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说这话的时候,恰巧玄烨进来,因为出门在外,他没让人通报,直接就推门进来。恰巧看见老婆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塞进嘴里。赫舍里没防备他突然进来,刚咬下去的牙齿又松开了,馒头在嘴里,拿出来也不是,不拿出来也不是。
拿出来吧,上头有口水也有牙印儿。不拿出来吧,皇帝来了,难道说让她叼着馒头去接?还是说你先出去,我吃完再来迎接你?
仿佛看出了和赫舍里的尴尬,玄烨无所谓地走进来,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自己走到赫舍里边上的位置坐了,见她要站起来,连忙说了一句:“别了,坐那儿就行。”说完亲自到了一杯茶给她:“这东西饿的时候,是挺好吃的。”
赫舍里愣住了,三口两口把馒头消灭了,喝了水,放下杯子问道:“皇上吃过?”不可能啊,他是皇帝,这种街边摊点的小食,他怎么可能吃过?结果出乎她的意料。玄烨无奈笑了笑:“赫舍里,我在你眼里,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皇上恕罪。”赫舍里连忙请罪。玄烨当然不会怪她,用她用过的筷子戳了一个馒头,有些怀念地说:“你知道的,我出过天花。”“嗯,臣妾听玛法说起过。”赫舍里应了一声,随即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吃过的了。
果然,玄烨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那段时间,嬷嬷带着我,住到了宫外。每天喝药喝得我胃口全无,吃什么都吃不下。嬷嬷为了让我有胃口,亲手做了这种馒头。起先是夹了酱菜给我吃,后来换了肉。那些天,嬷嬷变着法儿弄出些新鲜的口味。要不是她的悉心照料。我绝不可能有今天。”
赫舍里默,玄烨说的这个嬷嬷,应该就是他的乳母孙氏,也就是曹寅的母亲,怪不得历史上康熙对曹家再三庇护,原来是有活命之恩在里面。当下柔声道:“皇上如今身为人主,气势如虹,完全没有了疾病的顾虑。这孙氏,居功至伟。”
“嗯,祖母也很信任她。他的丈夫现在在金陵,我在金陵设了个衙门,曹奎专门帮我收集江南士子的情报。以期多发现一些人才。科举一途,作用有限。”赫舍里一惊,“江宁织造”四个字跃出脑海。难道是这个衙门么?
织造府衙门,在康雍两代大放异彩,无数情报。珍珠玉器丝织品,还有美女,都是通过这个衙门源源不断地送往北京的,如今竟然已经成立了吗?赫舍里只能叹一句:“皇上英明。”
玄烨的却尴尬了一下:“这算不得是我的英明,衙门是皇祖母让开的,人选也是皇祖母定的。那时的我,还只是个傀儡呢!”
赫舍里恍然,原来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如此看来。祖母当真是棋高一着啊!”“是啊,祖母历经三朝,见多识广,胸中自有沟壑,以前我不懂。总和她争辩,现在看起来。都是她默默地为我保驾护航,我才能度过一次次的危机。”
“皇上,念祖母之恩,以后好好孝顺她便是,祖母所求,不过是皇上安好,国事无忧。”赫舍里劝道。“嗯,祖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我当然会好好孝顺她。不说这些了,天色不早,明天还要赶路呢,早点歇了。”玄烨收敛了一下情绪,站了起来。
赫舍里不知道,就因为她吃了一个馒头,让玄烨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来许多人,其中就有乳娘孙氏,如今自己长大,孙氏却老了。曹奎去了江宁,带走了儿子,只把孙氏一个人留在宫中。
虽然玄烨念旧,给她安排了住处,又有人服侍,但想起来,她还是寂寞的。还是想办法把她的儿子接来京里吧!
且把这个念头放一边,几天后,车架到达遵化。早有地方官组织民众迎接圣驾。玄烨接受人民的朝拜,赫舍里带着儿子躲在车子里。
舟车劳顿了好几天,承瑞的精神不太好,这会儿正缩在她怀里打盹。忽然间响起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把他吓着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皇额娘,外面怎么了?”“没事儿,你睡你的,你皇阿玛正在接受朝拜呢!”赫舍里摸摸儿子的光脑门安慰道。
承瑞一听到朝拜两个字,睡意全无,两眼放光:“朝拜?是不是有许多人?儿子想看。”赫舍里见他一下子来了精神,有些好笑:“外头风大,再说,不就是人吗,有什么好看的。”
承瑞却不理她,拼命想要坐直身体把头探出去。承瑞四岁多了,他要动起来,赫舍里根本抱不住。为了能让他安静,没奈何,只得把马车的帘子撩开一点儿,让他能看见外面的动静。
其实,她自己也被突如其来的大声响给惊了,也想看一下外面什么样儿。结果。两双眼睛透过缝隙看到的景象,只有两个字:“震撼”!
