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清朗稚嫩的童声自村口那间最破旧的小破屋里传来,远远便能看见一名七、八岁左右的男孩正经认真的坐在窗口,手中似模似样的捏着一本早已黄了封面的旧书,朗朗读着。
坐在他旁边的妇人穿针引线,正飞速的缝补着手中的衣服。
只见妇人的身旁堆了满满一箩筐衣裳,她利索的手指捏着纤细的针,麻利的在衣服有破损的口子上来回穿梭,汗水浸湿了她的发丝,她亦毫无察觉,似乎早已沉浸在活汁之中。
许久……男孩面带疑惑的将书本搁至,侧头问妇人:“母亲,何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妇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这才放下手中的活汁,十分慈爱的抚摸着男孩一头乌黑的发丝,心头慢慢的涌起一阵悲凉。
是啊……这孩子原本该是太子世子,将来的储君,要是命好,说不定还能成为人上之人!
只不过,如今……她落得如此地步,还害得她的孩子与她一块吃苦。
想到这里,秦夕鸾的眼中噙了淡淡的雾气,她掩起双眼,不敢正视孩子清澈的目光。
好半晌,她才慢慢的嚅动唇角,道:“宏识长大了就知道了”。
皇甫宏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双与秦夕鸾极其相似的眸子泛着不解的疑惑,他微微有些失望。
三年前,母亲突然将他带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他原本以为只不过是小住时日,却不知,这一住便是三年。
这三年来,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丫环仆妇,有的只是母亲日夜消瘦的脸颊和做不完的活计,尽管母亲仍旧将他当成高高在上的太子世子一般供养着,但是……
在他小小的心里,依然嗅出了落迫的气息。
是的……自从那夜,她们在姨娘的帮助下逃离了东宫之后,小小的皇甫宏识已经隐隐意识到,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太子世子,而母亲亦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一切都变了。
皇甫宏识微微叹了口气,重新拾回书本,朗朗读着。
即使知道,他也必须装作不知道,因为,在这场只有他们母子的戏份里,他得配合好母亲的一言一行,如此才能让母亲的心理好受些。
朗朗的读书声再次回响在秦夕鸾的耳边,她宽慰的笑了。
至少,她还有一个懂事的儿子。
夜幕降临,破旧的小厨房有淡淡的吹烟升起,隐隐能闻到一股子肉腥的味道,皇甫宏识放下手中的书本,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茫。
他拖着一只残废的腿,一步一瘸的扶着桌椅板凳往厨房中走去。
这是那场灾难带给他最严重的损伤,尽管母亲总说不要紧,做人只要身坚志不残,但是,小小的宏识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脆弱。
“宏识,我不是让你坐在那里等么?俗话说‘君子远离庖厨’,以后你若是再进来,我绝不轻饶你!”
秦夕鸾一回头便见到皇甫宏识流着口水倚在灶火边定定的看着。
她知道,这孩子是想吃肉了,尽管如此,她依然拿着东宫的那套法则管束着黄甫宏识,因为,在秦夕鸾的心里是不相信皇甫尘会如此狠心的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
整整三年了,她每日都安慰着自己,皇甫尘一定在寻访她们母子的下落,只是还未找到此处而已。
“哦,知道了!”皇甫宏识失望的撇了撇嘴,依着来时的路,一步一回头的又坐到了窗前。
傍晚的夕阳将这个小山村照得火光火亮,犹如五彩的霞披从天而降一般,到处都染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衣裳,好不漂亮。
出外务工的青年都三三两两的往回赶,几名家境较好的孩子亦蹦蹦跳跳的从私塾回来,他们一路走着,一路议论着什么。
走到皇甫宏识的窗前,一名男孩突然驻了步,扭头跑了过来,对着窗口笑嘻嘻的喊道:“宏子,你听说了吗?太子要登基了,太子登基之后,免税三年,我们可有福了!”
他兴奋的小脸通红,这则好消息,对于这些农民家的孩子来说,无非是天大的喜讯。
但是,皇甫宏识的脸上却‘刷’的一下全白了。
他仓促的朝身后看去,只见母亲的背景仍旧在小厨房忙碌着,皇甫宏识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强扯出一丝笑意,喃喃道:“是吗?那真好!”
