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温柔是被生物钟叫醒的。
她一坐起身,手本能地就摁住了快要裂开的脑袋,温柔轻轻揉着太阳穴,费了半天劲才把眼睛睁开。
环视四周,熟悉的墙纸和摆设,她是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
喉咙干得厉害,温柔刮了刮脖子,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瓷碗,里面还有一半的醒酒汤,已经凉透了。
温柔不喜欢喝那个东西,可她现在实在渴,只好端起来,皱着眉头抿了一小口,润润嗓子。
喝着醒酒汤,温柔这才稍微能记起来一些昨晚的事,她和林乐去酒吧喝酒了。
没办法,从小玩到大的好闺蜜,人家失恋了,想要发泄,正好自己也快要闷出病来了,所以林乐在KTV嘶吼了一下午,转头就进了隔壁的酒吧,温柔也跟着她一起去了。
但是,后面发生了什么来着?
谁把她送回来的?林乐呢?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温柔搜刮着脑中的记忆,可惜一无所获,她知道自己这是断片了。
她只要喝醉,醉了之后发生的事,见了什么人,她一概记不得。
温柔想叫周婶来问问,但她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整个人瞬间清醒得彻底。
“糟糕!要迟到了!”
温柔赶紧手忙脚乱地拾掇好自己,去上班。
查房的时候她的状态不是很好,所幸今天白念生出差去了,否则见到温柔这个样子,一定又打发她去门诊部,这一整天她别想碰手术刀。
“温老师,你走错啦,这边!”
蒋静言拉住温柔的手,将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的她拉到对面的病房门前。
“哦。”
温柔推开门,走了进去。
跟在她身后的三个学生连连摇头,倒不是不满温柔这么不在状态,而是担心她这样下去会出事。
近来谁都看得出温医生心情郁结,导致工作上时常出纰漏,虽然都是一些小错误,但万一呢?她们这一行,手里头攥着的,可是人命啊!
“温医生,早啊。”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沐浴着一身阳光,轻笑着和温柔打了个招呼。
温柔看着萧卫,眼睛眨巴了半天才确定面前的人真的是他,“你怎么在这?”
“我新住进来的。”
温柔走到他身边,摘下听诊器帮他听心音,两个人距离极近,她问出的话,也只够萧卫听见,“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萧卫顿了一下,想到昨晚她耍酒疯的样子,有些没办法和眼前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喝了那么多酒,你头还疼么?”
温柔一愣,旋即就反应过来了,“昨晚你来酒吧找我了?”
萧卫点点头,果然穆寒时说的没错,她一喝醉就不记事,也对,那么丢人的事,她会想要记得才怪。
温柔以为是萧卫把她送回家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谢谢哦。”
萧卫不知道她在谢什么,他也没多问,安静地让温柔帮他做身体检查。
“唔,心音为什么这么杂乱?最近一直这样么?”
萧卫摇了摇头。
正在记录的蒋静言停下趣÷阁,抬头问道,“或者,你在饮食方面是不是没有注意?吃得太油腻太辛辣,喝了酒,这个也是会影响心音的。”
萧卫回想了一下——
昨晚穆寒时将温柔带走之后自己有去过一个电话,那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在车上,手机那头传来温柔的歌声,轻轻的十分好听。
穆寒时说人他会照顾好,让他也可以回去了,萧卫收了线,倒是没有急着走,他坐下来,点了两杯酒,一个人,静静地喝完了。
扯回思绪,萧卫再一次摇头,淡淡地开腔,“没有,我有专门的营养师负责我的饮食,你说的那些,我都不会沾。”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那两杯酒,索性,也就权当没有发生过。
既然萧卫都这么说了,蒋静言也就照实记录了下来。
好在心音杂乱并不是很大的问题,睡眠质量不好,心事繁重,都可能引起,但保险起见,温柔安排萧卫做了一个核磁共振,拿到检查结果她再看着办。
出了病房,温柔问了蒋静言一句,“都查完了吗?”
