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那条宽敞的谢里奇大道,齐朗跟在尤利的身后向着镇子西边的军营走去。他的脸上并没有带上一般孩子常见的欣喜,而是平静沉稳得出奇,他只是在低着头踩着尤利的影子,一声不响地紧紧跟着,尽管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条北莱利库姆大陆上最热闹的街道逛上一逛。
“瞧,那个东方小子……”“他还真活过来了,那些狼是不是正赶上那两天胃口不好?”街道两旁时不时传来类似的议论。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刺得尤利很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在这一路上也变成了只饿狼咬不死的怪物,正被锁在木笼子里推着巡街,让镇民们兴高采烈地品头论足。
“班士利,你的礼貌丢到了黑森林里了吗?”尤利向着鲜肉摊边假装讨价还价的一位猎户恶狠狠地嚷着,“别忘了到诊所去还钱,我记得很清楚,是七个伯尼!”
那并不是很大的一笔钱,但也足够令班士利闭上嘴巴,压低头上那顶毡帽,急匆匆地逃开了。
“你太刻薄了,尤利。”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从奥康街的拐角处转了过来,笑眯眯地望着尤利的那张涨红了的圆脸,“你真该好好学学库姆医生的宽容与仁慈。”
“多迪姆中尉!”尤利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库姆医生说齐朗这事你包下了。”
不用尤利多说,多迪姆已经站到了齐朗的面前,很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小伙子,你就是那个从雪狼峡谷死里逃生的东方人?”
“东方人”这个字眼在齐朗听起来好像比“奴隶”两个字更加刺耳,他轻微地皱了皱眉,却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把他交给你吗?”看到不用自己介绍,多迪姆就已经和齐朗搭上了话,尤利很快地就为自己找到了逃离麻烦的借口,“我得去巴里基的店里买些绷带。你知道,他几乎把绷带都用光了。”
“只能一小会儿,我得去指挥部呢。”多迪姆向着尤利的背影喊了一声,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转过来向齐朗建议道,“那么,我想我们得到凯西婶婶的摊子前坐上几分钟了。你饿吗,齐朗?”
齐朗回避着多迪姆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摇了摇头说:“谢谢你了,多迪姆中尉。”
“如果这是命令呢?”多迪姆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你如果成为了一名卢曼帝国的士兵,就该听从一名卫队长的命令。瞧你这小身板,我该下令让你每天吃二十个鸡腿汉堡。”
齐朗听出了这是句玩笑,轻轻地笑了起来。
多迪姆有这本事,他可以在见面的三十秒钟内就让你十分轻松自然地接受他,再过上个五分钟,你就会觉得他是你认识了差不多一辈子的朋友。
果不其然,当齐朗随着多迪姆坐到了那条桐木长凳上才坐了一会儿,他说出的字数差不多已经超过了这一个多月的总量。
多迪姆的问题没有丝毫令人感到不快的地方,比如说,他从不会直接地去问齐朗过去的一切不快乐的记忆,而更多地会去谈自己当初在东方的那些见闻。从他的话里,齐朗了解到眼前这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尊敬东方人的神秘的文化,就像他尊敬这世界上一切其他种族一样。只不过他口中的话好像太玄乎了些,因为他自己也从没听说过哪里有人会像变戏法一样,在手中凭空变出一件武器来,同样地,他也没听说过会有东方的勇士只靠踩着空气就飞到天空上去。
当齐朗忍不住纠正多迪姆的一些看法时,他也收集了一下零散的记忆,把家乡那遥不可及的美丽景色透露了一些:那里田野广大,绿草如茵,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遗憾的是,白云上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横冲直撞的勇士。
多迪姆并没有去问齐朗为什么最终成为了一名奴隶,被带到了这极北的卢曼帝国。因为那件事通常都伴着很痛苦的回忆,而且真相一般也会惊人地相似:东方的许多古国都在奥托帝国的铁蹄下覆灭了,被征服的人们要么战死,要么被廉价卖给了其他的西方帝国,成为了失去自由与尊严的奴隶。在卢曼帝国的边境,每天都有着几万类似的交易。
不过多迪姆还是问了齐朗一个问题,那就是那天他在雪狼峡谷时,他是否真的看见了那匹雪白的巨狼。齐朗在那一时刻毫不犹豫地说谎了——他不可能把那一切告诉给别人,尤其这个人还有可能关系到他能否顺利地成为一名士兵。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尤利还是拖拖拉拉地回来了。多迪姆几乎被耽误了向威廉少校呈交战事汇报的期限。
“对了,齐朗。”但多迪姆中尉的心思并没有完全离开齐朗,他才走了两步,又返身转了回来,“既然你选择了要当一名士兵,你有没有考虑过到旋锋军来?”
