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山回到工作场地时,围观的人已经散了,紫炵也不见了踪影。
画纸被风吹散一地,几只笔也滚到了石凳下面。楚山低头收拾纸笔,发现报纸上那堆钱不见了。楚山心想,在那世真可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即便有个把梁上君子,也是光顾富足人家,可这世连一个没饭吃没地儿住的人都偷,什么世道!
似乎上午把精神头都耗尽了,公园里人们稀稀拉拉地坐在分布于每个角落的石凳木椅上,晒着懒洋洋的阳光,成群的人们有的打牌,有的下棋,围观的人也寥寥无几。
楚山这边更是冷清,偶有行人驻足,投过来几眼目光似乎是看他本人比看他的画更有兴趣。中国的艺人等级悬殊,幸运者可登天子之堂,不幸者被白眼于马路之旁。
有两个勾肩搭背的女子走过,芳足稍歇,光怪陆离的眼神地看着冥神沉思的楚山,犹如置身动物园的猴山。这让楚山异常不爽,忍不住出语弹压,“怎么,小姐,没见过帅哥吗?”
“见过疯子,但没见过这样自恋的疯子。”一个女子说着拉着另一个女子,扭着腰肢,晃着丰臀,一脸鄙夷地离开了。
疯子?爱因斯坦、毕加索、希特勒都是疯子,哪个能愿意娶你丫!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疯子才能做大事才有成就。楚山不愿意与这种人斗气,不过这倒让他重新考虑目前的这份职业了。人们不把他当成艺术家也就罢了,把他当疯子当流浪汉也没所谓,只是赚不到钱让人纠结,这样下去别说使命难以完成,就是生存都大有问题。
这两天没生意时,楚山也翻翻街头报童塞过来或风刮过来的小报,发现上面有海量的招聘信息,这个社会对各类人才都有需求,尤其是ceo,薪金颇丰。楚山心想,明天到人才市场转转,先弄个ceo干干,尽管自己对ceo不甚了了,想必总要比在这里风吹日晒要好。对了,明天要与殷朵到街道办事处扯证离婚,估计很快就会扯完的,办完了再去人才市场。
楚山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街道办事处,坐在办事处的台阶上等殷朵,等了好大一会殷朵仍未到,他只好去对面的小卖店花五毛钱打电话。殷朵的手机接通后楚山说明了意思,半晌,那端的殷朵“啊……哦”了几声,然后缓缓地说,“我马上到。”
看来她工作忙,把这事给忘了,楚山想。
殷朵还是一脸漠然的样子,到来后与坐在台阶上的楚山连招呼都没打,自顾自地走进了办事处,楚山讪讪地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一只狗追着一只猫从殷朵脚下跑过,把殷朵吓得“哎呀”一声,坐下来心还狂跳不已,
慢慢地才把心神稳定下来,拿出了户口本、结婚证、身份证等证件,递给了一位中年妇女。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一见钟情,婚了;一气之下,离了。这些年离婚率居高不下,人们都赶这个时髦。弄得婚姻就像一条海峡,相聚后并肩驶入,驶过后就分道杨帆了。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搞得街道办事处就像疏散站似的。”这位办事处阿姨弄明来意以后,说了这番对婚姻很有见地的话,这些话不仅对世风颇有微词,对眼前二位青年不好好相处也不甚理解。仔细打量他俩,女的冰清玉洁,花容月姿;虽然这男的边幅不整,看上去也气度非凡,很般配的一对呀!心里颇觉几分遗憾,意犹未尽地继续劝解,“离了,别以为就是华丽转身,有可能是一脚蹬空。是解放或者是流放,还说不定呢。你俩是不是回去再重新考虑一下吧,给婚姻一次机会。”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位阿姨已经被每天接踵而来的离婚业务训练成了劝和状元了。
“不用了,阿姨!”楚山看殷朵好似得之而矜的缄默,半天没有反应,他果断地接过了这位阿姨的话,“一个人不能给别人搭建天堂,可也不应该成为别人的地狱!不是吗?长痛不如短痛,您说被火烧死好呢,还是一枪毙了好呢?”
