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绂者,西台汗归利氏帐下第一勇将。归利臣服西海诸部,野利每战争先,骁勇不可当,深得归利爱重。武艺冠绝草原。威德二十九年,归利掳中原,野利领中军,随其长驱入关中。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那晟郡王换了一身寻常百姓装束,领着二人到了摘星楼。只见三层高一座雕梁画栋的大厦,矗立在青龙坊中,甚是气派。雕檐下一面旗额,上书“摘星楼”三字。门口朱红华表,柱子上两面白色漆牌,道是:“世间无此酒,天下有名楼”。凌全不禁咋舌道:“好大口气!”晟郡王笑道:“这是自然,此地便称做天下第一楼,也不为过。咱们进去罢。”
早有酒保迎上来笑道:“三位客官里面请,楼上楼下,都有空座的,请,请。”晟郡王道:“你去给我们在三楼选一处阁子,要靠湖边的。”那酒保一愣道:“三楼靠湖的阁子?这可是不巧,章相国的公子占了一间去了,另一间被西昌郡王订下了。”他小心瞧着晟郡王的脸色,“不过,二楼还有两间空着的,您瞧怎样?”这是天子脚下,这客人虽是平民装束,却保不定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呢,那酒保每日里迎来送往,这察颜观色的本领是早就练得极熟的了。
晟郡王其实平日里极少来此处,当下不禁一怔道:“章鸿泰又在此处吃酒么,怎么本王每回来此,都会遇到他的?另一间既是三王叔占了,那孤就在二楼好了。”又回头对程羽凌全二人道:“真是不巧,今日只得在二楼请你们了。”程羽笑道:“二楼就很好,只是郡王既然是微服溜出来玩,偏偏又直呼中书大人公子的名姓,又说是三王叔,任谁人也猜得到你的身份了。”晟郡王又是一愣。
说话间已到了二楼,那酒保毕恭毕敬地道:“三位客官,这边请。不知要什么酒菜,小的这就去吩咐厨房做了来。可要叫人来唱曲儿助兴么?”
三人坐定,晟郡王推开窗户,道:“这边的阁子面对着昆明北湖,总觉心旷神怡。”又吩咐道:“你们酒楼里的招牌菜,什么莼菜鲈鱼,什么金玉满堂,什么一品锅神仙鸡玛瑙鸭,只管送上来,唱曲儿就免了。至于酒么,就来ju花液罢。云飞,此处的ju花液和金醪酒大大有名,对了还有西域的葡萄酒,咱们今日先尝尝ju花液罢。”说着取过一只青瓷瓶,给二人满满斟了两杯。凌全赞道:“好香!”
不一会,流水般的菜肴次第端了上来,程凌二人直吃得心花怒放。晟郡王却只略略地尝了几口,淡淡地道:“便是宫中的御厨,也只是这般手艺了。这家摘星楼的厨子,不知从哪请来的,便是用脚做出来的东西,也比孤府上的厨子要强些!”