齐朗觉得这时自己的眼睛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点亮了。
大名鼎鼎的旋锋军!?那个征服了北莱利库姆大陆,剿清了凶残的变种狮虎兽的旋锋军!?
他甚至开始怀疑多迪姆是在开他的玩笑,因为他本打算在军队里好好拼搏一番,才找机会申请加入旋锋军的。他之所以选择硬闯雪狼峡谷,在摆脱奴隶身份的同时,为自己争取一个成为士兵的机会,一直只是为了这一个目标——旋锋军!
多迪姆从齐朗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了那种热情,或者说是渴望,他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尤利,三十分钟后,带他到征兵处来找我。”多迪姆撒开腿跑了起来,他看来必须得抓紧时间了,但他的声音还是清晰准确地传了回来,“记得要准时,我大概只能有三分钟的时间。”
下午两点钟,也就是多迪姆交待的三十分钟后,尤利很失望地发现多迪姆并没有遵守约定的时间,看来一贯较真的威廉少校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应付得了的。
征兵处前那些粗大而尖端锐利的松木栅栏前,已经有许多人一堆一堆地聚了起来。再过十来分钟,旋锋军新战团的征兵程序就要正式开始了。作为帝国军队精锐中的精锐,敢来这儿应征的年轻人不算很多,但看起来也能有上百人。那些小伙子们都在活动着自己的肩膀,跃跃欲试地展示着自己过人的才华。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尤利的失望慢慢开始向绝望转化——他已经听说了旋锋军的淘汰比例,大概是十个选一个,而跟那些壮小伙子们比起来,齐朗根本看不出来一星半点士兵的样子。估计这孩子只能跟着自己回去,乖乖地在库姆医生的诊所里打些零工了。尤里在心里暗自盘算着。不过,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工钱也会因此将被打些折扣?对此,尤利实在是很担心。
“尤利,没想到你也来报名参军。”一位瘦削的中年士官走到了桌子旁坐了下来,笑嘻嘻地向着尤利打着招呼,“库姆医生缩减了你的伙食费?”
“别开玩笑了,奥特朗。”尤利稍稍松了口气。奥特朗在库姆医生那里看过牙病,他左面数第二颗槽牙就是库姆医生和尤利合伙才拔下去的。
“原来是你负责征兵这活儿,那就好办得多了。是这个棒小伙要来参军,库姆医生和我做担保人。”尤利在推着齐朗走上来时,在后面偷偷地把他的胸脯推得更高些。
“咦——你在开玩笑吧?”奥特朗眼中的不屑一顿再明显不过了,“他是个东方人!”
“东方人又怎么样?我们卢曼帝国在一个世纪前就已经消灭了种族歧视!”尤利大声争辩了起来,“我妈妈的妈妈的爸爸就是个东方人。你必须收回你刚才的话!”
奥特朗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望向尤利,连槽牙上的空缺都清晰可见。他好像一时还真没算清楚尤利有几分之一的混血:“好好好……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但是他太小了,这总是真的吧?我打赌他甚至没到九岁……呃,下午好,多迪姆中尉。”奥特朗那双水肿的眼睛这时突然瞄见了自己的卫队长,他连忙把尤利甩到了一边,笔直地站了起来,向着多迪姆行了个军礼。
“下午好,奥特朗上士。”多迪姆还了个军礼,看上去很轻松地摆了摆手,但其实他已经被威廉少校的那通深入浅出的分析折磨得疲惫不堪了,“出了什么事了?我听说我们的军营里出现了种族歧视?”
“没有的事,卫队长。”奥特朗谄媚地笑着,“我在和尤利开玩笑呢。你知道,就是逗逗他……不过这孩子确实是太瘦小了,我恐怕……”
“我却认为这孩子很不错。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些东西,嗯……他有一些这里的孩子不具备的特质。”多迪姆打断了奥特朗,就好像头一回见到齐朗似的,很严肃地上下打量了几眼,却偷偷地向着他眨了眨眼睛,“我很希望明天在军营里能看到他,奥特朗上士!”
“是的,卫队长。”奥特朗欠着身子向多迪姆鞠了一躬,“您的眼力一直都是我们军团里最捧的,这一点是从不会有错的。我敢说,这个孩子一定能成为我们旋锋军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