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就在军营的东面,那是由十几座联在一起的平顶大房子凑成的,足够容纳下三五百人。夏奇镇治安情况良好,因此牢房大多数房间都空闲着,浩歌团这百十来号人住了进去,也还不显得拥挤。只不过阿察和阿汪这对兄弟俩为了照应大家,需要不时地嚷上几嗓子,询问团员们各自的情况,因此里面显得闹哄哄的,往常的严肃而阴森的气氛完全被冲淡了。
齐朗所在的这间屋子里显然都是些要犯,包括那对双胞胎兄弟,几个强壮的汉子,还有那一直醉得不省人事的大明星朱来。尽管阿察和阿汪一再笑嘻嘻地向他表示着歉意,但齐朗心里的怒气却没有消除,他只是孤零零地坐在了一边,根本不愿理会他们。
到了傍晚,那位大明星终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喷嚏,在铺位上醒了过来。他的衣服都被菲利克斯没收了,而阿察那件花花绿绿的袍子估计并没能起到良好的遮风效果。
尽管仍然睡眼惺松的,但朱来的样子看起来还不赖。他生了一张典型的老帅哥的面孔,双眼中带有天然的忧郁,再配上那两撇八字胡须,玩世不恭中透出了些许沧桑感,难怪全世界的女人都为他着迷。他首先向那兄弟俩抱怨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你俩这回选的旅馆可不怎么样。”
阿察一脸歉意地迎了上去,尝试着想把自己的那件袍子套回到班主的身上,但那纯粹是开玩笑,那袍子整个垂下来都还没盖到朱来的肚脐眼呢。
“班主,这可不是什么旅馆。”阿察回话说,“这里是卢曼帝国的牢房,总体来说环境还算优雅,四周也挺安静的——只不过你洗不了热水澡了。”
“是这样啊。”朱来笑着站了起来,向四面环视着,“听你这么介绍,我还真感到有点荣幸呢,我们多久没到访过监狱了?一年半?”
他很快就看到了那位默不做声的旋锋军下士,虽然浩歌团足有上百名团员,恐怕他这位班主也无法一一叫上名字,但对于这个不熟识的面孔,他却很确定,因为他的团员当中没有人会穿这么难看的服装。“你们两个又不经我允许就擅自接收新团员了?”他回过头问那兄弟俩。
“他还没提出申请呢,班主。”这回是阿汪抢来了发言的机会,“但我保证他会是你的忠实追随者。”
听到这么谄媚的话,齐朗有些坐不住了,他也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朱来面前,这时才发现,这位大明星的个头还真挺高的,估计快接近190公分。
“你好,朱来先生。”齐朗皱着眉向朱来伸出了手,尽管心中不是很高兴,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了一番,“我是这里的一名中士,也是来自于宗浩王国。我叫齐朗,嗯……很高兴见到你。”
朱来跟他握了握手。他的手很柔软,而且好像也根本没什么力气。看来他也不太接受西方人的礼仪,每到握手时,都想把人的骨头握碎,好借此来证明自己是个可以信赖的男子汉。
“你姓齐?”朱来认真地看了看齐朗的眼睛,嘴角带着标准的应酬般的笑容,“那真是个高贵的姓氏。而且你的眼睛可真漂亮,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当然是明星们常耍的手腕,想通过一两句赞扬的话,就拉近你与他的距离,而后你就变成了他忠实的拥趸,乐于为他花掉身上的每一个伯尼,甚至会哭着喊着等在旅馆的门口,只为了能够看到他一眼。
但那对齐朗根本不管用。他对这位大明星没什么好感,因为他已经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一个贪图女色的无耻的家伙!
齐朗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或许对于一个东方人来说,客客气气的才是正确的待客之道,但那也是在面对一位值得尊敬的客人的情况下,而眼前这人,不值得!
齐朗抽回了自己的手,令朱来赞扬的话语尴尬地浮在了空气中:“我很确定,先生,我们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我们根本就不熟悉。”
朱来擎着手在那里愣了一愣,但他太聪明了,很快就想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自我解嘲般地笑了一笑:“看来,我们给你惹麻烦了吧?”