那在一旁伺候的伙计,给凌全又斟了杯酒,笑道:“回这位爷的话,我们楼里的厨子共有三位,一位是淮扬来的,另一位是北平府,还有一位却是从南海城请来的。”程羽笑道:“这还真是天南地北了。”说罢出去更衣。
待他回来,却在楼梯口遇见酒保领了两名客人往三楼而去,嘴里说道:“郡王早就命人来定下了位子,是靠湖边的阁子,最是舒适不过的,两位请随我来。”程羽定睛瞧去,却正是今天在慈觉寺所遇见的那两人。
那西台胡人见到他,眼睛一亮,朝身边那汉人低声耳语了几句。程羽心下疑惑,走入阁子问道:“今日西昌郡王请的是什么客人?”伙计摇头道:“不知道,只知王府今日遣人早早地在三楼定了位子,说是要在此地招待客人。别的就不知道啦。”晟郡王道:“云飞,你理会这些做什么,我那三王叔最是喜欢结交朋友的,请一个客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程羽笑道:“殿下不去拜会拜会他么?”晟郡王将头一摇:“不去!咱们且吃酒。”程羽只得作罢。
却说那二人进了三楼的阁子,点好了酒菜,便将酒保打发了出去。那汉人这才低声问道:“野利将军,你说那个年轻军官本领不错,你只瞧这么一眼,便看得出来么?”那胡人傲然道:“我们练过武技的人,眼力就如同老鹰一般,我一定不会看错的。景大人,这个年轻汉子,只怕本领比你们府上的那个闻先生还要强些呢。”
景长清不屑地道:“闻超尘自称武功了得,可是上次郡王差他去办一件事,他竟被人一个照面就给击伤了。我瞧他乃是个自吹自擂之人,并无什么真实本领。”
野利绂惊讶地道:“不可能吧,你们闻先生也算是本领不错的了,这世上还有人能一招就伤了他?这绝不可能!你们汉人中,决没有人能有这样的本领。”景长清不悦道:“中土地域广袤,能人异士,所在多有。野利将军万万不可太小瞧了咱们汉人。你想想,我东唐帝国,东西南北幅员万里,人民有万万之众。出几个本领高强的人物,那又有什么稀罕的?”野利绂哼了一声:“一窝兔子也只不过是兔子罢了,能斗得过苍鹰么?你吹嘘说汉人厉害,今晚我就去找这个年轻军官比一比,好教你心服。”
景长清吓了一跳,忙道:“将军不可!”野利绂瞪着他道:“为什么?”景长清替他沏上茶,笑道:“将军此番潜入京城,身负你们大汗的绝密使命,不可轻易露了行藏,否则坏了大事,你如何向归利大汗交代?要比划,到了战场之上,你要跟谁比划不可以?只是在京城却得事事小心,不可轻举妄动。”心中却道:那归利怎么派了这么个莽夫来传口讯?若是稍有不慎,事情泄了出去,郡王自然是完了,自己还能逃得了么。这人身入虎穴却是浑没事人一般,实实教人提心吊胆。
待到酒菜上齐,景长清便吩咐伙计:“你自出去,这里不用你伺候。”那伙计走后,野利绂端起酒杯道:“景大人,谢谢你陪我逛了一天,我玩得很开心,郡王很够朋友,我谢谢你,也替我们大王谢谢贵上。”说罢一饮而尽,皱眉道:“这酒淡得很,没什么劲。”又说道:“我知道你们汉人做事很小心,你放心,我不去找那个军官比试了。郡王我既已经见过,事情就算办完了,明日我就赶回庭州去了,还请景大人跟郡王说一声。”
景长清一怔道:“这可不成!野利将军,郡王还有一事要相烦于你呢,还请你在此地多呆几日。”野利绂望着他:“什么事情啊?”
程羽凌全二人将晟郡王送回王府,自己打马赶回了金翠坊。凌全多喝了几杯,进得屋子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程羽有心去隔壁瞧瞧任雨亭,看看漏壶,竟已过了戌时,心想雨亭此时说不定已经睡了呢。犹豫半晌,终于决定:“我还是翻墙过去罢,若是她睡了,我便悄悄地回来。”走到墙边,提气纵身,便跃了过去。
甫一落地,便听到了两声惊呼,只见任雨亭紫菱两个,瞪着两双惊恐的眼睛,瞧着自己。紫菱看清来人是程羽,不由得怨道:“程公子怎么又翻墙飞进来了?吓也吓死了我们。”程羽尴尬地道:“真是对不住!我才回来一会,本想敲门进来,又怕你家小姐已经睡了,所以翻墙过来瞧瞧,若是她睡了,我便回去的。万没想到你们会在这。”
这时柳嫂子听到惊呼声,也已赶到后院来,见到程羽,不由奇道:“小姐,方才怎么回事?这位程公子,我不曾见他来敲门呀,怎么会在这里呢?”程羽笑道:“柳嫂子好,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任雨亭抿嘴笑道:“你的古怪玩意真多,柳嫂子,我这里没事了,你不用着忙。程公子,你既然来了,咱们还去屋里说话罢。”程羽笑道:“多谢。”
