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普世公司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门开处,上任不久的顺德公司年轻有为的总经理廖辉的脚步和声音同步走近了匡玉哉的大板台前,“普世公司这些年来经营不善,尤其是甄梅私自搞了那个金玉蝶开发项目,从普世抽出大量资金砸在了这个项目上面,至今也没见效益回报,造成难以弥补的资金缺口,致使公司业务运转不灵;因为这些年普世公司有鲁普春罩着,他们在各大银行很容易搞到一笔笔大宗贷款,每年付息也是个沉重的负担,所以,甄梅要出售鲁氏手中的百分之十五的股权。”
“哦。”匡玉哉身下的大板椅转动了一下角度,似乎在调整看向窗外的视角,声线缓慢地波动起来,“你尽快与甄梅和鲁露接触洽谈,要抢占先机,普世的这个补丁一定要由我们来打。鲁家占有普世公司多少股份?”
“百分之六十。”
“其余百分之四十股权在谁手里?”
“平湖市法院院长郭林占百分之二十,另外的百分之二十在普世副总邢天齐手里。据说这都是在普世成立伊始因为某种瓜葛,鲁普春转让给他们的。”
廖辉的音频,却让匡玉哉眼前浮现出一幅视频画面,画面中飞扬着毕加索的线条,然后慢慢构成了一张张扭曲的脸,分不清是一张张脸的表情翻滚还是脸本身错位,使整个画面都变得褶皱和扭曲。其中带着一块青记的脸穿梭在脸林之间,使画面产生了阴森而诡异的动感。
廖辉离开了匡玉哉的办公室,匡玉哉仍然是那个角度望向窗外。虽然不是阴天,窗外的阳光也不甚明媚。远处映入眼帘的林立的高楼及后面的远山被笼罩在一层层雾气中,飘渺苍茫,好似幽幻的海市蜃楼。以这个角度、这个高度、这样的澄明度连人类赖以生存现场都看不真切,更别说人类本身了。匡玉哉刚走入社会不久就当啷入狱,在狱中度过了二十多年。自越狱后,所有的见闻都令他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来得及找到感觉,人们已经失去了感觉,冷漠麻木占领了他们的情感院线,已经成了时尚潮流。但当东南亚大海啸、中国汶川地震、日本大地震等降临人间时,这些好似大限将到,小鬼无常出现时打的一百零八个喷嚏或是放的一百零八个屁似的让人们悚然,人们开始意识到在地球上的生存危机时,感觉却回光返照了:抱着“人死了钱没花完是最大的悲哀”的理念,疯狂地消费与消耗,花天酒地地娱乐至死、为了逃离厄运制造“诺亚方舟”,以防不测抢购食盐与蜡烛、自己花不完的钱慷慨捐献,好似开始了“最后的晚餐”,挥霍着最后的感觉。难道世界末日真的就要到来了吗?
圣经说人类的罪孽触怒了天外的力量,才有了第一次人类的毁灭。幸亏有诺亚方舟,才留存了人类重生的希望。而今,天外力量会宽容现代人空前绝古的贪婪邪恶吗?会对现代人互相争斗与厮杀、对地球的过度索取与破坏坐视不理吗?这种颠覆人性、破坏宇宙秩序的罪孽终究会导致大灾难的再次降临。但是,即使到了世界末日的时刻,也要进行最后的审判,正义在最后一刻也要在线。
没人给你理由,哪怕是不该生的生存、不该毁的毁灭。对匡玉哉来说,一个初涉社会的青年刚刚能自觉地体验生命的意义,生活的毁灭就接踵而来,生和毁灭处在同一纬度上。而今,他对生命的感恩与复仇似乎也处在同一纬度上。匡玉哉把冯家奇的养父母接到府上供养起来没几天,由廖辉负责收购普世公司股份的事宜就谈妥了。看来普世公司的经营确实出现了危机,急需转让股权给公司充血,结果比匡玉哉预想的要低得多的价格双方达成了协议。
匡玉哉和廖辉被一个文质彬彬的职员彬彬有礼地领进了普世公司的多功能厅,今天的这个多功能厅将发挥股权转让的签字仪式场所的功能,因此厅内蔓延着凝重的气氛,就连墙上的“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等一些励志创业的名人字幅的蕴意都有了落在实处的沉重。
走进来的匡玉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青记。其实这块青记绝不像青面兽杨志的那块那么抢眼,对一般人来说不会产生以点带面的感觉,但对匡玉哉来说却有窥斑见豹了然。斗转星移二十多年后对这块青记的一瞥,邢天齐肢体的华丽和表情的谦卑就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贾老板,欢迎!”邢天齐脚步轻盈地应了上来,伸出了右手,嘴角的扬动牵引起满脸空泛的笑容,“今天风很大的。”
