉得熟悉的气味罩满全身,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是局促地轻声道:“蓝师兄?”
蓝止伏在他身上发出阴森恐怖的低笑,声音有点变调:“至阳之体。”
简锵一惊,这人绝对不是蓝止!
他左手拉住蓝止的手臂,右手一翻将蓝止狠狠推开,冷冽问道:“你是谁?”
蓝止往后趔趄了几步,阴森可怖的表情却突然一变,有些懵懂地扶了扶额头。他怔忪道:“我怎么在这里?”
简锵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这种古怪模样,心神不定地说道:“你刚才从窗户里冲进来,对着我喊至阳之体。”
蓝止闻言,脸上突然显露出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来,像是惊讶、恍然大悟,又像是不解,难受和忧心夹杂其中,似乎十分苦涩。最后,他心事重重地说:“没什么事了,你睡吧。”
简锵问道:“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蓝止摸着下巴,似乎有点尴尬:“不妨事,出了点小问题,明天再解决也可以。”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蓝止与简锵相对用早饭,却像是有心事说不口似的,紧锁眉头。简锵几次抬头,都正巧发现蓝止皱眉把目光移开,不禁心中生疑。
刚要开口问他,忽闻楼上一阵喧闹,似乎有什么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周围有人低声议论:“这美人是谁?”
“声音小点,这是秦宁心,慧心派的弟子。”
“原来竟是传说中的第一美人?”
“就是她,小声点。”
美人面罩薄纱,自楼梯上款款而下。白色道袍上绣有青松流溪,清清淡淡,面纱如轻雾一般,却遮挡不住绝代风华。
简锵转头问道:“蓝师兄,你有话想对我说?”
蓝止看了看那本是正宫的秦宁玉,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瓷勺,低着头说:“没事,你想太多了。”
“跟昨夜的事有关?”
蓝止抬头看他一眼,面色里似乎带了点尴尬,声音却依然冷淡:“昨夜我不过是有邪灵上身,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邪灵上身?”简锵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不禁有些无措,“很危险么?”
说危险倒是不危险,却有点自作自受。
这邪灵是个魔修的残魂,几百年前被人群起而攻之,死时凄惨,心中不甘,只剩下一个执着的怨念:如果他有至阳之体,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几百年来,邪灵在世间游游荡荡,魂魄消磨得只剩下一星半点,却就是不肯甘心化去。简锵是至阳之体,邪灵偶遇之后,渴求贪恋却苦于无法侵入,竟然附身于简锵身边的人,意图趁其不备攻之。
这邪灵的危害并不大,也不难压制住,因为这本就是为秦宁玉准备的。
秦宁玉为简锵的正宫,也是北部大陆第一美人。两人白天在路上相识,夜晚又碰巧住在隔壁,多说了几句话。于是这邪灵便把秦宁玉看作了简锵的亲友,附身在她身上,接近简锵。
邪灵虽然不难压制,却也执着得很,怎么驱赶就是不走。秦宁玉无法,最后只得让简锵从她口中引邪灵出来,这才相安无事。
换言之,这是个接吻的梗。
这次蓝止来到赴仙城,与简锵朝夕相处,这顶亲友的帽子便落在了蓝止的头上。
只不过秦宁玉是个美人,这种接吻的梗用起来当然没问题,说起来还很风雅。但他蓝止是个男人,这种梗怎么用?这小子连跟他同床而眠都要死要活,如果真要接吻,怕是会要了他的命。
蓝止也有自己的原则,不能跟简锵做那种没有下限的事。绝对不吻。想到此,蓝止说:“区区一个邪灵,我还不放在眼里。”
回去多喝几杯符水压着也就是了,反正也要不了自己的命。只不过这本来是正宫该做的事,现在全都让他摊上了,有种诡异之感。
用罢早饭,简锵去楼上房间收拾东西,蓝止先去外面等他。
刚到门口,客栈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白衣男子急步走进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对周围不管不顾。蓝止猝不及防地险些撞上,立刻向旁边一闪,心中微恼。
这是什么人走路不长眼睛?
紧接着,他和那人互望一眼,同时怔住。那人犹似不信般望着他,似乎又有些心虚,问道:“蓝师兄不是回家了么?怎么在这赴仙城里?”
蓝止也冷漠地说:“彼此彼此。白师弟不是在山上静修么,不想在这里遇到你。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
他这才总算弄明白,怪不得迟肃没让他下山来买丹药,原来竟然把这差事吩咐给了白风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