进得书房,程羽便往墙上打量,紫菱问道:“程公子,你又在瞧什么?”程羽走到墙边,摘下那把金丝宝刀:“这把刀着实华丽!只怕是二百两银子也买不来呢,只是太短,留着防身还可,上阵打仗却是不行的。”任雨亭微微笑道:“那个是西昌郡王赠与我哥的。价钱几何,我们并不知道。郡王的东西,想来必是好的罢。”
程羽微微一怔:“西昌王么?瞧这刀的样式,乃是一把西域胡刀呢。京城中胡人颇多,郡王想必是从哪个胡人手中购来——任小姐,你兄长与西昌王很熟么?”任雨亭点点头:“我爹妈去世得早,我随哥哥到得京城,多亏遇到郡王,对我们颇多恩遇,如今我吃的雪玉丸,便由王府里每月遣一个嬷嬷送来的。”
程羽心下已有几分明白,又问道:“任小姐,你所说的爷爷,是不是叫做剑圣的?”任雨亭却茫然道:“剑圣?我不知道啊,他是我爹爹的师父,又教哥哥武艺,抚养我们兄妹二人,给我治病,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姓。”
程羽点一点头:“没有什么,我不过好奇罢了,对了小姐,你可否将那雪玉丸拿一颗给我瞧瞧?”任雨亭笑道:“这个自然可以的。”便命紫菱去闺房中去取了只小小的白色瓷瓶来,任雨亭接过了,倒出一颗递与程羽。
程羽触到她的手,只觉冰冰凉凉的,心中却是一荡。定睛瞧那药丸,晶莹洁白。不由道:“这样好看,怪不得叫雪玉丸。小姐,你将这颗药丸与我罢,我去请医术高明的人瞧瞧,回头咱们自己调制去,又何必叫王府里月月送来?”任雨亭点头道:“若是自己能配制自然是好的,我也觉这样烦劳人家心中过意不去呢。只是这样却又是麻烦了程公子啦。”程羽笑道:“咱们是朋友,说这个不是见外了么?”看看漏刻,又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安心歇着罢,我先告辞啦,明日我再来陪你说话儿。”
这些日子程羽在京中便是上午去王府中教晟郡王习武。完了回到金翠坊陪着任雨亭说笑解闷,或是不说话,静静听她弹琴,倒也逍遥自在。这样的过了十来日,看看已是十一月,这一日凌全还在酣睡,程羽自己也是睡到辰时才出了门,只见屋舍街道一片洁白,竟已是下了今年的头场雪。他也不细看,打马踏雪直奔晟王府而去。
到得晟郡王府,他已是极熟的客人,不待家仆通报,径自便从偏门走了进去,栓了马,直往后院而去。过得游廊,正要往练武房去,却被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拦住了去路:“五弟,这么急火火的,是要到哪里去?”
程羽定睛一看,不禁大喜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莫不是太子殿下回来了?”程滔笑道:“正是,我们护送着太子殿下昨夜赶回了京城。如今他正和晟郡王在内堂上说话呢,你随我来。”说罢,领了他到内院正厅之上,只见太子、晟郡王、裴秀、程猛都在,还有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穿着锦袍,也侍立在侧。程羽忙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郡王殿下,还有两位大人,二师兄。”
太子瞧着程羽笑道:“云飞来了,你在京城可住得惯?听二弟说你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弄什么古怪呢,这位是东宫洗马虞文俊虞大人,你还是第一次见到罢?”那锦袍男子微笑着向程羽拱一拱手,却不说话。
程羽忙道:“早就听说过虞大人的,都说虞大人的字好,得空了定要让虞大人写几幅瞧瞧。”晟郡王不禁笑道:“你倒会开口。”虞文俊方笑道:“这个容易。只是公主跟本官诉苦说你在护送她回京之时没少欺负她,可是有的?”
程羽挠挠头,笑道:“这可是没法子的事情。公主殿下实在是太能玩了,要让她依着自己性子行事,只怕这会儿还没到东都呢。”程猛摇头道:“那你也不能那样对公主,太不知分寸了!”