“查完了。”
“那行,各自散了吧。工作还是按照昨天的分配,小蒋去急诊室,你们俩去创伤科,手头的病人也要关注着,有问题及时联系。去吧。”
温柔拍拍她们的肩膀,看着她们进了电梯。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温柔拿出来,屏幕上显示有一条语音信息,看到“穆寒时”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厉害。
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温柔暗恼自己的没出息,两只手都在白大褂上来回蹭了好几下,然后她将手机解了锁。
温柔深吸一口气,点开那个语音气泡,抬起手,把手机缓缓凑近耳朵。
——“温柔,来一趟民政局。”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平缓,却让温柔的心,一下子坠落到谷底。
-
温柔早上上班,是开自己的车去的,但她离开医院,却是在大门口拦了一辆计程车。
她现在没办法开车,魂都不在身上,很容易危险驾驶。
“师傅,麻烦去民政局。”
司机应了一声,将“空车”的牌子撤下。
温柔坐定,扭头看向窗外,眼神空洞。
车程不算近,司机是个挺健谈的人,遇到这么安静的乘客,他也有些无奈,憋了半路,到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便笑盈盈地问温柔,去民政局干什么呀?
干什么?
她也不知道。
穆寒时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但事实上他有必要明说么?
自己和穆寒时已经领了结婚证了,现在他叫她去民政局,能干什么?
除了离婚,还能干什么呢?
但是温柔也没有叫律师,她觉得自己不至于会和穆寒时发生任何财产划分上的纠纷。
温柔其实从来没想过要从穆寒时身上,或者从穆家得到过什么,当初找律师,只是为了起草一份离婚协议,毕竟她不是专业的,弄不来这些,她还特意嘱咐了把离婚后她净身出户的条目加上去。
但穆寒时看也没怎么看,就将温柔打发了,他不签字,没人能逼他,温柔只好等他想通。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想通了。
下了车,温柔走进民政局。
今天不是什么黄道吉日,登记结婚的新人寥寥无几,登记离婚的队伍倒是有些长,大家看上去都挺平静的,有些甚至笑容满面,仿佛婚姻破裂就犹如掉了一根头发那样不痛不痒。
温柔低着头,慢慢走了过去,排在了最后。
就算离婚,那也是得出双入对的。
温柔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干等着,显得有些异端,而且看上去特别的无助可怜。
有人就问她男方在哪儿,怎么不和她一起来呢?这样离不了婚的啊,云云。
温柔闷得心口发疼,她回答不了,她也不想回答。
既然彼此互不相识,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只当一个陌生人么?她不好奇他们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要来好奇她的呢?
温柔的头疼得厉害,很快在里面待不下去,她退出队伍往外走,她需要出去透口气。
走廊上放着几盆铁树,墨绿墨绿的,她忽然就想到这种植物是极难开花的。
温柔不由惨然一笑,多像啊。
多像她和穆寒时这一段,不会开花结果的婚姻……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温柔给穆寒时打电话,她想问问他为什么是他通知的自己,他却还没到?他准备让她一个人等到什么时候呢?他为什么要把她变得比他还要急着结束这段婚姻?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温柔越想,越觉得委屈,吸气的时候,鼻音都出来了,但是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她一路走一路不间断地重拨,可他就是一点回应也没给。
只有那反反复复的忙音,像是电钻一样,不停地往她大脑深处钻,将神经都搅断了,痛得温柔心头都冒出了火,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穆寒时耍了,她要走了,她连理由都不想问了!
忽然的,温柔听到了一连串的感叹声。
她抬起头,被面前一片盛大的玫瑰花海震住,火一般的颜色一直延伸到十几米之外,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球。
怪不得了,刚才一直闻到花香的味道,而且越往前香气就越重,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呢。
什么情况,有人在民政局门口求婚吗?
温柔下意识靠边走了,但她的视线却猛地捕捉到了一个身影,抬起的脚,又重重落了下去,继而钉在了地上。
花海的正中央,穆寒时手捧玫瑰,宛如一尊挺拔的雕像,矗立在那儿。
男人的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远远地望着温柔。
温柔觉得穆寒时应该是在看着自己的,否则脸不会又开始发烫了,烧得她脑袋都有些晕乎,温柔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做。
电话却在这个时候接通了,她看到男人的嘴轻轻动了两下,然后穆寒时那带着一股子蛊惑的嗓音便轻轻传入了她的耳朵里——“温柔,过来。”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了,有热闹谁都爱看的。
温柔捂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脸颊,硬着头皮走下台阶。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她会觉得很浪漫,但自己亲身经历,她却又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所以温柔步履飞快,脚下生风,一下就到了穆寒时面前。
“你干什么?”