这位阿姨从楚山的话中似乎听出了他的无奈,看这小子一身寒酸,蓬头垢面,肯定是个短金落魄的丝。再看向殷朵,布衣素面难掩天生丽质,但也让这位谪仙折扣了不少姿容。或许正因为此,形神有了几分冰雪之气。通过察言观色,这位多事辣妈把眼前俩人离婚的原因全归到了女的嫌贫爱富上了,不免语走偏锋,“一时的贫穷算不得什么,三起三落过到老。再说英雄大丈夫也有虎落平阳的时候。即便是暂时是一对牛衣对泣的夫妻,到后来挣得个金玉满堂,这种列子少见吗?”
同样的一番话,因为心境的原因,不同的人会听出歧义来。本来从接到楚山的电话到此刻,殷朵始终处在神情恍惚之中。楚山那番决绝的话让殷朵感觉她是他的地狱,因此他才变成了她的冷宫,因此他才对她拳脚相加。正在小女子心碎一片时,忽又听到这位阿姨意有所指的话,顿感自己比窦娥还冤,委屈的泪水差一点流下来。她咽了咽嗓子里的咸涩,也决绝地说,“阿姨,您就给我们办了吧!”
这位阿姨看他俩都是义无反顾的坚定,也就放弃了劝和,“好吧,你们财产分割了吗?有没有争议?”
见二人一致点头,这位阿姨再也没说什么。拉开抽屉找出薄薄几张离婚协议书,数了数说,“离婚协议书一式三份,现在就剩五页了,你俩可要认真填写,这三张写废了可就办不了了。上周就用得没多少了,今天是周一,还没来得及到民政局取呢。”
楚山接过协议书,垫好复写纸,很快就把个个栏目都填好了,最后不假思索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了殷朵。
看着楚山毫不犹豫地签上他的名字,殷朵的心一阵收紧,她握着笔看着协议书,尽量克制着有些发抖的手,同时召唤着内心的快意,可唤来的却是一阵凄楚,这种情绪让她产生了一股放声痛哭的冲动,产生了恨不得把协议书砸在楚山身上的冲动,但她还是极力地隐忍着,咬着下嘴唇隐忍着,终于颤抖着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推向正在说电话的阿姨面前。
楚山发现殷朵的神情有些异样,于是弱弱地问道,“殷朵,你怎么了?那不舒服吗?”
楚山的这句话骤然抽开殷朵情绪的闸栓,集结在脏腑的凄楚幽怨破闸而涌——突然,“嗷”的一声——那只被狗撵得发疯的猫嚎叫一声,窜上了桌子,打翻了墨水瓶,一瓶墨水泼在了那份填好的离婚协议书上。这一变故及时制止了殷朵的歇斯底里大爆发。
阿姨拽掉电话,急忙扯下半卷卫生纸,一边吸协议书上和桌子上的墨水,一边对面前的这一对青年男女说,“这些猫狗都是流浪到这里的,怪可怜的,我们只好收养它们,没想到惹这么大的祸。没办法,二位请回吧,要办明天下午再来,明天上午我们开会。”
因为意外的变故,楚山与殷朵的婚姻意外地没有死在今天。
殷朵和楚山走出了办事处,殷朵问楚山,“怎么样,在家还好吧!”
楚山沉吟片刻,含糊其辞地说,“还好啦。在哪里也只是吃口饭的问题,没我不少,有我不多。”楚山突然想起殷朵的吃住问题,作为男人,都不能给她一个安定的住所,心里未免怏怏,语气和表情有着相得益彰的凝重,“你呢,住在哪?还好吧!”
“我住在我妹妹那里。你现在不急吧,不然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殷朵的话音未落,突然电话响起,是妈妈打来的,说舅舅家有事,叫她马上去医院。就在殷朵沉吟时,妈妈挂了电话。那个曾当过副市长的舅舅得了癌症,正住在医院里,突然有事,殷朵自然不敢怠慢,只好向楚山无奈地苦笑一下,“真不巧,看来这顿饭只好改日再吃了。”
“一顿饭吃不吃有什么关系,病人要紧。你快去吧!”楚山顿了顿,然后补充道,“我明天下午在这里等你。”
听了楚山的话,殷朵面色一沉,转身离去了。
其实殷朵的舅舅黄浦暂时并无大碍,今天只是感觉精神很好,兴之所至把大家叫来说说话,担心突然哪天真的不行了,这也算是准遗言了。舅舅又特别嘱咐殷朵,照顾好妈妈,关照表弟表妹。殷朵呢,看舅舅的气色尚好,知道那一天似乎还很远呢,但也只好哭笑不得地点头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