太子笑道:“这又有什么,云飞办事很妥贴,孤觉得很好。你不必责怪于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不知路上行刺的是什么人呢?其人乃是想对孤动手,玉麟,你在越州确是想得周全,只是却差点害了毓真,今后孤可再不敢带上她出远门了。”
裴秀开口道:“殿下,”却又住了口。太子瞧了他一会,点头道:“此事可以慢慢详查。既然有人图谋不轨,必然还会蠢蠢而动的,他一动,总会有露了马脚的时候。却不忙在这一时。眼下朝中的这一番大变动,才是可虑的事。”虞、裴二人都点头道:“太子殿下说得是。”
程羽不由好奇道:“什么大变动?”太子望了他一眼,奇道:“你来京中已非一日,竟然全不知道?”晟郡王笑道:“他每日里来教我习武,总是申时不到就急急地走了,我竟不知道他成日里忙些什么呢。我且问你,你们布庄的掌柜,身子可大安了?”程滔奇道:“老侯病了么,什么时候的事?”直说得程羽满脸通红。
太子叹了口气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话真真不假。孤去北路私访,燕州行省大体还不差,总督郭肃也还清廉。那燕州军统领陆绪,堪与俞铮徐珪比肩。这还教人放心。并州可是太不成话了,总督王大器,是个无能之辈,至于申载行,竟然私开边禁!他一个将军,自己领头做着走私,这成什么话?这些年北路边境上尚称平安,但是图鞑汗国与我中土,久为宿敌,保不齐哪天就会开战。并州这个局面,教人好生担心啊。”
程羽听他说得沉重,不由问道:“既是这样,那么太子殿下便撤换了这个申载行,另遣能臣守边,不就妥当了么?”太子摇摇头:“哪有这样轻巧的事,他哥哥乃是中书令,虽说申载言是个遇事一问摇头三不管的老好人,毕竟是一朝宰辅。孤如今只是奉圣命进中书省学习政务,并无临机处置之权。这事还得慢慢的来。西路局势,自范允文贬后,已是无人能撑大局。我东唐帝国,眼下可说是危机重重,父皇偏有心思来弄一个比武选将!”程羽便问道:“太子殿下,什么叫做比武选将?”
太子啜了口茶,缓缓地道:“我东唐军制,自高祖皇帝手中制定,天下九州,每州设一军,加上拱卫京城的羽林军,共为十军。每军置一统领。在十军之上设东西南北中五路行军都督府。每路行军府辖两军,由行军都督、副督节制。”程羽点头道:“这个我知道的。”太子又道:“按我东唐军制,武官共有副尉、卫尉、骑尉、校尉、都尉、将军、元帅七级军阶。做到将军方可任统领之职。但要做都督,却非升到元帅不可。将军只能以统领兼任行军副督。我朝开国以来,不过五位元帅,你可知是哪五位?”
程羽笑道:“太子殿下竟是在考我的功课呢。这个我也知道的,第一位乃是卫靖元帅,我朝以军功封至公爵的仅他一人,当年率十万大军西出黑水关,远击绝域,威震大漠。是我东唐军将士心目中的战神!第二位是曾去病曾元帅,率精骑于雍州大破西海土罗部,长于远袭,惜其英年早逝。第三位薛高元帅,第四位殷烈元帅,都是率军出征漠北,击破图鞑汗国军,保我北疆五十年太平,这几位,都是了不起的英雄豪杰,末将心中极敬仰的。这第五位么,就是现任中路行军府都督兼羽林军统领,罗仕杰罗元帅了。”虞文俊不禁点头道:“云飞在越州时想是读了不少书的,这些事居然说得清清楚楚。”
太子点头道:“不错,罗君彦是现今我东唐军中唯一的元帅,他年已六旬,前些日子他上书父皇乞骸骨。父皇已准了。他一致仕,这中路行军府便由中州军统领卢定邦兼领副督,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羽林军,却要有一场大变动了。”
程羽问道:“这却是为何?”晟郡王代为解答道:“羽林军共有三师,神武师和龙武师,驻防京畿外围,另有天策师,护卫宫城和皇城。天策师辖虎贲、折冲二旅。虎贲旅专为护卫宫城,称得上是天子的近卫军。这虎贲旅巡检,也就成了一个位低权重的要紧职位。”程羽心中渐渐明白:“莫非罗元帅这一告老,牵动到了虎贲旅巡检的人选之事?”
