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2年】
乾清大学。
躺在中文系值班室破旧不堪的沙发上,萧然做了一个梦。
漫山遍野开满了杜鹃似的花朵,只见花不见叶,每一朵花瓣上都滴下一抹血红,在脚下汇成溪流。世界被染成地狱的颜色,而花海的中心盘蜷着一条血眼大蛇,正朝自己阴冷地惨笑。当梦醒来的时候,晌午的阳光像剑一般刺进瞳孔,萧然不得不用手遮住双眼。手背触到了额头上某种粘稠的液体,他慌忙地坐起身来,还好,那只是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水。
这是什么梦?
“萧大人,您醒啦?”莫杭眼睛盯着电脑显示屏,手指不停地敲打着键盘道,“您老这一场春秋大梦做得可好?梦里和哪位姑娘私会啊?”
萧然摇了摇头,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感觉脑子里像是要爆炸一般。窗外天色很昏暗,那台老掉牙的电视正在转播伦敦奥运会男子自由泳小组赛,泳道上菲尔普斯遥遥领先,喇叭里惊叫声连连。头痛得厉害,他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径直走到洗手间。萧然凝视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人,年轻的面孔略显憔悴,只有仍旧深邃的眼神让他找回了自信。幽深的瞳孔泛起波澜,不禁使他浮想起刚才的梦境来了。
听说梦见蛇好像是要发财,萧然苦笑。大致洗漱了一番,他悄悄走到莫杭的背后,突然伸手关掉了Windows7的操作界面,随之消失的还有莫杭没来得及存档的电脑游戏。莫杭发出一连串的呻吟声,愤愤不平地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可乐。
萧然夺过杯子猛灌了一大口,头痛感稍微减轻了。他板着脸道:“这夏天都快到头了,那篇关于研究魏晋的论文要是再拿不出来,被历史系那帮家伙嘲笑事小,系主任那边可是下了死命令的,弄不好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三国这种波澜壮阔的时代过后,两晋的正史多少有些枯燥,萧然最近正为这事头疼不已。
“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莫杭抓住萧然肩膀就把他往外拖,“走,跟我去喝一杯。听说西门那边新开了家店,里面的奶茶妹子那长得真是……”“诶诶,我说你小子搞什么,前些日子你不正在追外国语那个系花吗?”“唉,这个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咱们先溜着,到地方给你细说。”
“砰砰砰!”换好衣服,两人正准备出门,玄关传来一阵急促的砸门声。
“外面谁啊?老子这可是黄花梨,砸坏了你赔得起?”莫杭没好气地打开值班室的破木头门,一个戴眼镜的文静男生正气喘吁吁,满脸惊恐地站在门口。来人是两人的室友冯良玉。
“良玉?出什么事了,进屋慢慢说。”萧然很惊讶平日里文质彬彬的他竟会如此慌张。冯良玉毫不理会,一把抓住萧然:“蒋笠出事了!又有人死了!”
“什么?蒋笠死了!”