穆寒时将手机放回口袋里,低头看着她,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温柔这才看清,穆寒时不仅抱着一束玫瑰花,他的另外一只手还捏着一只袋子,和上回她装离婚协议书的袋子,一模一样。
穆寒时又迈近了一步,声音在飘着花香的空气里显得有些不真切,“温柔,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
这样的开场白,让温柔紧张得心脏都停跳了。
他和她之间……的事?
他想这些,想了整整一个星期?
所以,在没有得出结论之前,他才不愿和她见面的么?
那现在,他是……有结果了吧?
一定是的,但是,是什么样的结果,需要他把她约到这里来,又摆下了这么盛大的一片花海?
手指掐住大腿,尽管呼吸不稳,温柔还是强迫自己问出一句,“然、然后呢?”
穆寒时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笑着,眼神却比刚才复杂得多,坚定、期待、认真、企盼……各种情绪都有。
——“我想得很清楚,我还是不想和你离婚。温柔,我们可不可以,不离婚?”
温柔听着,眼眶倏地红了,她捂住嘴唇,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穆寒时继续往下说,“六年前,我失去过你一次,如今,我不想失去你第二次。温柔,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温柔蓦地怔在原地,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世界仿佛瞬间寂静了下来,只有穆寒时在说话,她也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因为太过不可置信,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但是,男人的神情,看上去却比真金还要真。
“我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好好地对你说过这句话,让你一个人坚持了那么久,我真的很该死……”
温柔的脑子已经不能转了,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听到穆寒时的告白,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不,应该说,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自己告白。
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的呀?
他喜欢自己?
温柔完全相信不了。
脑子乱得不行,穆寒时却将花和袋子都举到了她的面前,缓缓地对温柔说:“我不想离婚,你呢?你又怎么想?我叫你过来,是为了让你做出选择……温柔,你会怎么选?”
“我……”
她眼眶通红地看着他,穆寒时异常平静地往下说,“如果你拿过袋子,那我们上楼,去办离婚手续;如果你接过玫瑰花,那我们回家,你还是我的穆太太……温柔……”
穆寒时叫着她的名字,在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温柔在巨大的沉默里绞紧了手指,最后,嘴唇发颤,咬紧了牙关道:“穆寒时,你真的是……太卑鄙了!”
温柔死死瞪着他,眼泪飞快地砸落在地上。
劈手抢下了穆寒时手里的那束玫瑰花,温柔一副恶狠狠的架势,却被男人一把揽入了怀中。
穆寒时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嗯,是我卑鄙,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我没哭!”
温柔闷闷的吼声,砸在他的胸口。
穆寒时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亲了亲她的发丝,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嗓音里满是爱意,“老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温柔没有说话,双手环住男人的腰,紧紧地扣住了。
两个人,在巨大的花海里,静止成一幅画……
-
温柔接受了穆寒时的花,不仅是接受了他的告白,也是做出了选择。
这婚,她不离了。
于是两人准备离开民政局。
温柔坐上车,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玫瑰花海。
他们一走,过路的人就纷纷上前,一朵、两朵,或是一捧、两捧地将花采走了。
温柔的心在滴血,穆寒时这次的出手终于阔绰得显出他的身份来了,这么豪华的布置,也就派上了几分钟的用场。
全是从原产地空运过来的新鲜玫瑰啊!
多浪费,多暴殄天物!
就算没有这么浪漫的背景,她也还是……会答应他的啊!
温柔在心底轻咳了一声,鄙视自己的不矜持,但她也是实话实说,穆寒时的一句“我喜欢你”,真的足够她卸下所有的防备和伪装,向他缴械投降了。
不过穆寒时倒没觉得有什么,他成功抱得了美人归,这些花就算是物尽其用,放在原地任人自取,拿去表白也好装饰也好,总有它们的归宿。
穆寒时倒好了车子,侧过脸,温柔还是巴巴地盯着窗外,他不禁笑出了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别看了,又带不走。”
温柔板着脸,嘴巴也嘟了起来,她挺严肃地和穆寒时强调,“下次不许这样了。”
穆寒时眉头一挑,“咦”了一声,“你不是说我没情调么?”
温柔瞪大了眼睛,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没情调了?”
