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押着炼缺一路朝碧霞峰奔去,经这一闹,已近黎明。山峰之间,晨雾重重,映得炼缺的心湿漉漉一片。
浩然心内五味杂陈,是又气又恨,“你说你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年若听了我的劝,现下何至于闹到这般田地?”
炼缺苦叹一声,“师伯,感情不是拳脚,岂能收放自如?我生在这天地之间,若不是得碧瑶姑姑指点投靠了上清门,怎能遇见师父?如今侥幸能与师父相知一场,已是天大的福气,并不悔惧!”
浩然剜了一眼,言语冷淡,“你……你可知那问心池,不死也要脱层皮肉,你二人若是不慎被门中其他人等撞见,还要将云华牵累进来,云华性子最是冷倔,你这是要毁了他一身修为吗?!”
炼缺目光融融,提及墨云华,嘴角不经意浮起笑容,淡声道,“师父我最懂了,他既决定了以心向道,自是不惧考验,我爱他,亦信他,他不会轻易放下修行的!师伯,这些年,师侄已了悟许多事,大道之上,难道仅凭无情无欲就能成就正业?”
“你现下与我理论这个还有甚用?当初,青莲真人将你托付于我,我对你与别个自是不同,在我心里,你与云华皆为看重之人。如今,你犯下这等罪孽,且不说犯下色戒,要受门规处置,就说你好端端一名男子,却偏要委身于自己的师父,说出去,徒教人笑话你恬不知耻,颠倒阴阳,不合于道。且这男子相爱不容于世,传扬出去,又教云华以后如何面对世人?他一世清修,最是爱惜名声,你这样岂不是害了他?”
炼缺痴痴笑道,“喜欢了,爱上了,就是这般,不为所控,师伯说的,师父同我也想过,也避过,只是情到浓时,岂是凭这世人说道的规矩就能轻易放弃的?”
浩然随着叹了口气,“你就是太过乖张固执,才走上了迷途不知归路!”
“迷途?归路?当真是醒醒醉醉,难辨真假!”炼缺忍不住放声大笑,回想起那日在帝休木下离苑说的那一番规矩,人心,世道的说辞,兀自道,“呵!到今日,我才算明白你了,原来,自在就在于人心!管那许多是非真假,混沌生真理,是非功过,留给他人评说去罢,万事了了,才能得还自在!”
浩然觑了他一眼,只当他是胡言乱语,痛极生悲,继续携着他赶往碧霞峰。
那厢,止水峰的石室内,正是剑拔弩张。
墨云华被圈禁在赤松设下的壁界内不得自由,眼看着心爱的弟子被人擒走,还不知将面临何事,无奈之下,只得跪在赤松跟前,动之以情,“父亲……你也曾情系于我母亲,换作当年,父亲就能眼睁睁看着我母亲被人送去受罚而置之不理?”
赤松闻言,青筋暴露,“逆子!那个小杂粹岂能与你母亲相提并论!休得再提!”
“父亲,你难道就这样守着我,将我圈在禁制里关上一世?”墨云华怒目相对,“我与炼儿既是两情相悦,倘若一日我从这里走出去,必要再去寻他!”
“那个认妖作父的妖孽,哼!就凭他区区修为,待送入问心池熬上几天,定要丢了性命,我看你去何处寻他?”赤松字字如同钢针,从牙缝里蹦出来,直戳墨云华的心窝。
墨云华执拗道,“那我便自行前去执法堂自首伏罪,也去那问心池走一趟!我既与他两心交付,以心问道,必要共同进退,怎能弃他于不顾?”
“你今日定是要铁了心与我作对么?”赤松揪住了墨云华的衣襟,“你起来!你这不孝子!既是这般,你跪在这里求我作甚?想当初,我千般阻拦你收那祸水做徒,你偏偏不信,如今东窗事发了,倒来求我了?我就是顾惜你两百年修行不易,难道要如你母亲那般死在问心池里才算消停?”说着,禁不住老泪纵横,眉目苍凉。
“父亲……”墨云华见了自己霸道钢韧的父亲流下泪了,萎□子,至此,才算初初明了了父亲当年之痛,缓了言语,“孩儿……不孝,这些年……让父亲操心了……”说着,执起赤松的手,满目愁霜,“只是……我与炼儿之情不可断……还望父亲成全……放我出去!”
