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打发了各怀心思的属下们,赫舍里爱憎分明的性格再次在大家心中鲜明起来。回去各自盘算,赫舍里都管不着。她真正担心的,是下午母亲进宫时,她该怎么应付。
越是忐忑,时间就过得越快,她还没打好腹稿,大夫人就来了。这一次,她是一个人来的,没带柳莺。赫舍里把她请进了寝宫,免了她的见礼:“额娘,家里,还好吧?”
赫舍里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问,但是又不能不开口。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句开场白。谁知,就这一句,大夫人的眼睛就红了:“回娘娘的话,奴婢这次进宫,就是来谢皇上恩典,送法宝回家,让亲人见他最后一面。”
“这……额娘,皇上他……他……”这一刻,赫舍里词穷了。她说不出皇上已经下令法宝的尸体就地火化了。这主意还是她给出的。
见最后一面这种要求,原本是不能拒绝的。何况小叔叔的老婆孩子都在,孩子还未成年。这种情况下,小叔叔命丧他乡,家人却连他最后一面都办不到,真是太没人性了。
“皇上怎么了?”大夫人见女儿吞吞吐吐紧张了,以为皇上龙体欠安,细细地看女儿,就看见女儿脸上有一条不长不短的伤痕:“你的脸怎么了?怎么弄的?女儿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额娘,女儿没事,那是自己不留神抓伤的,已经不碍事了。女儿想说的是……是……皇上他……”赫舍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母亲的脸,声音弱了下去:“皇上已经下旨,将小叔叔的遗体,就地火化了。大哥也会留在江南养伤。”
“你,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你二叔不是已经出京去接……去接了吗?怎么会……”大夫人的脸一下子白了,语无伦次。
家里法宝的妻子这几天时时盼望的就是丈夫回来。还能再看见他。如今,得了这样的消息,大夫人都不知道回家怎么向这个可怜的女人交代了。
他们这对小夫妻,还年轻啊!这以后守寡的日子,暗无天日。如今连丈夫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叫人怎么活?
“额娘……额娘,皇上会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您听我解释啊!”赫舍里急了。大夫人茫然地抬起头:“这才一天的功夫,怎么就都变了呢?不是说天家无戏言的么?”
“额娘,您听我说。”赫舍里咽了咽口水。她就知道这个消息对大夫人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额娘啊,皇上是很想接小叔叔回来。让大哥回来养伤。
但是,如今江南虎狼林立,那些乱臣贼子的气焰何其嚣张,若是此时贸然护送大哥和小叔叔回来。这山高水长的,免不了会出危险啊!”
“让他们留在江南岂不是更危险?你大哥已经受伤了啊!那是一条手臂啊!”提到长泰。大夫人心上滴血,儿子身上掉了零件,比她这个做娘的受伤更让她心疼啊!儿子这辈子都是残疾人了。
“额娘,您忘了吗?小姑父下江南了,大哥会在他那里安心养伤,恢复好了再回来。这样才是对大哥最好的安排。毕竟他这么大的伤病,是不适宜舟车劳顿的啊!”赫舍里耐心解释。
大夫人却泪水涟涟:“额娘没事,左右你大哥还能报平安。可你小婶儿。额娘真不知道回去怎么面对她了!自从你小叔叔没了的消息传回来,她就白天不知黑夜,吃饭喝水似乎都不会了。我是真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儿。”
赫舍里沉默了,主意是她出的。出主意的时候就知道会给家里带来伤害。尤其是小婶儿和堂弟堂妹们。
小叔和小婶夫妻感情甚笃,结婚这几年。小叔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听母亲说。好容易回家探亲,他们俩时时都黏在一起,小叔叔几乎足不出户陪着妻子。不像两个哥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和京里的朋友们相聚。
这样的居家好男人,没了。还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有那么一瞬间,赫舍里觉得自己残忍了。但是,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就恢复过来了。
“额娘,虽然婶儿不能见小叔最后一面,但小婶儿还有一双儿女,想着他们,她一定能好起来的。她若是觉得委屈,下回您陪她进宫来见我,我和她说说。”赫舍里如是说。
“皇上这段时间心事重重,听说京里有些不太平。所以才会急招二叔和佟大人回来,额娘常住家中,应该也有所耳闻吧?”赫舍里问道。
“你阿玛从来也不说外面的事,额娘根本无从知晓。”大夫人苦笑了一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哪儿还有什么精神关心外面。”
“额娘……”赫舍里握着母亲的手,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娘亲。“罢了,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听从皇上的安排,相信皇上了。你不用担心,家里会好起来的。”大夫人勉强挤出一抹笑,反过来安慰女儿。
“额娘,是女儿不孝,没能为家里带来荣光,反而连累了哥哥和小叔叔。若是爷爷还在,一定很难过,小叔叔是爷爷的老来子,最宝贝的。”见母亲安慰自己,赫舍里更觉得自己太狠心了。
“哎,战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呢?又怎么能怪你?连累什么的,不要再说了。至于荣光,我和你阿玛都没有在意过。”大夫人轻轻拍拍女儿的肩膀:“你不要存着太重的心思,额娘这阵子都会很忙,可能没时间进宫来看你,你要好好的。”
“额娘……你总是对我这么好……”赫舍里泪凝于睫。没想到母亲深明大义的同时,还一直都把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并不是赫舍里以为的,有了小妹,就不爱自己了。
大夫人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话,自己也是做额娘的人了,哪有做额娘的不关心自己孩子,只操心别人家的?”