“是的,不小的麻烦。”齐朗自顾自地坐回了自己的角落,毫不客气地回答说。
那两个小胖子都跟着笑了起来,但还没等他们张开那堪比一千只麻雀的嘴皮子,朱来却已经凑到了齐朗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小家伙,你就不会委婉些?东方人的美德都被你丢掉了吗?你不知道这样说会让我很没面子吗?”
朱来说这席话的时候,他看到了齐朗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深邃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但他却不动声色地忍住了。
而齐朗已经一言不发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礼数,再多说什么只会让自己更加不痛快。
朱来轻轻叹了口气,能够见到一位来自故国的战士,其实是很令他高兴的,尤其这位战士的名字还叫做齐朗。他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继续发问道:“我注意到你的话不多,但你愿意跟我谈谈你的过去吗?”
“那没什么好谈的。”齐朗铁青着脸,把头扭了回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与不快,“我们的战士们都死掉了,活着的都沦为了奴隶!你一定也听说了,哪怕你和你的伙伴们都躲在了几千公里之外!”
朱来的脸上露出一丝悲哀;他想问的当然不是宗浩王国的过去,但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眼前的少年的确有理由痛恨自己,因为作为故国的一员,他既没有战死,也没有变成一名奴隶,那可能是得益于他独特的身份;那是难得的幸运,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但朱来的悲哀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被原有的优雅取代了。他站了起来,毫无先兆地唱了起来:
“青青的草地哟,碧绿的湖水;失群的羔羊哟,盼望把家回;他乡的美酒哟,徒令我心迷醉;坚强的王子哟,才是我心追随……”
他的歌声婉转悠扬,优美动听,其中还隐藏着一种莫名的忧伤,那忧伤几乎令齐朗流下了眼泪。
但齐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泪水也并没有滴落下来。因为齐朗对自己发过誓,当决定孤独地踏上征途时,他永远不要别人看到自己软弱地流泪。尤其眼前这人,只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他只会逃避自己的责任,在灯红酒绿中沉沦,在纸醉金迷中迷失自己的本分!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掌声,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了牢门口:“看来我的士兵们真的犯了个错误。”
齐朗一听那声音就认出来了,是多迪姆上尉。看来他终于得到了消息,在更多的心理折磨到来之前,先赶过来解救自己脱离苦海了。
而就在齐朗跳起身之前,那位大明星却抢先迎了上去,一脸严肃地望着多迪姆那同样俊朗的面孔。
多迪姆不动声色地命令士兵打开了牢门,走到了朱来的面前:“你好吗,朱来先生?”
朱来笑了,他张开了臂膀,给了多迪姆一个结实的拥抱:“多迪姆老弟,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大概有七八年了吧,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多迪姆呵呵笑着,使劲拍了拍朱来那光溜溜的后背:“是啊,要不是我的士兵们捉住了你,恐怕就又错过了。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我们的监狱?”
朱来狠狠地照多迪姆的胸口捶了一拳,笑着骂道:“如果我得了感冒,你倾家荡产也赔不起我这副嗓子。现在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请我喝一杯吧。”
两人说着说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齐朗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当然,同样莫名其妙的还有那一大群浩歌团的团员们,因为多迪姆和朱来一直是在用蛮鬼语对话,他们可是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这时,多迪姆上尉已经发现了齐朗,向他招了招手,吩咐说:“齐朗中士,现在你可以把你的东方老乡们请出来了。诺思夫人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的住处,就在镇子北边的‘暖屋旅馆’,那儿的环境比这里要优雅得多,我得麻烦你给他们带个路。”
“遵命,上尉。”齐朗行了个军礼,连忙招呼着那兄弟俩率领大队人马打点行装,准备搬家。
整个牢房立时热闹了起来,乒乒乓乓地乱成了一团,而那几位负责看守牢房的士兵在这时也来添乱,竟然面带歉意地跑到朱来面前索要签名。
乘着朱来被缠住的这短暂片刻,齐朗终于忍不住跑到了多迪姆身边,偷偷地问道:“他们竟然要到诺思夫人那里吗?诺思夫人已经惹了大麻烦吧?当时……”
多迪姆却笑着打断了齐朗:“小伙子,你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我向你保证,那只是个令人尴尬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