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颔首,轻道:“你们父亲的为人,你们这做儿女的,自然清楚。他平时有多疼你们,我也不多说了……当初为了你们各自的前程,咱们府里的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他都不带皱皱眉头,可现如今,他却为了那所宅子如此反应,这其中的缘由……你们就没想过么?那所宅子再精贵,它也超不过万两白银。可你们父亲这几十年来,在你们身上花费的,又岂止是一二万两银钱之数?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吧,想通了自然就该知道,那所宅子,你们是必要换回来的。”
“可……”苏怀晶刚起了头儿,就被佟老姨太太拦住。
老太太也摇摇手,不让另外几人插话:“我想,你们大概也是真缺钱。”说着,她便带着些嘲讽,轻轻一笑,“你们便是当初不缺钱,如今恐也不富裕啦……这么着,一万大洋!”
老太太看着拉云愈发明亮的眼睛,道:“老二,你去用一万大洋,换那道士移居……至于,钱呢,就算我和你们父亲疼孙子,我们老两口子给你们出了……”
老太太刚说一半儿,看见拉云和苏怀晶各自的表情,冷笑道:“你们也别嫌钱少,也别给我这儿哭穷……你们会没钱么?且不说这么多年你们自己的存行,便是前些日子分家给的,我和你们父亲心里会没数儿?只说分得的银钱,便是你们坐吃山空,还能大手大脚快活几载呢!”
苏怀晶跟着咕哝一句:“二哥二嫂是不愁,可我这外嫁之人却是没着没落啦!我本是一片好心向着娘家,如今却落得里外不是人,以后如何见仙人呢?”
苏老太太眼皮都没抬,哼笑一声:“既是知道自己是外嫁之人,便应守好自己该守的本分!你把赵家搅得家宅不宁。现如今没得搅了,就打起你娘家主意来了?你说说你自己,好好的儿子,让你折腾的,一个远行万里、如今不知游走何方,一个心绪难平、意志沉沉犹如暮年,你那一双女儿也让你教得小里小气、怯懦不争,你说你还寻仙访道呢,便是神仙见了你,你也是落不得好处的!说不得还要让你好好尝尝自食的苦果呢!”
苏怀晶听得直打激灵。老太太不欲与她纠缠,直入主题:“前儿不是你姨娘从老太爷那里,给你私拿了一万银圆的存票么?听说还打借条了?”
“什么?”拉云及苏锦忠媳妇儿一齐瞪向苏怀晶夫君们要亲亲。看得苏怀晶直结巴:“看什么、看什么?我从自己爹爹那里借钱,又不是跟哥哥、侄子要,有你们这些做媳妇儿不满的份儿么!……再说,母亲都说是有借条了,我又不是不还!”
老太太盯着佟老姨太太冷笑。却出声问苏怀生:“老二,今儿我也不偏不倚,打算免去小四儿的借条,钱不用她还了,你觉得如何?”
苏怀生使劲儿攥住跪在自己身边儿、打算开口的拉云,低声警告:“你若胆敢胡言。休怪我无情,只出了这门,就与你去合离!”
这一下。不但成功的将拉云震慑住,就连苏锦忠的媳妇儿听到公公的话,也哆嗦着不再言语。
“老二?”
苏怀生听到老太太又唤他一次,忙抬头:“母亲做事向来公允,按说这四妹妹她有了难处。我这做哥哥的,也应该去偏帮几分。更何况她借的本就是父亲的钱。父母之资,这做儿女的向来没有过问的余地。”
老太太听了,微笑着点点头,看上去很满意:“好孩子,你能想明白这点,我也就放心了。”
要说,这苏怀晶也当真是个奇葩,她一听老太太说免了她的债务,便迫不及待的揪开自己的随身锦包,麻利儿的取出借条,三下两下就撕掉了。
自打佟老姨太太一行人对着老太太下跪,锦歌便随着锦落躲到门后。不过,厅中情况,她们从镂空的窗口儿,还是能看到的。如今这冬园诸人之表现,着实让这姐俩强大的内心有些震撼。
诸位看官,您们以为现下这苏怀晶应该心存感激了?若当真如此以为,那您们也太过于天真了,大概是没见过真正的奇葩吧。
此刻苏怀晶,刚开始的确有那么一揪揪儿的高兴,可那喜悦还没从尘埃变成芝麻点儿,她就开始不满起来。原因很简单,人家苏怀晶从来也没打算过还钱啊!这出嫁将近三十年,她每年从娘家赊得的银钱,没有一两千,也有八、九百啦,如此算来,这些年至少也有一二万两之多,这些钱不也都是拿着借条,然后不了了之了么?如今这一万银元的销帐,在苏怀晶眼里,那就是老太太空手套白狼,她觉得自己和哥哥苏怀生都是庶出,他们都不是老太太亲生的,既如此,为什么老太太还要分出个儿、女之别来?实在是可气之极!
当然,她生气也是白生气,老太太根本不会在乎。
老太太其实自地起也不喜欢苏怀晶,现下几乎是漠视一般,只是看着苏怀生道:“过年时,你们房打的借条也都算了罢……至于你们自己攒的银钱……你们找那道士,不就是为了锦息的前程么,既如此,那么,你们的私房就留着吧!也是,那孩子有出息,将来他无论是出国还是从军,都少不得打点一番,给他通路也是需要钱的!”