他的父王就要登基了,再过不久,便要坐上那万人景仰的位置,而此时,他却和母亲窝在这个小山村里,过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
果真是讥讽可笑。
宏识的嘴角一扯,眼中慢慢的氤氲着苦涩。
那孩子高兴的哼着歌跑到前头去了,只余下宏识还在不断的喃喃自语:“那真好,那真好……那真好……”
夕阳的霞光由刚刚的金红,慢慢的褪化成了暗红,太阳自西边下山了,天地间仿佛在不可估量的一瞬间染上了一层血腥。
皇甫宏时猛的回头,却见到不知何时,母亲早已站在了他的身后,她的手里端着刚刚煮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
他眼中一惊,却又掩饰般的咧开嘴大笑了起来,双眼精光闪烁,却又晶莹耀眼:“母亲,您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肉可真香啊,我先尝一块!”
说罢,他伸手捏起一块放进了嘴里,肉香立即溢满了口腔,鲜汁溢出,在模糊的咀嚼声中,他这才看清,母亲的脸上不知何时,竟已是泪流成河了。
秦夕鸾呆呆的看着儿子那刻意讨好的吃相,心中被苦涩漫延得几乎不能呼吸。
原来宏识什么都知道……这三年来,他们不过在各自欺骗而已。
慢慢的,那苦涩散去,一股甘甜随之而来,为了宏识的懂事明理,为了这孩子的坚强不屈,是的,她为了这伟大的儿子而高兴。
秦夕鸾又哭又笑,而这一盘喷香四溢的红烧肉,最终在笑声和眼泪中被清扫一光。
这夜的小山村显得特别的宁静,秦夕鸾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着白天没有做完的活计,床上的皇甫宏识早已进入梦乡,时不时发出几声喃喃呓语,似乎在遣责父亲的无情。
深夜时分,整个小山村都陷入了一片静谧之色,今夜的这种静谧却让人觉得心头不安,秦夕鸾做好最后一份活计。
她吹灭油灯,起身将窗户拉好,手刚伸出窗外,只感觉到一阵强劲有力的风声吹过,紧接着,无数个暗影便从村头涌了进来。
他们训练有素,迅速敏捷的将整个小村压包裹了起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猛的从心头涌起,她惊呼不好,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儿子,正欲从后门溜出去,却不想,一把明晃晃的钢刀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姐姐,别来无恙?”如黄莺般悦耳的声音自推开的门口传了进来,狭小的屋子里瞬间涌起来数个粗壮的汉子。
将秦夕鸾母子团团围住。
“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夕鸾死死的将宏识护在怀中,咬着牙灼灼的盯着眼前的女人。
没错,来人便是她信任了二十六年,情同手足的庶妹秦夕凤。
三年前,她被人陷害与府中的长工通奸,亦是这位庶妹帮她引开府中的侍卫,顺利逃离出府。
只不过,在逃跑的路上,宏识因为害怕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只以为是脱臼,未加处理,而后,待到安全之地,看了大夫,才知道,原来宏识竟摔断了腿骨,又生生的被自己拖着跑了一夜,以至于这条腿完全的残废了。
每每想到这里,秦夕鸾都会忍不住自责。
那时候的自己,从未经历如此可怕的事,她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想也没想便拖着儿子逃离了东宫。
如今一想,若是当时自己不要将宏识带出宫,那么……他如今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世子,又何须跟着自己受苦。
后来,秦夕鸾也试想过将宏识送回去,只不过秦夕凤却拖人带了信来说,皇甫尘怀疑宏识是她与那长工所生,要杀之以绝后患。
秦夕鸾看着眼前笑得一脸陌生的秦夕凤。
她身披狐皮白莲花斗蓬,身穿百鸟朝凤香缎长裙,一头青丝挽在头顶,插上了皇甫尘珍藏多年的一支金牡丹落花钗,每一片花瓣都像落花一样由一条条金丝线串起,细细碎碎的垂至耳际,美极了。
这支簪子,秦夕鸾在黄甫尘的房里看到过好几次,是装在一个百宝石做成的晶莹剔透的盒子里,放在床头,每每到夜深人静之时,皇甫尘便会拿出来抚看。
据闻,这支簪子是他的生母,当年冠宠一方的楼贵妃留给他的,因此,无比珍贵。
如今,却戴在了秦夕凤的头上,怎能不让人生疑?
秦夕凤听了她的问话,仰头大笑起来,原本温婉好听的声音,在这诡谧的笑声中荡起了几分阴森,身旁的侍卫和那几名壮汉都忍不住浑身一抖。
“姐姐真是善良纯真,死到临头,还不知为何!那就让妹妹一字一字的解释给你听吧!尊贵的嫡女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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