“混账!”赤松愤怒的甩开了墨云华的手,“说了这许多,你还是只记着那个祸根魔胎!为父现下只问要你一句实话,你是断不肯放下情念忘了那祸水是吗?”
“是!”墨云华毫不犹豫,回得斩钉截铁。
赤松眦目怒对,吐出口浊气,“云儿!你既这般冥顽不灵,为父为了保你,只得自己动手了!”说罢,从丹田中抽出那温养多年的灵剑情斩。
情斩一现于空中,便感应到情念,剑鞘频频挣动,发出剑鸣,泛着幽冷的黑光,肃杀骇人。
“父亲,你?!”墨云华心一惊,连退数步,不曾想赤松竟逼自己到这个田地,暗自召出护体真元。
赤松逼近一步喝问道,“为父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放下这段孽缘?!”
墨云华握紧了拳头,“父亲当年不放,我自然也不会放!”
赤松目色一沉,“你!混账!竟要为了一个外人逼为父承受伤你之痛,是不是?!”
墨云华绷直了身子,并无言语,只冷冰冰注视着情斩。
到了这般,赤松若动了真格,还教他如何抵挡?
赤松见墨云华仍这般固执冷硬,不肯回头,愈发怒不可抑,攥紧了剑柄,暴喝一声,迎向墨云华,真元激发,剑光灼眼。
墨云华忙调集所有真元护在体外。这情斩,他再是熟悉不过,自上古流传下来,凝聚一身清洁正气,最是看不惯红尘之中的俗人痴念,见情就斩,见欲就杀!
那剑锋嗅到情丝味道,立时华光大显,带着赤松手中的真元如同一道黑金闪电直击墨云华的护体壁界。
赤松已入出窍期多年,修为深厚,情斩又是把上古杀器,遇上情重之人,毫不留情,不消片刻,便消融了墨云华的壁界,剑光直击墨云华的背部,剑气疾射钻入体内,重重砍在隐存的情根之上。
墨云华痛得一个闷哼,周身激出冷汗,连连召出丹田存余的灵元护在背后。
赤松见儿子仍在抵抗,喝道,“逆子!到了此时你抵抗又有何用!还不速速放下情念归顺了它,免受皮肉之苦!”
“我……我已与炼儿交付真心,不能……相忘!”墨云华脸色煞白,双目逼得赤红。
那剑光感知到墨云华心底留存的强烈情念,光芒更盛一筹,直冲墨云华心脉,激得他气血翻涌,终是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
相持一时三刻,眼见着在这剑气的磨蚀下,墨云华眼珠暗淡,周身气息濒临溃败,赤松子大急,劝阻道,“云儿!莫再负隅顽抗了!这剑最是刚正不阿,一旦出鞘若不斩断情根再是收不回去,你若不乖顺于他,难道要为父眼睁睁看着你命丧剑下?”
墨云华强吞下一口鲜血,丝毫没有动摇,“我与炼儿之情……甚重……此生……不敢……相忘!”
“云儿……”赤松吞下一口浊泪,心痛难当,如今这番情形,为了救回墨云华一条性命,他只得往那情斩上再加上一把力,跃上半空,闭了眼,举起剑柄,狠狠朝下方劈去。
就闻一声震天的哀嚎,撕心裂肺,恸人心扉,墨云华再是支撑不起,软了背脊,跪倒在地,流下两行血泪……
情根已断,剑光收逝。
赤松抛下情斩,飞身过去一把将墨云华搂抱入怀,带入真元探查之后,热泪再度沾湿了衣襟。
原来,墨云华为护住情根,竟耗空丹田,如今,体内经脉寸裂,即便痊愈,修为也要大退。
真真祸不单行!
赤松将墨云华抱上石台,汇入真元为其温养丹田,一个时辰之后,墨云华才幽幽转醒,气息极其微弱,两眼空洞无神,见到赤松,喃喃道,“父亲?我这是……怎么了?”
“云儿……”赤松子抱住爱子,声音忍不住哽咽,“你记不得了?”
“发生了何事?”墨云华语调淡静,全然没有先前的伤恸之情。
“你……可还记得什么事?”赤松试探着问道。
墨云华想了想,道,“我送了师父远去外海,才将回来……”
“云儿……你师父出山已有八十五载未归了……”赤松抚着爱子后背,暗叹道,我的儿,这八十年之间的事,难道你都忘了?
“忘了好。
忘了好啊。
且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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