虽然他的确没有,但温柔发誓,自己只在心里吐槽过啊,她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说!
穆寒时朝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温柔有些看呆,心神一个荡漾,一时间竟是把要数落他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车子开出去有段距离了,温柔看了眼方向,问穆寒时,“我们不回医院么?”
男人摇了摇头。
“那我们去哪儿?”
“去有情调的地方。”
又是情调……
温柔一头的雾水,穆寒时是和这两个字杠上了么?
然后,穆寒时带温柔去了南城最大的购物中心。
温柔:“……”
这地方哪里有情调了?
手被穆寒时牵起,他好听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我听程安说,对我从前陪别的女孩子吃饭逛街看电影的事,你心里很不舒服?”
温柔眼睫一颤,立刻抬头看了穆寒时一眼,不偏不倚正好撞进他狡黠的笑容里,她的脸又慢慢红了起来。
一时间,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程安那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穆寒时拉着温柔来到导购地图前,循循善诱,“说起来,我们好像从来没有一起逛过街。怎么样,逛逛么?”
温柔也不再忸怩,用力点点头,来都来了,当然要逛!
“我回国之后,还没正经买过一件新衣服呢。”
听听这可怜的语气……
“那走吧。”
既然老婆大人缺衣服穿,那就先逛服装区!
两人信步走着,边走边看,温柔的眼光很高,许多店,她只瞥了两下,就连进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到了第四家的时候,温柔才露出了些许满意的表情,然后她回过头,对穆寒时说,“这家不错诶,衣服的款都挺新的。”
“那你去挑挑看。”
穆寒时一边说,一边接过温柔手里的包包和手机,自然得仿佛做惯了这种事。
然后他在休息区坐下,看着温柔奔向琳琅满目的衣服。
有个导购员一直紧紧跟在温柔的身后,跟得她都有些不耐烦了。
穆寒时立刻远远向她出示了VIP白金卡,随后眼神示意了一下,导购员立刻会意地小跑到他身边,恭敬地,“请问先生有什么吩咐?”
“和我太太保持一定的距离,看到她需要帮忙再上前;也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她问话了你再回答。OK?”
“……”
导购员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但是这是大客户,她可得罪不起,只能乖乖照办。
温柔今天难得的好兴致。
花蝴蝶一样穿梭在衣服堆里,挑拣穿搭——田园风,淑女风,波西米亚风……她通通试了一遍。
穆寒时起先还很耐心地等着,后来也渐渐坐不住,起身,叫上导购帮忙参考。
当温柔穿好一套新衣服,他就紧跟着穿上一套与其相配的男装。
像是在玩一个连线游戏。
俩人站在试衣镜前,彼此互看一眼。
温柔笑容明媚,拿出手机,拖着穆寒时自拍。
在温柔的调教之下,穆寒时的自拍姿势总算有了一点点长进,两人变换着风格和表情拍了一大堆。
小导购站在一旁,默默捶打着快要跑断了的腿,心力交瘁。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无形虐狗,最为致命吧……
玩累了,温柔坐回到沙发。
小导购手里拿了两套男装,刚才给穆寒时搭配用的,一见他们好像不试了,刚想放回去,温柔又朝她摆了摆手,“拿过来吧。”
她对比了一下,看了穆寒时一眼,“这套挺不错的,去试试。”
穆寒时接过来,刚才都是导购挑,现在这件是温柔挑的,看上去的确更好一些,于是男人起身,走进试衣间。
温柔拿了手边的时尚杂志,草草地翻阅起来。
没过多久,试衣间的门缓缓打开,白玉般的手指搭在门框上,穆寒时理着领口,慢条斯理地从里面走出来。
温柔抬头,然后视线定住。
男人精致的锁骨在微敞的领口下若隐若现,肩线直得令人发指,一路往下延伸,有力的手臂,劲窄的腰跨,再是腿——包裹在新换上的黑裤里的,趣÷阁直的大长腿。
她又有些看痴,这人太高,总给人一种脖子以下全是腿的错觉。
“怎么样?”
穆寒时抬起拇指刮过下巴,看看镜子,又看看她。
温柔一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怎么样?
这种求夸奖的口气她听了就不爽,温柔抿抿唇,视线晃到别处,“还能看吧。”
穆寒时淡淡道:“你刚才咽口水了。”
温柔:“……”
她、她饿了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