太子点点头:“正是如此,罗元帅一致仕,原天策师总兵甄雄便晋了将军,升做羽林军统领,原虎贲旅巡检金镗,自然也就升了天策师总兵。”程羽又问:“那么现今由谁来做这个虎贲旅巡检呢?”
太子长叹一声:“父皇这几年处置事务,颇为乖谬。这回竟然吩咐从各军中比武选拔,最后胜出者出任虎贲旅巡检,真是。。。”程羽笑道:“这个法子倒新奇,但不知详细是怎么个比法?”虞文俊向他解释道:“因西路有战事,所以庭、陇两军不论,其他八军自校尉以下军官中自行选拔,选出两名优胜者,共计十六人,赴京中于殿前捉对比试武技,最后胜出者即出任虎贲旅巡检。”
程羽想了一想,问道:“这个法子是谁想出来的?”虞文俊道:“兵部侍郎安汝成。云飞,你只想到这法子新奇,却不曾想到这虎贲旅巡检不比别个职务,乃是极要紧的所在,当选用谨慎勤勉之人,不可单以武技论。这样子选法,容易出乱子的。”太子怒道:“安又晋一介书生,丝毫不懂兵务,竟然想得出这样离奇的法子选拔军官。父皇偏偏还很高兴,这真是无可如何!也不知三王叔怎么荐了这么个人来掌兵部。”
程羽心中一跳:“太子殿下说的可是西昌郡王?”太子点头道:“正是,王叔不曾掌过兵部,哪里知道这里的要害。”程羽却觉得心中发凉,意识到此事实乃西昌王精心谋划!
一直不曾开口的裴秀突然道:“太子殿下,其实咱们也可将其变为一件好事。”太子皱眉道:“此话怎讲?”裴秀转身问程羽道:“云飞,以你的身手,我东唐军中,只怕没几个能胜得了你罢?”程羽尚未开口,晟郡王已是喜道:“玉麟是想叫云飞去夺这个巡检之位?这主意好!我怎么先没想到,以云飞的本领,这个巡检之位该是探囊取物。呵呵,这事就这样定了。太子兄只需修书给俞将军,命他将云飞荐来参加殿前比试。此事必成。”太子望着程羽,点了点头:“这个法子似是不错,云飞,你可愿意?”
程羽脑子里数个念头转来转去,一会想到任停云,一会想到任雨亭,一会想到来安道上的刺客,“西昌王必定是叫任停云来夺这个巡检之位,不过也不见得那刺客就是任停云,若不是,怎见得就是西昌王有谋逆之心?若不是,那我不是白担心么?若真是西昌王,那,那雨亭可就身处极险之境了。”又想道:“无论任停云来不来,我都该去争这个巡检来做才是,只有自己尽了力,方能保得雨亭安然无恙。保得京城之中不出乱子,保得天下苍生。”
几人只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程滔奇道:“五弟,你怎么了?莫非是怕堡主不许么?放心,我回去跟爹爹详细禀明此事,他定然会首肯的。”程羽终于抬起头,说道:“太子殿下,我去争这个巡检之位!”几人听了都是大喜。
众人一直商议到天色将暮,在晟郡王府用过了晚饭,出门时已是到了戌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太子跨上一匹白马,对程羽说道:“云飞,今日起你就随我住到东宫去罢。”程猛也道:“正是,过得几日我跟大师兄便要回越州了,太子殿下的安危,可就要交给你了。”程羽一怔道:“是,我知道了。”心中想到任雨亭,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一行六人出了晟郡王府所在的安兴坊,太子道:“秀成、玉麟,你们二位就各自回去罢。不必跟着了。”虞文俊、裴秀便向太子告辞,各自回家去了。雷氏兄弟三人护送着太子往内城东面的延喜门而去。太子见程羽面有郁郁之色,不禁打趣道:“云飞,怎么随孤住到东宫你不高兴么,莫不是在京城这些日子你有了中意的心上人?是哪家的姑娘,你且跟我说说,我与你作筏可好?”