赫舍里心中一痛,想起承瑞,承琬和一双姊妹花。自己对他们真是亏欠太多了。总想着严厉是为他们好,却忘了在他们的年纪,最盼望的,额娘能亲亲抱抱他们,对他们多笑笑。
可惜,不能啊!赫舍里心软了这么一下子,就被一声叹息取代了。大夫人见她面露愁容,眉毛也拧起来了:“你的烦恼,额娘虽然不怎么明白。但额娘有句话,一直放在心里,现在正好说给你听。”
“请额娘教我。”赫舍里闻言,目光灼灼盯着大夫人看。“那些已经发生的,都过去了。还没有发生的,也不用害怕。”“不用害怕?”赫舍里喃喃地重复着。
“我就是这么劝你小婶的,可惜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整天魂不守舍。一双儿女如今住在我院里,哎……”想起这可怜的弟妹,大夫人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笑意又都隐去了。
赫舍里轻轻握了握母亲的手:“额娘,女儿明白了。女儿会记得。不再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浪费精神了,好好过现在的日子就好。”
“本当如此,你这孩子,从小就老成持重,也不知道像谁。”大夫人半真半假地说。“额娘不是说我像阿玛么?”赫舍里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每次额娘来,赫舍里都能受益匪浅,这次也是一样。大夫人的一句话,让赫舍里明白自己目前走进了误区。
活在过去的人沧桑,活在未来的人迷茫,自己在沧桑和迷茫中摇摆,却忘了自己现在站立的地方,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站了二十几年了,居然还在天上飘着,真是罪过。
殷勤送走母亲,让她带走了自己给小婶儿的心意。赫舍里心里一松,靠坐在榻上:“连璧,上书房下学了没有?”
“回娘娘的话,还没有呢!”连璧躬身回话。赫舍里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个事儿:“连璧,你二十五了吧?”
“是,奴婢已经到年纪了。”连璧轻声说。“你也要离开我了。”赫舍里叹了一声:“含烟走得仓促,本宫没来得及给她安排,这回你离宫,本宫会给你安排妥当。”
连璧闻言,给赫舍里跪下了:“娘娘,奴婢不愿离宫,请娘娘把奴婢留在身边吧!”“这怎么行?宫女二十五岁离宫是祖宗规矩,过回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娘娘,奴婢和含烟的情况不同,奴婢宁愿侍奉娘娘一生。”连璧下跪道:“原本娘娘不问,奴婢也会找机会禀明娘娘,但今天娘娘问了,奴婢就把奴婢的心意,全部让娘娘知道。”
“娘娘,奴婢是孤儿,刚出生没多久,爹娘和哥哥姐姐,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死于天花。只有奴婢不知怎么的,活了下来,被人牙子捡了去,五岁就被夫人买了。夫人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早已立誓,这辈子侍奉主子,永不言嫁。”
赫舍里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她是顺治末年那场天花浩劫的幸存者啊!真没想到,原来当年民间那么凄惨,整个村子只幸存了一个。
震惊之余,赫舍里皱眉:“既然你要报恩,回家跟在额娘身边伺候,比在这里跟着本宫好太多了啊?为什么你一定要跟着本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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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小长假了,亲们有没有想过去哪里happy呢?