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本来俯首帖耳跪坐在那里,想等母亲和兄长说完,她再开口,却不妨听到一声“老男人”,脑中骤然浮现曹劲的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声,来得太突然,也太突兀了。
他们严阵以待全是为了甄柔,当事人却仿佛不当一回事般,闲闲地笑了。
曲阳翁主、甄明廷母子俩有志一同地看了过去。
甄柔敛了笑意,只是不知是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没了,还是看到母亲和长兄对她的拳拳维护之情,又或是知道兄长心里其实也有奋起之心,她眼里仍带了几许松快。
甄柔慢慢说道:“听我说了,再做决断可好?”
见甄柔如此说,母子俩均一怔,回味了过来,他们适才反应过激。
甄明廷多少有些讪讪,只是仍怕甄柔被曹劲哄骗了,率先摆明态度道:“好,我可以洗耳恭听,不过你容我再一言……”
“齐大非偶,曹劲并非良配。曹家和薛家一样,皆有隐龙之兆。以目前势头下去,徐州将成曹、薛之争,我们甄家世代居徐州,他日必将在他二人中择其一。以薛钦对你的执着,一旦我们选薛家,你哪怕嫁为人妇,怕也难得安宁。所以就我个人而言,更倾向曹家,可是……”
说着话一停,一分屈辱之色从他的脸上闪过。
“先不论我们与曹家积怨已久,如今甄家势微,无法助你在曹家立足,甚至还会让你受制曹家。你与薛钦尚有青梅竹马之情,他都能为了权势弃你,何况全然陌生的曹劲?所以,阿柔,哪怕和曹劲联姻,对我们甄家极有益处,我也不愿你嫁他。”
没了先前急怒般的气话,此时心平气和的一番话说来,竟是为她着想到这步。
长兄如父,此时此刻,甄柔真的感受到了。
心里很暖,甄柔唇角漾起笑意,郑重承诺道:“放心,我不会嫁给曹劲。”
得了保证,甄明廷明显松了一口气。
甄柔见了一笑,便是神色一敛,言归正传道:“幽州牧马建光已经向曹家投诚,一旦幽州稳定下来,曹家就会进攻徐州。”
“这么快!”甄明廷一听倒吸口凉气,忍不住惊讶出声。
曲阳翁主神色凝重,却未置一词。
甄柔继续说道:“所以曹劲确有提议,若甄家投诚,最好由我和他作为联姻人选。不过他也许诺了,即便不联姻,亦会保下甄氏族人性命,已报今年三月救命之情。只是这样一来,当曹家占了徐州,我们虽保有性命,却难保不被夺了彭城郡和下邳国的两地治权。”
这也正常,两家先有旧怨,后欲投诚却又不联姻,连基本的诚意都未交出,曹家岂敢继续任用?
甄明廷放在食案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语气却轻松道:“其实这已是最好结果。若选薛家,被当挡箭牌先与曹家一战,届时即便侥幸胜了,甄家也要付出惨重代价,同样难保有现在势力。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曹家。”
原来阿兄和她的看法一样!
其实她一直想攀上曹家,并不仅是为了不给薛钦做妾,更多的也是考虑到以上这些。
甄柔眼睛有些发亮。
前世甄志谦始终选择薛家,甄明廷又万事以其为主,她以为两人政见一样。现在既然不是,后面的话就更好说了。
再一看甄明廷放在食案上紧握成拳的手,还有什么不明白?
甄柔看着甄明廷,一字一字清晰道:“既然阿兄有投诚曹家之意,何不为其所用,以尽兄才,以展抱负,以立家族?”
“我知若侍曹家,一来与祖父之志相左,二来阿兄不愿拿我攀附。可大丈夫不拘小节,若阿兄愿摒弃前嫌,以才能尽心侍之,曹家就当真非我联姻不可?”
“非也!幽州牧马建光也曾与曹家不睦,但因实力不俗,投诚之后曹家仍任留他们幽州治权!”
一言一句,语声柔和,是十六芳华的少女嗓音。
可是所道之言,却是殚精竭力,不该出自一个娇养的贵女之口。
甄明廷先为这番话大震,继而却是深深地愧疚,“阿柔,对不起,是为兄没用。”
甄柔情急解释道:“阿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欲解释,一直闭目不言的曲阳翁主突然罢手,让她不要再说了。
“阿柔,确实是大郎不对。”
曲阳翁主侧目看向甄明廷,少有的语重心长道:“你也不过弱冠之年,却已遭受人生重创,丧妻失子。我看在眼里,对你不免宽泛,想着你尚年轻,时间总会磨平一切,教你成长。可是眼下时局如此,你是甄家唯一儿郎,该担负起应有的责任。”
甄明廷让母亲说的眼睛一红,只是到底血性还在,旋即低头垂眸,掩去目中赤红,牙关紧咬道:“我知道了,这几年让母亲和阿柔担心了。”
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近一年来,甄柔每月至少一封书信,旁敲侧击他招兵买马以自强。
原来从那时自己一贯娇养的幼妹,已经开始为家族殚精竭虑,而他却……
甄明廷闭眼,无法想下去,只能再次承诺道:“母亲、阿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字字铿锵,一顿一挫,如下军状。
这一天晚上,嫡亲血脉的三人在此,一直推心置腹到深夜。
母亲和兄长同她一心,即使无法告知重生之事,她亦不是孤单一人。
他们欲择曹家,效仿幽州牧马建光,以自身实力为人刮目相看,再以此为基为曹家所用,从而保住甄家现有势力,至于以后则再作打算。
一切,都按甄柔希望的发展乐。
只是曲阳翁主却另有不放心,认为曹劲今日特意前来,必然对甄柔有意。
为防万一,提出要尽快为甄柔在治权内择一夫婿,以杜绝曹劲奢想。
甄柔对此并不排斥,她也不愿远嫁,而且若是治权内择夫,一来低嫁对方必然敬她,二来也能为兄长拉拢部下,一举二得。
是夜,甄柔睡得很好,一枕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