程羽正要答话,忽然心生警觉:“太子小心,此处有异!”程滔程猛也都不是等闲之辈,立刻都拔出刀来。程羽深吸一口气,拔刀对着不远处一处房舍屋顶处喝道:“什么人?出来!”
只听得一声轻笑,一条蒙面大汉,穿着一袭白袍,翻身立在屋顶的积雪之上,手持一只硬弓,拉了个满弦,将一支羽箭遥遥地对住了太子。程滔程猛顿时生出万物皆空的感觉,似乎天地间一切都已消失,只有那条大汉,用他的气势笼住了整个大地。心中暗自惊骇:“这人来头不小,幸好云飞在此,不然太子危矣!”
太子已是被那大汉的气势压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程羽盯着那大汉,突然开口道:“原来是你。我见过你,也知道你的本事,不过,今日你这箭只要一放,我们三人定能教你不能活着走下那屋子!”声音低沉有力,太子顿觉压力一轻。就在此时,他们身后另一处屋子之上,突然闪出一个黑色身影,飞身而至,一把雪亮的剑自太子身后疾速刺来!
程羽轻叱一声,一刀向后划出,当的一声架在那柄剑上,接着便是刷刷刷三刀,连架住了那黑衣人随后攻来的三剑,黑衣人一看这侍卫刀法精奇,不由暗叹一声:“这人刀法当真了得,我恁地命苦,上次遇见一个绝世高手,此番又遇着一个扎手的。”心念一闪,倒飞出去。
程羽喝道:“护住太子!”也跟着纵身飞了出去,那黑衣人刚在屋顶上立定,一片雪亮的刀光已罩了下来。黑衣人心头火起:“真当我是好相与的么?”冷哼一声,身形一闪,一剑向程羽左胁下刺到。程羽刀势一挫,架住这一剑,黑衣人身影又是一晃,到了他身后,一剑刺向程羽后心。程羽背刀一架,黑衣人又晃了开去,第三剑从右面刺向他的脖颈。
这几下只在电光石火的瞬间。程羽封住这一剑,一刀抹了过去:“大罗周天神剑!你是剑王曲震山的弟子,哼,这么好的功夫为虎作伥,很光彩么?”那黑衣人听到这话身形一震,却不答话,一个提纵,遁身而走。
就在程羽追着那黑衣人赶到屋顶上的当口,那正面的彪形大汉将手一放,羽箭嗖地破空飞出,霎时间便几乎到了太子的面门!