锦歌听到这里,与锦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苏锦忠夫妇,啧啧啧,这脸色儿啊,跟调色盘儿似的。
老太太说完,佟老姨太太就拉着苏怀生拜谢,老太太说了声不用,又道:“不过,我丑话可要说到前头,今天的事情是可一而不可再,老太婆我也只绑衬你们这一回。记住,也只有今儿这一回!若是再有二次,无论是你们迫不得已,还是你们用有心算无心,我都不会再相帮;你们若是再气到老太爷,就是他不去告你们。我也是要跟你们当堂分辨分辨的,届时就是你们父亲自己出音儿阻拦,那也没用,懂么?”
佟老姨太太心中一凛,赶紧应诺:“夫人只管放心,他们是再不敢的,再不敢的!”
老太太目锐如金,瞪着她道:“我只盼着,你也好自为之才是!”
说完,便不再理睬于她。转头盯着苏怀生夫妇,看他二人如何表现。见他夫妇认真予诺,老太太这才发话:“那就这样吧。明儿下午过来拿钱。”
苏老太太揉着肩膀站起身,准备回去,看到拉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跟在自己身侧,便冷笑一声:“老二媳妇儿,你也莫要嫌我把钱给的晚逆杀神魔全文。你自己扭头去看看时间吧,现在是什么时候啦?我与你们父亲已经老啦!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没你们有精神头儿啊!”
苏怀生心恼妻子不开眼,却不好总是当面儿训斥她,只得替拉云向老太太告罪,老太太摆摆手。让他们自行安置。之后便不再理会众人,自己领着两个孙女向内室转去。
老太太因有话要对锦落锦歌讲,因此走得快些。没成想,竟然和躲在正厅后面儿俯耳偷听的老太爷遇个正着。
苏老太太哼了一声,也不看人,径自迈腿进屋,老太爷赶紧谄笑着追了上去。
锦歌拉住还要跟上的锦落。摆一摆手,又向一旁指了指。锦落立刻会意。扭头招过红绣,问:“红绣姐姐,老太太吩咐的事儿可要紧?若非要事,我们姐妹俩且先回去,等明儿下午再过来?”
红绣也看到刚刚的情景,考虑到时间已经不早,便点头应下:“那六小姐、十小姐先回去休息吧,若有什么事儿,我和碧钗再去通知您们。”
……
这边锦歌跟着锦落离开,那边老太太已有所觉,只因老太爷嘿嘿嘿的笑着跟在自己身后,因此也没多言,想着下午再说。
苏老太爷涎着一张老脸,一直陪着笑走回内室。老太太坐在梳妆台前,任碧钗在一旁帮她卸妆,她则从镜子里看坐在身后不停搓手的老太爷,哼笑:“这么晚了,老爷还不去休息啊?今儿您可是威风极了,一闹就闹了大半天,如今快通宵儿了,您还这么有精神儿啊,想必是心里极开心了?”
苏老太爷呵呵呵地笑着,一抬头,见到黄枫端来水盆,便亲手接过、又亲手拧了毛巾,作势要替老太太擦洗,让老太太一把给夺过去了。
在老太太的注视中,老太爷笑嘻嘻道:“都说娶妻娶贤,可见古人诚不欺我!我有贤妻在侧,晚年何愁不能安享?”说着,他拉起老太太的手,攥紧,“夫人啊,辛苦你了啊!”
老太太心里如何,不得而知,只是面上却温善一笑:“老爷心里知晓我的付出,那么为妻哪里还道得辛苦二字?……不过,老爷也切莫开心得太早,须知我应诺老二的钱,是必要老爷自己出了……咱们可得说好啦,老爷大方出来的这笔银子,一不许动用公中之银,二不许打我存行的主意。”
老太太打老早就看透了老太爷的心思,因此她在丈夫面前从来不虚让,有话便就直说,因此将苏老太爷吃得紧紧的。
苏老太爷听到妻子的话,赶紧点头:“那是肯定的、那是肯定的!”
老太太这才满意的将毛巾又放回水中浸湿,重新拧了一回,给老太爷擦起脸来:“至于锦息那里,老爷愿意多给几分,我也没有他话,毕竟都是老爷自己的钱……”
话说到这儿,老太爷赶紧表明态度,他下颌上花白的胡子也跟着一起晃动:“那不可能,经过这一次,我以后是再不会给老二他们多花一个铜板儿了!”
老太太也没说信与不信,只是温声劝他:“都是自己的孩子,以后再看看吧!”
老太爷继续明志:“看看?看看也不给了,嗯……不给了、不给了啊……我手上那点儿东西,就咱们夫妻俩自己留着吧!我算看清了,什么儿啊孙啊,到最后还是要咱们夫妻俩自己相互倚靠,需要咱们自己手里有银子啊!”
天渐渐亮了,正院儿里走动的丫头、婆子都十二万分小心的轻走轻放、慢声缓语,生怕惊动了正在熟睡中的老太爷和老太太。而当太阳升过枝头,阳光隔着玻璃洒进厅堂、照亮正院儿的每个角落时,在老太太嘴角盘踞了一夜的笑意,伸个懒腰后继续驻留在那里,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