邢天齐的右手虽然看上去像个耙子,却也显现不出魔掌祸手的表征。匡玉哉的那张脸似笑非笑,右手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斜视在邢天齐的耷拉着的左手上。邢天齐的左手无名指少一截,而且没指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净身不彻底的魏忠贤。
邢天齐见匡玉哉迟迟不出手,目光却扫着自己的左手,以为这位贾老板是左手握手的另类,不由的放下右手,伸出了左手,可又突然意识到“手丑不能外扬”,伸出的左手像魏忠贤的**颓然下垂。
匡玉哉微微一笑,目光早已切换到了鲁露的身上,神情与邢天齐的客套毫无接应。鲁露淡然的神情与长身而起的姿态已流露出割城失地惋惜与不甘。这位漂亮女子的仪态犹如晨曦渐散时来迹飘渺的一片彩云,宁静冷艳地挂在清晨的大门口,卷舒从容,但内里压抑着怎样的潇潇风雨呢?匡玉哉兀自发怔,思绪搜索着脑海里曾经掠过的某一张画面或某一幅油画。
“邢总,”廖辉趋向前来,狐尾续貂地续上了邢天齐握手的情节,也接上了他的话茬,“这个季节总是刮风。”
众人按宾主落座后,尽管大家身份都已互相明了,多次与普世公司接触洽谈的廖辉还是常规性地把双方人员做了介绍,一指一名一点头的礼仪是不可省略的。
鲁露矜持而又优雅地向匡玉哉点头致意,匡玉哉微笑地回应了她那丝不易察觉的“子卖爷田”的悲壮,“鲁总经理这么年轻就主持偌大个企业,这在港台也是屈指可数的。”
“惭愧!我只是被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而已。”鲁露一泓深潭般的眼瞳映入了匡玉哉深沉的形象,她拿不准这位贾老板的话是赞扬还是讽刺,就如拿不准他这个人一样。她仅仅知道这位贾顺德先生来自台湾,对他的其他就如对台湾似的一无所知。他的举止神态平和温良,却透着不易察觉的丝丝凌气,这让她感到他并不比“台湾问题”简单多少。面对这个突然在平湖冒出来的新贵,她的姿态如常,“贾老板实力雄厚,收购普世股份只是来平湖后的第一步棋吧?”
“我没有诸葛亮的隆中韬略,只是一时兴起走这一步的。大陆的改革开放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的。”匡玉哉语气轻松,心里却一紧:这丫头不可小觑。
“贾老板雄才大略,在平湖一定会大有……”邢天齐的话没出彻底,声音与手指摸着脸上的那块青记的动作同步停了下来,他发现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他也蓦然转过头去,旋即站起身来向门口迎去。
“董事长到了!”邢天齐低头哈腰,眉眼顺向四点半的方向。
走进来的人看上去是个八分熟女二分萝莉,身着意大利品牌的玖姿靓服,因腰部的极限裹紧把胸和臀无限放大,让这个女子的显得料韵齐驱。她只是对邢天齐微乎其微地“哦”一声,然后由睥睨的目光切换成扫向众人的顾盼生辉。
“这是我们的甄董事长。”邢天齐殷勤介绍。
“我早就说过别这样介绍。我是‘真董事长’,难道普世还有个假董事长不成。”甄梅娇嗔着隔案探身向匡玉哉伸出了纤纤玉手。
“贾顺德。”匡玉哉也伸出了手,“可能也有个真顺德”
甄、贾二人握手之际,发出了响亮的笑声,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贾老板,那天我和曲老板的太太、政法委郭书记的太太还有李市长夫人打牌时还谈到您了呢。”甄梅的端庄优雅弥补了已失春风一半的芳姿,听声音却有小艳疏香的娇软。
“哦!”匡玉哉一面应和着一面想,真是弦动音出,自从出山以来竟打低音炮了,可调低不一定声稀,自己还真的受到上流社会的关注了,“能得到贵夫人们的挂齿,贾某倍感荣幸!”
“大家都听说您不仅是实力雄厚工商骄子,而且是资深帅哥,大有儒商之风,今日一见,感觉所传不虚。”
“难道我有两副面孔?如果那样的话,我也不至于带着这副尊容出来了。”
笑声又起,就连始终漠然的鲁露嘴角上也漾起了笑容。
匡玉哉心想,什么他妈的资深帅哥,我就没有过帅的历史记录。
“贾老板的光临会让我们蓬荜生辉……”这句话有些旁逸斜出,而且也有些掉份。甄梅自己也似乎意识到了不很得体,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言归正道,“欢迎贾老板加盟普世,希望贾老板对公司多多指导。我相信我们强强联合肯定能开创新的局面,前景肯定无限光明。”
“董事长客气了,我会尽力而为的。”匡玉哉也客套了一下。他心想,蓬荜生辉还是蓬荜生灰还很难说。
本来双方已经把合同条款逐项商定了,甄、贾二人分别签了字,转让收购事宜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