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史府
半晌午时,史孝廉一家匆匆离去,在未时方才回到家中,一路之上都是沉默不语。
厅中,陈设精美,中有一架雕镂屏风,其以檀木为轴,苏州织锦为缎面,周匝镶嵌明玉、象牙、珐琅,于细节处尽显着豪奢之气。
梨花木椅子上,坐着的史夫人唉声叹气,埋怨道:“老爷,我说什么了,不让你鲁莽,哪有上门第一天就招人为婿的?”
“唉,我当时也是见猎心喜,何曾想那徐行竟如此推搪,而且借口都是如此荒谬绝伦。”史孝廉在厅中负手来回走着,心情烦躁。
“春香,小姐呢?”史孝廉突然想起什么,就皱眉问着一旁的丫鬟,他着实有些担心自己女儿。
“小姐和三婶回绣楼去了。”春香应道。
“唉,妾身就想不通,我家连城模样才学都是上上,那徐家公子怎么就看不上呢?”史夫人言语间,有着困惑。
史孝廉摇头叹道:“你问老夫,老夫问得谁来?”
这时,外间一把清朗声音响起,“兄长,在忧虑什么呢?”
说话间,一个身穿员外服的青年,昂首而入,面带疑惑地看着兄嫂。
史孝廉循声而望,却见是自家二弟史凌云,就叹着气将事情原委说了,最后叮嘱道:“不过,徐生总归是连城救命恩人,二弟也不可因此就怨怼怠慢了。”
史凌云虽没出恶言,可还是嗤笑道:“徐生既然不允,那是他没那么福气,我这里却有一桩求请,同样是关于侄女的婚事,还要烦劳兄长思量。”
“哦,可是哪一家的才子?”史孝廉脸上露出好奇,大凡人心理都这样,在其他地方受了打击,自我怀疑中就需在其他地方找补过来。这时,史夫人也倾耳细听。
“县中盐商王天寿之子,王化成。”史凌云笑着说道。
“他啊?”史孝廉笑着摆了摆手,心里顿时觉得失望,道:“我也听闻,王化成是盐商之子,其人连童生都不是,能有多少才学?”
“哎……兄长此言差矣。”史凌云轻笑说道:“王家家藏巨富,势力盘根错节,上至抚台、下至州县,都有官面照应,这样人家,侄女若嫁进门去,自然是俗世琐事不闻不问、一生富贵受用不尽,这不比和一些穷酸相的书生吃糠咽菜强?”
“至于才学,嘿……兄长,所谓乡贤通达,遗才在野,以为弟观之,庙堂之上尸位素餐、德不配位者俯拾皆是,与其择一婿,以图他来日为官做宰,富贵荣华,倒不如眼下唾手而得的富贵人家。兄长何必执着念念,缘木求鱼呢?”史凌云少年时应读过不少书,言谈之间,妙语连珠,条贯分明,虽乍听之下,当会引得清高自诩者皱眉不喜,但细思却也有几分道理在。
“二弟之言,似也不无道理,容为兄再思量思量。”史孝廉喟叹说着,负手来回踱着步子,许久之后,道:“那你约个时间,让那王化成过府见见。”
史凌云闻言,朗声笑道:“兄长,这就对了。”
史府·绣楼
春日午后阳光透过窗纱,就带着有气无力的慵懒。
连城着藕荷色襦裙,神情恍惚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的少女脸蛋儿,不见往日明艳殊丽,而是双眼红肿如桃,苍白如纸,蛾眉深深凝着,幽怨似在千山万壑里曲折回环。
“小姐,你还好吧。”奶娘端上一杯清茶放在一旁,关切说道。
“奶娘……”一出声,就吓了蔡氏一跳,声音虚弱沙哑,连城心如千结,又是泪珠盈睫:“徐公子,他……为什么就不要我呢。”
蔡氏见连城凄冷苦闷,心疼极了,上前轻抚连城的雪背,宽慰道:“小姐,不过有缘无分罢了。”
这时,外间一个丫鬟突然蹬蹬上了绣楼,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我听前院的春香说,老爷和二老爷,要将你许给同县盐商王老爷的儿子王化成呢。”
“呀,”连城闻言,如遭雷亟,手足冰凉,顿时想起那日苍岚山的王化成,獐头鼠目,色厉内荏……
“完了……”
……
……
济南府城·楚王府
自春分已过了二日,因着下过一场春雨,庭院中草木葱郁,生机盎然,花园中的白玉兰,花朵绽放,如云似雪。
“但有一枝堪比玉,何须九畹始征兰。”书房,楚王一袭广袖袍服,负手站在窗前,气度沉凝冷肃,低声吟着前人诗句,目光幽幽,其意莫测。
“殿下,章明焕虽已畏罪自杀,长公主哪里要如何交待?”一个锦衣侍卫躬身再请道。
“你如实回禀就是,姑母心慈,当时也是骤然听闻南宫祖坟被掘,一时激起愤怒,章明焕为着王事自尽,留下孤儿寡母在家,到时你将此事一并说了,姑母气也就消了,说不得还会着人抚恤其亲眷。”楚王叹了一口气道:“下去吧。”
锦衣侍卫长出了一口气,领命而去。
“田道长可是觉得孤心狠?”见一旁默然侍立的青羊宫道人田朝宗,目光闪烁不定,楚王就问着。
“不敢。”田朝宗神色淡淡,也看不出真实想法。
楚王就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一家哭,何如一县哭?一县哭,又何如一省哭?非是孤不愿替其揽过于身,而是山东监察御史郑照、吕膺等人盯着孤的错处,此辈借着天师府道人信符秘法,将孤自来济南府的行止布置,往金陵一日三传,这样肆无忌惮,也不怕敌人截取了去!此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坐盼着孤事败,也不知孤一旦事败,北方局势糜烂,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话,田朝宗自然就没有接,目光深深,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楚王腰间悬佩的香囊,若他没有猜错,那里必定藏着一枚可挡天仙一击的紫霄云雷箓,同时一位天仙也借之锚定虚空坐标,一旦楚王有着生死危机,瞬息即至。
“师尊没有说错,神霄掌教,果然已将道脉气运尽数押注在楚王身上。”田朝宗唯恐被察觉,眸光微垂,就不敢多看。
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这些都和青羊宫无关。
这世界,因为国师刘基和周廷的特殊关系,青羊宫地位超然,哪怕对于储君之争,向来也是冷眼旁观,概不掺合,换而言之,就是谁在中央拥护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