程滔程猛双刀齐封,“叮”的一声,已是将箭击落。说时迟那时快,那大汉掣出一柄长刀,飞身扑到。程滔程猛两人握刀的手已是被那支箭震得生疼,这时连忙挥刀向那大汉砍去,那大汉长刀一划,架住双刀,身形疾走,一把刀同时战住了两人。不一会,程猛痛呼一声,胸口鲜血飞溅,险些栽倒。程滔惊道:“二弟!”忙抢上前去,那大汉回手一刀劈下,程滔拦刀架住。
就在这时,程羽已飞身杀了回来,手中横刀翻飞,流星般的解数扑向那大汉,那大汉且战且退,两人丁丁当当一下子斗了十余招。那大汉将身一纵,飞身又上了屋顶,程羽心念师兄,不敢再追过去,只是红着眼瞪着那大汉。那大汉哈哈一笑,向程羽伸手竖了竖大拇指,转身一跃,不见了人影。
程羽忙回头去看程猛,太子也下马来:“你伤得怎样,要不要紧?”程猛摇摇头,声音极低地道:“不碍事,这人的武功,不是咱们中原的。”程羽哽咽道:“我知道,这是个胡人。二哥,我背你去东宫罢。”太子忙道:“咱们赶紧,我命人去请太医。”
几人进了重明门,太子便一迭声地命侍卫去请太医。不到半个时辰,早有一位张太医赶到了东宫,替程猛看了伤口道:“创口虽深,却是没有大碍,只是须得静静地养上一二月。”说罢替他上了药,又开了副方子,便向太子告辞。太子忙吩咐赏白银一镒,张太医慌忙谢过,自行去了。
太子正与程滔在光天殿内说话,程羽沉着脸走了进来:“太子殿下,我知道刺客的幕后主使是谁。”
太子和程滔不禁都吓一跳。太子望了望程羽,吩咐伺候的内侍道:“你先下去。”程羽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时,方才低声说道:“西昌郡王。”
太子怔了怔,盯着程羽许久才道:“云飞,你要有十成的把握,才可以说这话。”
程羽叹了口气:“不错,我见过这胡人,他是西昌王的客人,定是西昌王从异域请来的高手,图谋不轨之事。那个使剑的,却是中原武林中一名用剑的高手,师从名剑客曲震山。不过我不知其名姓。”
程滔道:“师弟,那人蒙着面,虽说身形高大异于常人,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是你见过的胡人?”程羽摇摇头道:“错不了的,自来安道上遇袭之后,我的感觉灵敏了许多。说起来,真要感谢上回那刺客了。”他苦笑了一下:“太子殿下有没有见过那个叫任停云的?”
太子摇摇头,讶异地道:“我还没有见过他,不过他也与此事有牵连么?”程羽又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此事与他无关,不过,”他咬咬牙,说道:“我上回所遇的刺客,乃是剑圣的传人!”
“什么?!”太子与程滔同时低声惊呼。
程羽点头道:“确是这样,那刺客手持的乃是剑圣当年的兵器,公主也见到了的。而且他并未使出全力,不然,我早已是个死人了。今日这两个刺客功夫虽然不错,但比起他来那可还差着老大一截呢。江湖之中,除了剑圣的弟子还有谁能有那样的身手?这个刺客,十有八九便是任停云。而且,任停云与西昌王渊源颇深,据末将想来,西昌王处心积虑使出这么个比武选将的计策,意图就是让任停云来做这个虎贲旅巡检!不过这些还只是我的推断。我要见到那任停云,才能最后知晓。”
太子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踱步:“竟然是三王叔么,竟然是三王叔!”
他沉吟良久,才压低声音道:“此事尚未可定论。对了云飞,那刺客既然本领这样高强,为何却又放过你不杀呢?真是好生费解。若真是任停云,那可是太可惜了。范允文对那任停云是极为称赏的。唉,”想了一想,他又说道:“此人才华再高,若是卷入这大逆之事,那便是误入歧途,不可再用的了,若真是剑圣弟子,那可是极危险的人物,必须除掉!可是谁又能除得了他呢?不过这事须得查个明白。怎么样才能知道那任停云的底细?”程滔沉思了一会,抬头道:“太子殿下,咱们在燕州之时,曾经遇到少林住持圆觉大师,我想,此事可请少林寺出面。”
半个时辰之后,一位盛装华服,花信年华未至的丽人走入了光天殿,正是太子妃秦妍。她先施了一礼,轻声对太子道:“大郎,时辰不早了,该去安歇了。”太子忙笑道:“事情太多,说起来竟忘了时辰了,好,孤这就陪你过去。远潮兄,你们二位也去歇息罢。”
程滔点点头:“多谢太子,今晚我们还要照看二师弟,殿下请自去罢。”太子便问秦妍:“麟儿睡了么?”秦妍含笑道:“先前哭闹了一会,如今已经哄睡下啦。”太子点点头,携着秦妍的手柔声道:“孤才做了父亲,便抛下娇妻幼儿微服出巡,说起来真是大大的对不住你们呢。”一边说着一边出去了。
他两人走后,程羽走出光天殿,望着夜空深吸了一口气:“雨亭,雨亭,我与你的哥哥,真的会是一对敌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