“他没有死……可是情况很糟糕……你们别问了,快跟我来!”萧然也不多说了,关了门,两人跟着他狂奔而去。
半个小时后,在医院监护室,萧然和莫杭见到了同样是他们室友的蒋笠。此时蒋笠正处于昏迷状态,据冯良玉描述,两天前蒋笠和体育系两个朋友结伴到距离学校五十多公里的敖山野营,昨日被山脚下的村民发现,已经精神失常,满嘴胡话。卫生站没法解决,这才连夜送到市里来,到了医院还是大喊大叫,后来给打了一针镇定剂才勉强安静下来,再后来却昏迷不醒。
“医生说他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才导致神志不清的。”冯良玉小声说道。
“其他两个人呢?”萧然问。
“死了,尸体是今早发现的,从山上的溪水里冲下来,还是那种死法,好可怕……”
莫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蒋笠道:“这事儿有点邪门儿了啊,话说回来这小子胆子够大的,这几天还敢上山……”这时看护的护士瞪了三人一眼,于是萧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退到医院走廊上。监护室外面还站着两个警官,稍微盘问了几句,也没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显然警方调查无果,只好寄希望于昏迷的蒋笠身上了。但是医生都没法断言蒋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们也就只好派人守着了。
敖山属秦岭一脉,植被茂密,人烟稀少,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山区。前几年还有些登山爱好者前往探险,然而今年上半年却连续出现了几起人员失踪案件。这本来是被当做意外处理的,因为无人区探险本来就是一项走在死亡边缘的运动。但后来却发生了诡异的事情。有樵采山民在山沟里发现了三具登山者尸体,死法极其可怖。据描述,被害者身上的骨头几乎都断裂了,颈部以下的躯干呈现出扭曲的形状,而且体内血液被吸干。最诡异的是,山民们走近后发现,每具尸体都嘴角上翘,干瘪的脸上赫然露出了笑容。几个山民吓得魂不附体,逃到乡里报案。乡长不敢怠慢,连夜上报,几乎弄得满城风雨。
奈何山区海拔较高且面积广大,警方几番搜寻无果,后来就有坊间传闻说山里有吸血鬼出没,这件事捕风捉影,一度弄得学校周边地区人心惶惶,校方更是严令禁止在校学生到山里游玩。虽然蒋笠平日里爱好锻炼,身体素质不错,而且是典型的无神论者,但萧然却没想到他会大胆到贸然上山去。
萧然当然对吸血鬼一说持怀疑态度,而且自己没有亲眼看到尸体,微笑一说实在匪夷所思。但无论如何,这些案子都非同小可,若这几起凶案是人类所为,那这个凶手必定是极其变态残忍的。
“对了良玉,蒋笠昏迷前都说了些什么话?”和警方一样,萧然很想知道蒋笠究竟是在山里看到了什么被吓成这个样子。
“都是些胡言乱语,”冯良玉把嘴附在两人耳朵旁道,“他说,山里有座鬼城,血红色的,躺在床上还一直喊一个字……”“什么字?”萧然脸色微微一沉。
“妖。”冯良玉说道,“昏迷前他一直在喊这个字,你说这警察能信吗,不会是吓傻了吧?”
萧然脸色越发凝重,拍了拍他的肩说:“放心吧,等蒋笠醒了,所有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因为蒋笠是外省人,一时间还没联系到他的父母,所以冯良玉打算住在医院照看他一段时间,离开前萧然嘱咐如果蒋笠醒了就马上联系他。从医院回学校的路上,萧然一言不发,莫杭拍了拍他道:“小蒋能活下来咱们就烧高香了,你别在这儿装小媳妇儿闷闷不乐,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不,我在纠结一件事。”萧然抬起头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他昏迷前说的话吗?蒋笠说他在山里看见了一座鬼城,但他在床上却一直喊的是什么?妖。鬼城里应该说鬼啊,为什么他却声称自己见到妖了呢?”