在她们的视线里,好几排两头望不到边的百姓匍匐在铺了黄沙的地上,人数众多声势浩大。赫舍里被这样的场面镇住了。
前世电视里也经常报道国家领导人视察地方什么的。顶多就是警车开道记者围观,从没有发生过像今天这样大批百姓跪迎的,这实在是太震撼了。
赫舍里震惊,小承瑞同样震惊。只不过他震惊之余,对他的皇阿玛产生了崇拜之情。皇额娘说,这些人都是为了迎接皇阿玛才这样的。皇阿玛真伟大,能让那么多人对他叩拜,不知道我长大了以后,能不能像他一样呢?
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后,玄烨带着老婆孩子还是住进了行宫。因为皇陵就坐落在遵化,地方官为了让皇室成员能方便扫墓,早在皇陵建设之初,行宫一起考虑进去的。所以,遵化的行宫,和那些临时安排的,不能比。
再加上,皇上要带皇后谒陵的消息,早在一年前就选不了下去,地方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赫舍里在这里享受到的待遇,基本和在皇宫差不多了。
只不过,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想着第一天晚上吃的白面馒头,赫舍里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皇帝每次出行,都意味着沿途的官员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贪污*。
本来嘛,公款吃喝的问题在现代也是无法杜绝的疑难杂症。太过纠结也于事无补。只不过,康熙年间的这个问题,好像是特别严重些的。
赫舍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自己真是能想,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都能让自己想出来。现在什么情况?玄烨的军机处刚刚成立不久,管不了这么多事儿。
要是什么都现在跟他提,他脑子非爆炸不可。这叫什么?这叫烂泥萝卜,擦一段吃一段。自己最近怎么变得那么积极?什么事儿都能被她想成大问题,先前路不平,想起了以工代赈,现在饭菜太好,又想起了贪污*。哎,收收心吧!
赫舍里叹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边上承瑞不干了:“皇额娘,你怎么了?菜不好吃吗?”这几天,为了抓紧一切机会和儿子培养感情,赫舍里白天带着他同乘一辆车,用膳的时候,只要玄烨不来,她就拽着儿子一起吃。现在小家伙就坐在奇迹边上。
看自家额娘吃个饭表情都那么丰富,小家伙忍不住了,不就吃饭么?额娘不至于连勺子都不会拿吧!笨死了!赫舍里这才注意到自己走神了,转脸对承瑞:“没事,皇额娘只是有些累了。”转而又看到儿子虚年龄五岁了还只会用勺子,忍不住伸手拿掉了他的勺子:“承瑞,皇额娘教你用筷子好不好?”
承瑞拍手叫好:“嬷嬷不让我碰筷子,说是怕戳伤,怎么可能嘛!额娘快教我!我要学!”赫舍里恍然,承瑞的奶娘是内务府镶黄旗包衣,姓吴,能成为皇长子的奶娘,自然是十分当心的。如今看来,却是当心过了头。
于是,这一顿饭吃得奇慢无比,赫舍里耐心地教儿子拿筷子夹菜,承瑞像模像样地学着。经过十几次失败之后,终于能比较顺利地加夹起一筷子菜不掉下了。赫舍里这才低头吃饭。
到晚饭的时候,下人送来特制的短小版银筷子和银勺子,承瑞一试果然很趁手。赫舍里不能不感叹,封建时代的官员讨好主子,真是不遗余力,自己没想到的事情,他们居然先一步办妥了。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玄烨带着她们启程前往皇陵。这个地方,几年前来过一次,当时是送顺治下葬。当时鳌拜还在这里当众让玄烨难看,当时玄烨还在这里流下了眼泪。
但是现在,内阁已经成了过去式。鳌拜和苏克沙哈都已经作古,玄烨的军机处也已经初具气象。一切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今天的玄烨,带着妻子和长子过来,纯粹是来告慰亡灵的。
心情不同,眼前的景物当然也就不同。一样的东西,以前是哀伤的追思,现在却只剩下无限的感慨和对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