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算是一个别开生面的葬礼——没有哭声,没有节哀顺变的安慰声;一堆转魂火熊熊燃烧,照耀着这个身体如柴精神如草的世界;也无需收集骨灰,任它们随风飘散;而且似乎有灵魂从猎猎火焰中溢出,直冲云天。
有灵魂飞天,这正是这场葬礼的举行者楚山追求的效果,这也是他没采取土葬或其他形式的原因。其实这并不因为火化是比较普众的形式,也不是楚山信奉“在烈火中永生”或“浴火凤凰”等说辞,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被火化者是从一团火中来的,所以必须用一团火把这灵魂送走。
如果说楚山如丧考妣,那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但可以肯定地说,即使他今天送行的真是他的考妣,他也未必感觉如此伤情。
——这是楚山为两只蝴蝶举行的葬礼。
早晨,楚山就感觉这两只蝴蝶一反常态。以往,这两只蝴蝶在暖棚里到处飞,一会儿与它们的儿孙们翩翩起舞,一会又到各种植物的叶子下面安抚儿孙们产下的卵和幼虫,就像一对耄耋之年的老夫妇忙不迭地承膝下之欢,含饴弄孙。
而这一切似乎都已经成了曾几何时。此刻,这两只老蝴蝶蹲在葡萄藤上一动不动,神情黯淡,大有呜呼哀哉的光景。它们的儿孙们飞过来安慰,它俩偶尔扇动两下翅膀,似是节哀顺变的示意。
这两只蝴蝶大限已到。
楚山看着它们像伤鸟似的从葡萄藤上飘旋而下,飘落间的凄美牵动着他惨然的目光,一起落在潮湿的地上。它们死了,双双离开了这个世界,回到了它们该回的地方。楚山的目光在它们的身上也死了很久,甚至连他的眼皮都没眨一下。楚山虽然对这两只给他带来利益和寄托的蝴蝶悱恻依依,但他认为尽管它们来自于异界,也难逃自然规律,只好接受这个令人遗憾的事实。
那堆转魂火似乎已经完成了转魂的功能,火苗不再跳跃。楚山看向云天,仿佛追踪着那两只蝴蝶的灵魂。它们将去向何方?有人说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花的灵魂,它们飞来是寻找自己的。天上有朵朵云花,它们会着陆在哪朵上,抑或它们的家在比云还要好遥远好遥远的地方?它们从哪里来肯定会回那里去的!楚山又回忆起与它们初次相遇的情景,试图解开它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一来一去的目的等这些人类本身也面临的并很难解答的终极思考。
那是一个让人感觉很粘稠的黄昏,空气很潮湿,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天氛犹如楚山此刻无悲无喜的心境。一屏夕照吃力地穿着薄云淡雾,透过的斑驳光芒与湖面漾起的涟漪遥相呼应,布散着一湖的粼粼波光,似乎昭示着人世间的幽幻。湖面上有两只水鸟戏水,这让楚山很俗情地想起了殷朵——他名义上的妻子,他又一次很悲情地摇了摇头。
爱会让人互相亲和靠近,恨会让人互相排斥远离。他和殷朵之间既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很自然地做到了咫尺天涯,可能这种距离正是没有喜欢也没有反感的人之间最为恰当的距离。“出师无名”、“名正言顺”这些老话说明了名分何等重要,他和殷朵有名却没有坐实的婚姻,不管是怎样的坦然,在各自的心里都会有丝丝悱恻的悲情。
就在楚山坐在湖边摇头喟息时,一阵乐声清幽地脉动了他的耳膜。这乐音时而悠扬,时而婉转,让人云水禅心,尘埃落定,有飘然出世的感觉。
楚山循声望去,侧上方有一个光点若隐若现。他心想,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遨游太空时,播放的“东方红”乐曲,在地面上通过无线电能够接收到,难道真是这个光点把乐声直接传到地面上来了?
那个光点渐渐放大成一团光晕,罩住了楚山的双眼,让他置身在玄幻的光风中。顷刻间,一团火光落在他身侧不远处湖边的沙地上,随之发出一声巨响。旋即,光团跃然而起,这腾起速度超出了楚山脑细胞生化反应的速度,他还没弄清楚状况时,翕忽间光团在空中消隐,如一缕飘散的烟云,难觅踪影。
楚山在怔愣中缓过来,慢慢接通了思路。这光团的悠忽来去,超出风掣电闪的速度也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是什么?是传说中的飞碟吗?好奇心驱使他踌躇着向光团落地处走去。
还好,那里并不是光落无痕,尚有细沙飞旋出的圆形痕迹。楚山绕着圆形痕迹走了一圈,这圈痕迹与常见的旋风旋起的沙迹没什么不同,就连空气中的气味也未见异常。不过,他还是有所发现——在这圈形痕迹中央有一条树枝。他将这条树枝拾起,发现树枝上有两只绿虫,头黄,体绿,通身翡翠一样晶莹剔透,如果不细看,会以为是一件金镶玉的小饰件,煞是可爱。即便是一个一见到软体虫子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人,见到这对别样的虫子,至少也不会产生反感。
楚山仔细观察这两条虫子,它们也抬起头来望向他,他似乎感觉到了它们眼神的闪动。作为一个昆虫学家,楚山到目前为止还未见过这样的昆虫,还弄不清楚这种昆虫纲目科属。这让楚山兴奋异常,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一种全新的昆虫,不管这种昆虫来自哪里。
楚山欣喜若狂地把这对虫子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