“怎么越说越邪乎了?兴许小蒋是说他躺在床上腰疼,这个腰,良玉那小子在那种情况下很容易下意识就往那方面想啊,指不定就听差了。我说你想多了,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奶茶妹吧。”莫杭嬉笑着就朝西门走去。
“梅姨要知道你不去她那儿喝了,看她怎么收拾你这孙子。”萧然骂道。他很清楚自己这种对于案件的敏感度很大程度来源于自己的父亲,萧然的父亲曾经是西安警察局局长,之前担任过重案组组长和高级顾问,不过三年前父亲却辞掉了工作和母亲移民到澳洲,在大堡礁附近开了一家风味中餐厅,听说生意还不错。沙滩阳光,也许父亲真的已经厌倦了那种危机四伏的生活吧。不过,除了对案件的敏感,自己同样继承了父亲非凡的洞察与逻辑能力,只是有时候自己难免过于神经质了。
买了两杯招牌奶茶之后,莫杭旁敲侧击地向奶茶妹要电话被拒绝了,只好灰头土脸地回值班室了。两人走到门口却发现不对劲,值班室的木头门被人强行撞开了。两人对视一眼后立即冲了进去,值班室被翻得一片狼藉,各种资料和文件全被翻出来了,鞋柜上一排阿加莎·克里斯蒂也散落一地。
莫杭忍不住骂了一句道:“这他娘谁干的,光天化日的,这么穷酸的地方也抢?”值班室里除了一台旧电视机和莫杭的笔记本电脑还比较值钱,其他的都是系里的一些学生资料和各种会议记录,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但是电视和电脑都好端端地摆在原位,看来来者并非为求财而来。
萧然环视一周,走到电脑前拨弄了一下,突然皱起眉头道:“这个不速之客恐怕不是来找东西的,是来送东西的。”说完他把手往地上一指,莫杭随眼看去,昏暗的白炽灯下,满地的文件卷宗中,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信封。
黑色,仿佛来自死神。
“如果短时间内我在这个房间要得到某项信息,我就绝不会只把文件翻个底朝天却不打开电脑查看。你别告诉我他临走还会好心帮你关机。”萧然矮身拾起这张来历不明的信封,用手磨砂着黑色的封面,有种奇怪的触感。
“这人有毛病吧?来送东西弄得跟入室抢劫一样。”
“也许,来人想制造信封早已经在值班室里的假象吧。”萧然转身关上门,将信封捏了捏,小心地拆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了一张金属制成的、做工很精致的卡牌,在灯光照射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
卡牌的正面画着一头青色的猛兽,浑身斑斓,外形和老虎相近,却长着髯须和钩爪,隐隐藏有龙气。
“这是只老虎?怎么长成这样,不过倒很威风的样子。”莫杭把头凑过来道。
萧然摇摇头道:“不对,须爪乃龙的象征。传言龙生九子,各不成龙,就是说龙有九个儿子,外形各异,但都没有成为真龙。其中一个威风似虎,明辨是非,此乃龙之七子—狴犴。”
“就是刻在狱门上的那个怪兽?”莫杭恍然大悟道。
“什么怪兽,这是神兽。”萧然开始侃侃而谈道,“相传南宋有个狱吏叫犴裔,此人品行正直,深得百姓爱戴,是以秦桧为首的贪官集团的眼中钉。恰逢宋主赵构沉迷于厌胜之术,一个皇帝身边的道士被秦桧买通,假借卜辞诬告犴裔是瘟疫之源,于是赵构竟下令处死了犴裔。传说犴裔死后化为一头神兽,专司正义,惩治世间奸佞,守护黎民。后人敬佩他的忠义刚正,就把它的形象刻在狱门和公堂之上,名曰宪章,也就是狴犴。”
莫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萧大人学惯古今,下官佩服。”
“多读书。”萧然拍了拍他,顺手把卡牌翻过来,一首奇怪的小诗被写在背面:
黄昏的狮子亲吻黑夜的宝石
光明降临刹那
神的眷顾停留至最后一秒
国王失去了权杖
嘴角神秘的微笑
第一个鸣钟的人
我将献上夕阳最神圣的宝藏
这是江户川乱步式的字谜?亦或是达芬奇式的密码?
作为推理小说的爱好者,萧然略微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逐渐沸腾。再往下看去,落款用小字写着:
8.10.20126:00pm西陇古城广场
莫杭拿过来看了看,眉毛都拧成了一团麻花:“八月十日,三天后?这是邀请函?难道有人请我们参加化妆舞会?”
让萧然真正感到无法平静的不是这些神秘的诗句,而是最后的落款地点。西陇是秦岭山脚下的一个边陲小镇,而这个小镇正是进入敖山的必经之路!
萧然把卡牌放回信封里收好,走到窗前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在向我挑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